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王子 - 無名者之旅 ── 永夜城

　　這是一座漂浮在宇宙中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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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這座城市並沒有依附在任何星體上，而是從前飄泊到此處的旅行者們，僅憑一己之力在真空中建造的宇宙浮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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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周圍並沒有環繞的主恆星，所以永久處於夜晚。即使如此，藉由薄薄的透明生態膜，遠星的光輝能夠近乎沒有阻礙地照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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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城市還是十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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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這裡的居民來說，燦爛的星空早已不是什麼特別的景色，而是隨時可見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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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對我來說，這依然是百看不厭的美景，或許是因為曾長途旅行，時常身在異鄉，所以這樣恆久不變的景象，反而成為我心靈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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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問我怎麼知道恆久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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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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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活了很久，足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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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到足以記得星盤的推移，記得這座永夜城每個街角的風景，記得每處巷弄牆壁間可以鑽過的細縫，記得水管裡偶爾會跑出來的老鼠，記得柏油路的氣息，記得人潮的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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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記得城市某處曾經有家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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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裡，有位美麗的少女，每天都會換上不同顏色的洋裝，在五顏六色的花架間旋舞。但永遠不變的，是她那紅艷欲滴的雙唇，和同樣火紅的長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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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告訴我，她曾經是位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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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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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花店很小，但買花的人很多。街道上人們匆忙的步伐會在這兒稍稍停緩。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聽著、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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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錢叮噹作響，五彩花朵搖曳整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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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應該去旅行。」她曾笑著這麼說過。她輕點我的鼻頭，留下淡淡的培養土味和新鮮花朵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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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因為這麼一句話，我踏上了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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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後究竟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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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已經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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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知道很久，足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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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到足夠讓歲月殘酷地奪走所有我認知的羈絆，徒留看似平靜的景象，諷刺地提醒我是多麼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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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的我總是天真地以為，我的旅行會回到這座恆久明亮的永夜城，回到熟悉的花店，再次來到那位紅髮少女的面前，溫柔地畫下完美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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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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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再次回到這裡，已經誰都不剩了。僅存時明時暗的街燈，如山丘般連綿起伏的純白城鎮，和無垠閃爍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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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切已然消逝，也不願意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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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我沉默地踏入記憶裡的花店。但花店裡，只剩下一塵不染的潔白牆面、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和遠處城市發電機的傳來嗡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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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沒有那位紅髮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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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兒沉默地看著、聽著、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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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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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我平靜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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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爬上花店平坦的屋頂，這裡位置剛好，可以看見一切，如同我方才所述，這片風景沉默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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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後所剩無幾的時間裡，便是將漫長旅途殘餘的記憶碎塊化作文字，撰寫在薄如蟬翼的紙片上，待我生命消逝以後，任它們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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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或許，僅僅只是或許，這些故事能夠等到能夠承載它們的人，帶著它們再次於無限寬廣的宇宙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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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我是這麼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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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害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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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真的能夠在生命結束以前把故事完成嗎？故事完成以後能夠被人找到嗎？找到故事的人會翻開書頁嗎？翻開書頁的人，會唾棄我的傲慢，還是體諒我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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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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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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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嫩透明的嗓音拼湊出簡短的話語，在冰涼的夜色中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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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茫星空之下，正六邊形護罩組成生態膜內，寂靜的永夜城裡，我和穿著寬鬆便服的男孩坐在純白的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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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眼望去，城市裡高高低低的建築全都是同樣白色的屋頂，一齊反射著星光，散發著朦朧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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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乾燥而寒冷，使得鼻腔都有些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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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主發電機逐漸停止運轉，這座永夜城也會真正陷入嚴寒，而後永遠沉睡吧。當然，我或許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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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寒冷，我的身軀微微哆嗦，男孩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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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坐在這裡。」男孩溫柔地將我抱起，輕輕放在他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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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軀十分溫暖，還有水果一般的香氣，就連旅行無數星球的我，也無法分辨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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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就彷彿好久好久以前，還是幼貓的我聞過的，母親的氣息，是那麼令我感到安心，我蜷縮起四肢，有點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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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應該留在這裡，我已經把所有故事都交給你了⋯⋯誰知道，這裡的空氣對你有什麼影響。」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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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回答：「它們傷害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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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我想多陪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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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軟的小麥色捲髮在搖頭時互相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而捲髮下的珍珠色眼眸，更是散發著我從沒見過的奇異光輝，無數不同顏色的光帶在眼眸深處匯聚，流露出沉默的溫柔和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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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遠超他稚嫩外表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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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麼一瞬間，我好想開口問他，問他經歷過什麼樣的旅程，在那些旅程裡，遇上了什麼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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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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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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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閉上眼睛，向後仰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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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故事，你會說給其他人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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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聲音微弱到連我自己也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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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就足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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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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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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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只回應，就連微笑也來不及，所有事物溶解消散，一切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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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剩下的，是那逐漸清晰的鐵道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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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夜城邊陲地帶，有一片黑色金屬製成的寬廣平台，在這座浮游城尚繁榮時，來自宇宙各方的飛船皆在此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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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的居民將此處稱為「星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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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在，僅有一艘金黃色的球形飛船停在平台邊緣，顯得分外寂寞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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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飛船的艙門開啟，一名嬌小的身影踏上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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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測到未知病毒，消毒程序啟動。」簡短而冰冷的電子音自飛船上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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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暫等待後，艙門關閉，飛船啟動推進器，駛向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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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蒼茫星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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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者之旅 ── 永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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