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消失了,世界會有任何改變嗎?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L2NFFVArs
無論在我身上發生多麼殘忍的事,對這個世界來説,根本不算什麼。能把我原本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對於它僅是枯葉落在水麵上時掀起的小到根本無法察覺的水波。
我無法解脫,我被困在這裡了。
是誰都好,請把我帶出去吧!
「正子老師!」
清脆的女聲在正子卯見惠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匆匆向他跑來的人是新上任的年級主任,同時擔任一年A班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一職的金城艾麗莎。她手中提着兩個看上去分量就不輕的包,腋下還夾着兩本書。見此,正子連忙上前拿過她左手的包。
「謝謝!抱歉,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勞累的雙手終於得到解放,艾麗莎鬆一口氣,連忙向正子道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更何況,是幫金城老師的忙。」
然而艾麗莎並沒有因爲他的玩笑顯得更加放鬆,反倒還是一副緊張樣子。「正子老師有聽説昨晚發生的事嗎?」
昨晚?正子搖搖頭。「沒有,怎麼了嗎?」
艾麗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還不知道嗎?你班上那個叫秋良時淨的孩子,昨晚在家裡自殺了。聽説是因爲被欺負...」
正子手中的包掉在了地上。
他想起上週自己在她面前吹噓的話語,面色頓時變得如紙般蒼白。
(「正子老師班上的學生一定很聽話吧?」
一周前放學後的某個下午,艾麗莎和正子並排走在走廊上,她依然像往常一樣懷抱着一堆書。路過空蕩蕩的班級時,她這樣問。
「還好。你班上的呢?」
其實正子很清楚自己負責的班級里一直都有欺凌事件發生,但他無法阻止那些正處於青春期的學生們,也無法在他教課以外的時間保護那些被欺負的學生。他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阻止那些被欺負的學生去告訴家長。
想必艾麗莎的班級裡也有這樣的類似事件發生,但作爲教師,他們除了規勸學生無計可施,並不能執行實質性的懲罰。顧及到這只是她任職的第二週,正子特意關照她道,「學生不聽話是正常的,你不要太過為此而煩惱。」
「沒事,他們都很聽話的。」談到自己班上的學生時,艾麗莎露出一抹笑容,「以前,在我還在大學的時候,教授們都覺得,以我的性子肯定不擅長應付學生,現在看來,是他們錯了。」
「對了,正子老師,你班上是不是有欺凌事件啊?」她無意中問。
正子擺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這樣的事不是每個班級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嗎,只要保証那些學生不去告發學校就行了。不過只要我一訓他們,他們就不會再去欺負別人了。」
「是吧,像正子老師那樣教過那麼多年書的人,一定對學生很有威懾力。」
今年是正子教書的第六年,他從二十五歲就在這裡教學,一直到今年他三十歲。)
「喂,殺人犯!」
一C班不算寬敞的教室內,在課桌後排的縫隙裡,一個男生被學生們粗暴的從椅子上推倒在地上。
他的頭撞到了堅硬的桌腿,可不僅沒有人關心他的情況,圍在他週圍的學生反而哄笑起來,眼神中帶着看弱者的不屑與不以為然。
萬裡小路夜星抬起頭,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這些大部分平日都自動選擇忽略他存在的同學們。見他們沒有進一步動作,夜星剛要站起身,就又被為首的加藤敏成阻止了動作。
「你在説什麼?你們...為什麼現在還要這樣對我!」夜星捂着刺痛的後腦,滿臉愕然。
「因為秋良那家夥死了啊!被你殺死的!現在輪到你啦,我們要為他復仇!」敏成説着伸出腳,將皮鞋的鞋尖抵在夜星的下巴上,強迫他抬起臉。「看到你這張和女生一樣的臉都覺得煩!名字還又臭又長又難聽,你應該去旁邊的女校,而不是呆在這裡!不過殺人犯在哪裡都不會被接受的。所以,你去死吧!」
的確,夜星清秀的面容有七八分像女生,到下巴的頭髮比班上同學的都要長,身材也比同齡人瘦弱。如果換上隔壁容淑學院的女生制服,或許很多人都會將他錯認成一位少女。
旁邊的學生們大笑起來,在敏成的帶頭之下,紛紛對嚇癱在地上的少年拳腳相加。
「不是我,不是我!」夜星臉上無助的表情讓他令人哀憐,姣好的五官更為他添了幾分柔弱之色,如果在他面前的不是一C班的學生,准會對他心生憐憫。
「哈,誰會信你?」理津逸助鄙夷地白他一眼,隨手拿起旁邊課桌上的美工刀,蹲下身將它抵在夜星的脖子上。「他是割喉而死的。你説你這個殺人犯是不是也要以一樣的方式以死謝罪,才算公平?」
「我真的沒有,真的沒有殺死秋良同學!」夜星對表情兇神噁煞的同班同學們求饒,「在來學校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死了!」
「可只有你離他家住的最近,不是嗎?班上唯一和他説話的也只有你!」一旁的山澄遼也輕蔑地踹了踹雙手抱膝,縮成球狀的夜星。「今早我聽我媽説,警察在他臥室的牆上髮現有M字狀的血跡,而你的姓剛好是M開頭,這不剛好証明了你是兇手嗎!」
「不是!不是我!」
夜星捂住頭試圖避開他們的毆打,但卻只是無濟於事。
「就是你啦,不要狡辯了!」遼也強迫他移開護住頭部的手,隨後拿起桌子上剛削好的尖銳鉛筆,對着萬裡小路夜星的額頭扎了下去。
夜星發出一聲慘叫。
「啊呀,碰到了。」鉛筆頭似乎碰到了異物,遼也的手停了下來,筆尖埋在離皮膚幾毫米的地方不再移動。
「萬裡小路,那是你的骨頭吧?你説如果我繼續戳下去,你會不會頭骨爆裂而死呀?」
壞笑着如此説着的遼也,待夜星稍微接受了痛感的持續存在後又迅速拔出筆尖。筆尖脫離皮膚的瞬間,鮮紅的血沒有了阻礙蜿蜒而下。
夜星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血窟窿,更加劇烈的疼痛襲擊了他,他忍不住抽泣起來,眼圈暈染上赤色,嘴裡低聲吐出求饒話語。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要這樣對我...」他斷斷續續地這樣説着,期望能換來施暴者的憐憫。然而學生們沒有因爲他露出的這副可憐樣子而就此放過他,反而變本加厲,粗野地拽着夜星的領子,把他從課桌底下拉出來拖到教室前麵,甚至還叫來本無意摻和的其他學生一起對毫無反抗之力的他進行單方麵的毆打。也許這是他們最為團結的時候。
「我沒有,真的沒有....放過我吧...」
夜星的衣領被一位學生粗暴的扯開,口子滾落到地上,露出皮膚上的一片淤青。
夏日的影子仍未完全褪去,窗外的蟬鳴一聲接着一聲,卻也沒有打擾學生們特別的怪異興緻。
「今鬆他們呢?快遞過來和我們一塊啊!」只見遼也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命令似的叫來教室後方正在玩卡牌遊戲的二三個學生。
上課鈴在此時響起,教室門應聲打開。
「你們在幹什麼!都回位置上去!」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一C班的班主任正子卯見惠。學生們在他拉開門的瞬間作鳥獸散,留下黑板面前被嚇壞的夜星。
正子皺眉看着仍然癱坐在地上的夜星。
夜星潔白的製服上明顯有鞋印的痕跡,額頭上的血才剛剛止住,即使剛才在正子進門前夜星慌亂地用袖子擦了擦,血痕依然清晰可見。
他走上前扶起對方后,正了正領帶,清了清嗓子。
「是誰幹的?」
教室裡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萬裡小路同學,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對你這樣的?」
夜星低着頭咬着嘴唇不肯説話,額前垂下的栗色劉海遮住了他的臉,使得正子看不到他的表情。
正子歎一口氣,面向全班學生開口。
「不管是誰這樣做的,請不要再欺負萬裡小路同學了!這是不對的!萬裡小路,請你下課後到辦公室來換一套製服。」
待夜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後,正子再度張口,絞儘腦汁憋出來幾句表示悲傷與歉意的話語。
「我想大家可能都已經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了...」
事實上,在走進教室前他都沒有想好要説什麼,不過他想班級裡這群冷血的學生也不會在乎。
「...再次聲明,對於秋良同學的事,我很抱歉。」
不過,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正子的臉上並沒有絲毫悲傷的情緒。
這只不過是公式化的程序。
兇手,或者兇手們是誰這一點,已經很明顯了。
但是正子無法對秋良悲痛欲絶的父母親説出真相,因爲一旦他這樣做了,所有人都將陷入不堪的境地。
但是那種想要嘗試著與現實抗爭一番的情緒,卻突然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儘管這樣的正義感來的太晚。
比較膽大的學生嗤笑起來,正子忽略他們,繼續道;「秋良同學的死因是自殺,而警察認為,這正是因爲他經受了太多你們的欺負,絶望之下,才選擇了自殺,所以你們–」
「老師,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明明是他承受能力太低了。而且,警察根本不是那樣說的啦。」
旁觀了上課前暴行之一卻毫無阻止之意的日景禎映突然開口打斷正子的發言,用整個教室都能聽見的聲音大聲説。
「...你們這些班級裡那些欺負其他同學的人就是殺死秋良同學的兇手。」正子沒有搭理他,然而禎映似乎並不想放過他。
「老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繼續以挑釁的口氣説。
「....現在,開始上課。」正子不理會他,在黑板上冩下今天的日期。「請將課本翻到第78頁。末永,」他注意到角落裡已經癱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末永繁秋,「請你解釋一下第一道題。」
末永被叫到名字,突然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猛的站起來卻撞到了椅子,嗷的叫了一聲。「好疼!報告老師,我沒有做。」
他的回答掀起又一陣哄笑聲。
「那就坐下!山澄,你來回答。」
「報告老師,我也沒做。」
學生們笑的更厲害了,有幾個甚至摔下了椅子。
「喂,你們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嗎?」他微微有些憤怒。
「老師忘了嗎?你是不可以對學生發火的。」日景又再度開口,他身旁的幾個學生紛紛附和。
「是啊!老師你再這樣下去就要被開除了。」
「這樣的話,上報教導主任比較好吧?」
「哇哇,正子要被趕出去了!」
「閉嘴!加藤,你來回答,沒做就罰你抄整篇課文。」正子終於忍無可忍。
「我們沒做都是因為萬裡小路沒做啦。」敏成轉着手裡的自動鉛筆懶散地說。「他不做,我們上哪去抄?老師你應該罰他才對。」
正子被加藤這樣的態度氣的無話可説。過了好幾秒才說出一句,「加藤,山澄,末永,日景,下課請到教師辦公室來,我們單獨談談!」
「可是老師,我都説了是萬裡小路的問題啊!」敏成不服氣地頂嘴。
「問題不在於他,在於你們這樣的態度!如果你們平時只顧着抄其他同學的作業,即使考試時打小抄沒有被發現,僥倖考出好成績,也是永遠都不可能學到知識的!」
對於這群頑固的不聽教導的學生,他也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好。
他又注意到教室中幾乎有一半學生的書都是合上的。
「你們是沒聽見我的話嗎,全部翻到第78頁!」
教室裡一片翻開書頁的響聲其中,夾雜著許多學生不情願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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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星感到有道視線正在注視着自己。注意到這一點後,就很難再集中精力聽課。
他試圖將注意力轉回課本與枯燥的上課內容上。
沒有時間為曾經的朋友哀悼。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種無法言喻,稱不上悲傷但又感到慌張失落的感情中。
明明,好不容易才從中解脫...
現在,為什麼會想要哭呢?
夜星捂住眼睛,不想讓溢出的淚水滑落但無濟於事。
他左邊的第二個課桌的主人赤原昭路將目光從書本上移開,視線停留在夜星的側臉上。
他們不打招呼就擅自決定下一個目標,真是不禮貌。不過,人選也正合他意,這次就不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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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結束後,正子被叫到三樓的教師會議室,已經先到一步的艾麗莎惴惴不安的望着他。所有教授一年級學生的教師們,無論科目,都在長桌旁坐着。
「關於正子老師班上的學生自殺一事,各位有何想法?」坐在會議桌最前面,頭髮花白的男人開口。此人便是容嘉學院的校長馬橋弓芽,坐在校長旁邊的則是副校長雲岩空樹。雖然長相俊美,辦事與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的,但在正子眼中,隻是個直到三十五歲都還未結婚的怪男人。
「只要告訴媒體他是因爲青春期壓力過大才一時想不開不就好了?這種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艾麗莎對面的日賀野郁巳漫不經心地説。這位前任年級主任因爲去年冬天出了車禍,雖然傷勢並不是很嚴重,但遺憾的傷到了手臂,所以原先的職位就被艾麗莎頂替了。他現在成了數學老師,同時也是D班的班主任。發生車禍的起因,是因爲他從居酒屋回家時太晚,沒注意看路,加上車前窗的玻璃上起了霧,一個不注意就把車一頭開進了草叢裡。雖然日賀野堅持自己那天晚上沒碰酒,但可想而知,並沒有人信。所幸他沒有撞到別人,否則現在根本不會還安安穩穩地坐在教師辦公室裡。
「是呀!可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聽説學校改名以前還有更多,新學期剛開始沒幾天就髮生這樣的事情,唉,真是...」馬橋氣餒地仰倒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今天早上的報紙,封面上用粗體字冩着:容嘉學院一年級新生於昨晚在家中自殺。
「我記得秋良的成績不是很好吧?果然還是壓力過大的原因吧。」體育老師松館紅河轉着手中的圓珠筆,重複着按下尾部的動作。他是名健碩的中年男性,在學校裡以身上驚人的肌肉量所聞名,但和他在一起時,卻完全不會感到被壓製之類的感覺,因此他與學生和老師都相處的不錯。
「不過嘛,應對媒體是一回事,真相則是另一回。聽説真實原因是因爲欺凌事件?」淡相日和–一B班的班主任,此前一句話未説,現在卻突然問出這樣的挑釁性問題,笑瞇瞇地看向新上任的年級主任–艾麗莎。「欺負秋良的,除了C班的人以外,好像還包括金城老師班上的學生。」她意有所指地說。
「我也好像記得,之前看到過那兩個叫山澄和加藤的學生在推搡秋良。」日賀野附和道。
「不,其他班的學生都有參加。而且為什麼日賀野老師您看到後沒告訴正子老師?」艾麗莎迅速反駁,「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淡相老師和日賀野老師班上的學生。」
一旁默默看着的正子清楚的記得,那時候,秋良不僅僅只在C班被欺負,而幾乎是全年級針對的對象,不過主要欺負秋良的幾個人還是自己班上的。他們是誰正子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們和剛才在班級裡對萬裡小路下手的是同一批。
「那你為什麼不先讓你班上的學生做個榜樣,讓他們停下欺負秋良的行爲?」
「這樣的話您是説給自己聽的嗎?」
「你個比我小那麼多的女人,居然敢質疑我?」
說話時,日賀野的口水都快要噴到坐在他對面艾麗莎的臉上。
「金城老師,日賀野老師,抱歉,我要先打斷你們。恕我直言,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想想怎麼讓學生們停下欺負別人的行爲,而不是在這裡互相推卸責任。而且,日賀野老師,請不要因爲金城老師的性別攻擊她,這是明顯的歧視行爲。」雲岩空樹打斷了他們的爭論。礙於他副校長的身份,艾麗莎和日賀野有些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會議室裡頓時一片沉默。
松館站起身走到窗戶前,往下一看。「門口的記者更多了,而且好多學生都跑出去了,安保人員可能攔不住。其他老師已經出去了,我們也得出面了。」
「那就説是因爲學習壓力吧。畢竟誰都知道我們學校內部競爭激烈。還有人有異議嗎?」
馬橋校長的話音落下後,沒有人再説話。
「正子老師,是你負責的班級裡的學生自殺,你必須和我們持一樣説法。我先提醒你,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校長警告般的眼神掃過正子的臉。
「我知道了。」
隨着其他教師走出會議室,正子的腳步有些疲憊與阻喪。
雖然有爲秋良感到痛苦,但卻不能表露出來。
「正子老師。」
艾麗莎追上正要走向班級查看剩下多少學生沒出去的正子,「如果再有學生自殺,老師你的處境也會很不妙。現在,班級裡有出現新的被欺負的人嗎?」
「當然沒有。」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想法,正子立即否定了她的話,她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顯然是相信了同事的片面之詞。
「對了,明早那位轉學生會來報道,已經決定好了,他被安排在你的班級。他的父親下午會過來拿制服。」
就在她説話時,透過半透明的門闆,正子看到夜星被一群學生按在地闆上,被欺凌者絶望與教師毫無波瀾的眼神在一瞬間恰好相互對上。
但正子知道,教室的所有窗戶都是單向的,從裡面無法看到外面,因此他不可能看見自己。
正子停下準備拉開班級門的手,神色如常的轉過身擋住艾麗莎的視線。
「謝謝你提醒我。他叫什麼來着?」
「我想想,好像是叫雨瀨陽都。」
「陽都嗎?是個好名字呢。哎呀,我班裡的人怎麼都出去了?那我先下去了!」
目送艾麗莎跑下樓梯去後,他才拉開一C班教室的門,上前阻止了學生們的行爲。謝天謝地,全部的學生都沒有出去。
– 不要再欺負萬裡小路同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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