玻璃屋 - 02a.石頭

「林瓖晴！」被嚇壞的我一個箭步地衝到林瓖晴身邊，摟住蹲在地上並縮成一團的女孩，「林瓖晴，妳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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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當然不好！而且不好到這種情況好熟悉？混雜著憤怒、無助、害怕與驚懼的極端恐慌？嘖，小娟……。

幹！我甩頭，把那些礙事的想法趕走，然後放下背包，慌亂地用背帶綑成一團，「來，林瓖晴，抱著，」我將背包塞進她懷裡，「對，抱好了，還有，妳現在看起來很害怕，是回憶起什麼不好的事了嗎？來，想像一下，那些壞事就像這個背包，它們正緊緊地壓在妳心裡，但是，我現在要把它們取出來…。」

我將背包輕輕地自林瓖晴懷中抽走，一邊祈禱著必須要有用。理論上，這是個有效的策略，但實務上，沒錯，永遠是實務，不同的創傷、經歷、記憶，甚至是林瓖晴對我的認識、理解與信賴，再再都會影響結果的成敗。更何況，這也只是學來的皮毛，以我那微不足到的專業、經驗、甚至是運氣來看，根本就不可能重覆出相同的結果，即便曾經試著做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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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林瓖晴慢慢地讓呼吸平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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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吶，林瓖晴，妳還好嗎？」

她搖搖頭，吞嚥著腹內的酸水。

「喂！她說沒事了！」我把圍觀的人趕走，甚至還瞪了兩眼某個走得特別慢的傢伙。

「謝謝。」林瓖晴試著將自己撐起，「走吧，我想坐一下。」

「真的……沒事吧？」

林瓖晴搖搖頭，「抱歉，只是沒預期會聽到張放玉做了什麼事……。」

「妳不知道？」

「嗯。」

「抱歉。」

「跟你無關。」

什……什麼？那充滿嫌惡的語氣，是針對張文玉，還是我？

但林瓖晴沒再說什麼，就只是領我走到湖邊，找了張長椅坐著，呆呆地望著湖面。

我把牛奶遞了過去。

「記起來吧，我有乳糖不耐症，也許豆漿會是個好選擇。」

「喔…。」

「真的啦。」

「待會兒再去換一瓶？」

「所以你無論如何，也要來幫我，是吧？」她突然一整個酸到不行：「就因為看不慣張文玉、系主任，乃至於系上同學罷凌我？抱歉，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搞什麼毛啊？怪我嘍？於是我惱火地更正那些邏輯上的錯誤：「我知道妳不喜歡欠別人，所以我也說過了，這都是在幫我自己，因為再這樣下去，哪天妳真的撐不住了，我才沒有自責的理由。」

林瓖晴猛眨著眼，「你很了解我嘛。」

「我只是不希望也成為鄉民霸凌的對象，妳知道的，萬一出事了記者會來採訪。」

然後眼淚就滴下來了，「有人說過你很混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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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那妳就不要老是那副得性！整天武裝自己，弄得連遲鈍如我，都明白妳即便餓死也不要別人的幫助！結果呢？當發現別人看似真誠的關心其實只是自私時，就因著失落而生氣？

幹，這簡直不可理喻…………，嘖，可是，何弈辰，深呼吸，再怎樣，也別讓這波怒氣脫口而出吧？畢竟，事實歸事實，但講出來就是傷人，而且傷的還是她非得這麼做的自尊。

再者，仔細想想，很少人會倔強到寧可靠自己，也不要欠人情吧？而且還有更糟糕的事——她為何會對張文玉做的事產生這麼大的情緒反應？

於是我再深吸了一口氣，「確實是有點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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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林瓖晴的淚顏同時湧上了訝異與愧疚。

「沒有關心，就不會去做這些事了。」我老實說，「我確實會怕妳餓死，但更多的時候，是擔心，例如在半夜胡思亂想著妳會不會餓到睡不著。」

「我才沒那麼沒出息。」

「所以沒有每晚因著漸薄的皮夾而犯愁？」

她笑了，「才沒有，而且你真的很會亂想，」只是笑中泛著淚光，「每個星期的花費都分配好了，犯愁也是星期天的事。」然後終於接過我遞去的衛生紙，「抱歉…，」那聲音幾乎細不可聞，「罵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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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張文玉真的在婊妳？」

林瓖晴揉著眼睛，「我承認她這次做得夠絕，原本被告知助學金只是延遲，所以才省著點用錢，沒去找工讀。結果他們直到昨天才告訴我，不是延遲，而是被駁回了。」她再要了張衛生紙：「昨天看到我到頂樓偷哭，才下定決心來幫我的吧？」

是啊，而且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妳昨天把我趕走的樣子，讓樓下看熱鬧的學長姐誤以為我是個性侵狂。」

「別那麼誇張好不好，拿去啦！」她把用過的紙團塞過來，「懲罰。」

我只好乖乖地收下，用新的衛生紙包好…，「所以，有什麼打算嗎？」

「打工吧，反正該當的就會被當，去不去上課就沒差了。」

「真有那麼嚴重嗎？」我問。

「打賭？」

「算了，我相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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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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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

她悶悶地說：「如果你執意幫我，下場可能會不太好。」

「喔。」但至少我不會餓死，「那妳呢？要找什麼工作呢？」

女孩搖了搖頭。

是嗎……，「有兩個親戚的臭小妹在找家教，國中跟高中的數理，雖然錢不多，但……，」我琢磨著，「也許妳可以試試？」

她頓了好久，久到我開始懷疑她那脆弱的自尊又碎掉了，但終究……，「謝謝你。」林瓖晴垂著頭說。

「抱歉，我不該自作主張……」

「沒事啦，自尊只是吃飽後的排泄物，而且，真的謝謝你。」

「這真的沒什麼啦，就只是剛好問到而已。」

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在謝這個。」

「那是什麼？」

「謝謝你昨天上來頂樓找我。」

「昨天？怎麼了？」我傻傻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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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如果你沒上來，我就會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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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嗎？當然不是，昨天上課時，身後的位子除了腹鳴外，還多了紙頁上的滴水聲。所以，老實講，那是不得不跟上去的，雖然一直沒意識到嚴重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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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之，在理解林瓖晴絕非她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堅強後，我決定還是多關照這個小女生——雖然她不是很願意，而且還要透過一些「熱烈」的談判技巧。

不要手機？首先，這是家裡淘汰的，其次，電話費妳得自己繳。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家教學生的問題、來往的接送，不都得透過電話連繫？

不想被接送？兩個家教學生住得遠，妳又不會騎車，在考上駕照前讓我接送，也是合情合理吧？

耽誤我的時間？買瓶飲料在超商坐著，打報告帶筆電，看小說用手機，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做事而已。

又回頭來說都是我打過來，電話費會太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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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真想掐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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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打過來，我掛掉，然後再回撥。」

「就跟小三打電話給姦夫一樣。」

「喂！」

「好吧，我承認有點生氣。」

何止生氣，簡直就是氣嘟嘟了。「不喜歡接受別人的幫忙？」

「這讓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才沒這樣想。」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生氣。」

「喔…。」這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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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我？」但林瓖晴倒是有話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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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娟……。「我說過了，妳的肚子叫太大聲？」

「何·弈·辰！」

好啦好啦，「說來話長了。」

「那好，等我。」

「吭？」

卻見林瓖晴起身走到櫃臺，買了兩杯咖啡回來，「今天家教領到第一份薪水，就算答謝你的介紹吧。還有，衛生紙、肥皂、泡麵、跟……油錢，」她邊說邊點著找開的紙鈔與銅板遞過來，「順便還你。」

看著她那漸薄的信封袋…，「也許下次該收個利息？」

林瓖晴撇了撇嘴，然後又把錢全收回去，「知道了啦，下個月寬裕點再還你錢。還有，拿去，請你的，」她把咖啡推過來，「可以講那個說來話長的故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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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說來話長，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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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放開那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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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瘦弱的小男孩顫抖著尖叫，對著一大群的小男生。

別看這群小孩都只是小一新生，無論是爭奪啄序、察言觀色、服從上位等社會化行為，早已是磨練地有模有樣。

事實上，只有少數那幾個目色較歹的天真仔，才會白痴到特立獨行，連做隻應聲蟲躲在人群威勢下的道理都不懂，成天在那裡幻想著自己是個救美的英雄，殊不知這世界沒有超人，有的卻是選擇當超人的代價。

有這回事嗎？

怎麼沒有？您看！

「想當超人是嗎？想當超人是嗎？」人群裡幾個壯碩或猥瑣到數一數二的男生，對著當中那可憐的小傢伙推啊擠壓的，三兩下就讓他失去平衡，倒坐在地，「英雄救美？我看你是愛上那個啞吧林惠娟了吧？」

幾個屁孩跟著訕笑，同時，踹人的腳也不曾慢下，然後，「不要再打了……不…要……」小男孩哭著對著高高在上的小霸王們求饒。

但示弱只是讓居高臨下的支配變了調，辱罵的言語多了色彩，嘲弄的拳腳增了力道，野蠻的狂燥失了束縛，群體的智慧瀕臨腦殘的邊緣，高漲的殺氣溢出了瘋狂的紅眼。

但只有一人嗅探到了氛圍的改變，無奈她是一開始就被壓在地上的林惠娟，半邊臉還吃著土。於是她只能用乞求的眼神望著半邊的人群，拜託你們哪個能良心發現，再這樣下去，遲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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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別看我，我只是跟著鄉民進來看熱鬧的！什麼男孩，只要我不是他就好了！什麼英雄救美？那行為終究只該存在於幻想！什麼才是現實？現實就是打不過群人，就該加入他們！

反正我只是旁觀的鄉民，反正高舉的石頭又不是我砸的，反正……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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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把石頭放下。」突然，有人扣住了陳智豪揮舞著石頭的手！靠！那簡直就是屌到逆天了嘛！

但是，「何弈辰，你在幹麻？」陳智豪一整個不爽地對我說，尤其不爽到皺起的眉頭，讓他看起來更像隻大猩猩…，「何弈辰？」

嘖，在吠什麼？我又沒做什麼，幹麻叫我……唔哇！這回我是真傻了，因為一把扣住那大猩猩的人，不就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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