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條人魚來嚐嚐》 - CH.７

　　倚靠火把的照明，駒拖著裝有人魚的活動澡盆在石筍峰林間彎彎繞繞，踏過層層疊疊的石階，也許是經過久遠流水的侵蝕，他們所行經的石林幽徑並沒有相當崎嶇，腳下石磐有著流水痕跡，而順著這樣的痕跡，最後抵達之處，是一寬廣石穴深潭－－山泉水深、藍螢粼粼，倒映在鐘乳石柱與石筍林間形成玄妙異景，也是他們自洞穴口處就留意到的淡霧藍光。

　　他們腳下是潭上岩磐，駒被那散發藍光的潭水所吸引，而再往前靠近幾步，看清了那潭水下是壯觀的藍瑩石晶洞，炫惑璀璨的晶石奇光令他看不清這水有多深，彷彿多看幾眼會把靈魂遺失散落在那之間。

　　觀察到那潭水中有魚影悠游，而且水面有波光浮動，並非是死水，光源是來自藍晶礦，水本身應該是純淨可飲用的吧？駒這麼猜測著。

　　在澡盆裡的人魚見到此景也被迷惑了目光，發出略低的讚嘆：「我看過發光的礦脈，卻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晶洞……這是大地的奇蹟啊……」

　　在人魚出了聲後，駒才像想起他似地回頭看著他，直盯了三秒，然後解下掛在馬身側的繩索，繞過人魚頸子綁上個活結，繩子的另一端則綑在自己左手腕上，再扯了扯確認了繩索打得夠結實，才將澡盆拉靠近潭邊，二話不說往下倒。

　　跟著澡盆裡所剩不多的水一起被倒進潭裡，人魚沒多久就浮了出來，攀在潭邊石磐上抱怨：「繩子太短啦！你想勒死我啊？！」

　　「這水和其他地方是相通的吧？沒綁好你你一定就這樣游走了，我才不笨呢。」

　　「但是繩子太短了！」

　　那繩子也不過約十公尺長，一般駒是用來路上綑獵到的野獸使用，方便他拖著走就好，也就是現在打完活結扣除岸上距離後，人魚能在潭裡活動的區域只剩五步，別說在潭裡游，人魚就只是被泡在潭水裡的狀態罷了，也難怪他要抱怨。

　　「我可是沒辦法去找乾草和柴火來打地舖跟升火取暖呢。」說要抱怨駒也有很多話要講，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弄丟你的，給我認命吧。」

　　「……」

　　瞪了他一眼後，人魚轉頭沉回潭水裡去。

　　對駒來說這是個難題，他手邊沒有勺水的工具，要怎麼把潭水裝進活動澡盆裡是個問題，也不曉得要在這裡待多久，食物是個問題，而且這石洞裡溫度極低、濕冷幽涼，手邊的簡易火把也撐不了太久……手邊綁著一條人魚他什麼也做不了。

　　有一大堆問題，他必須一個人想辦法解決。

　　　　　＊　　　　　＊　　　　　＊　　　　　＊　　　　　＊

　　當駒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睡著的時候，他心裡暗叫不妙，但眼皮卻也沉得不聽使喚、澀得模糊發疼。

　　在視覺緩緩清晰過來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人魚微笑的臉面，近得就在他眼前，笑容甜得像嗑了五斤糖霜似地，臉頰微鼓，一雙藍眸盈盈盯著他瞧。

　　「……！」反射動作地想退開，卻被人魚伸手扣上後腦，一時退避不及，被人魚攫了住，冰冷濡濕的唇瓣湊了上，銜住了他的嘴。

　　越過牙關漫流而入的，是山泉甘甜與清潤。

　　人魚的舌尖在他牙上輕掃，像是示意他把嘴打開，在他開了牙關後，順著那冰冷舌瓣送入他嘴裡的，是一顆顆膠質鮮甜味的圓珠，並不怎麼大，讓他一不小心就和泉水一同滑下肚了。

　　在餵完駒之後，魚才鬆開他的嘴退了開，一臉壞笑：「這是回禮，心懷感激的收下吧。」

　　回禮？

　　駒這才想起剛開始抓到人魚時他強迫餵食的那次事情，敢情人魚說的就是那次餵奶事件？

　　「你給我吃了什麼？」這才是重點。

　　「喔，是魚卵。」人魚的魚尾輕擺著似乎心情很好：「味道不錯吧？溫度變了口感就會變腥，為了怕變味我可是忍了好段時間沒開口喔。」

　　「……」駒現在覺得人魚好像很期待他開口誇他似地，不只一臉笑盈盈，魚尾也搖啊搖的……像狗尾巴。

　　「一路上死命的跑給母螳螂追，累得睡著也睡了很久，我想你一定很餓吧？要不你去收集點柴火，我下去給你捉幾條魚？」

　　一聽人魚這麼提議，駒才稍微回過神，立刻嚴正拒絕：「不行，你當我笨的嗎？我要是去收集柴火……」

　　話還未完，就見人魚的嘴角上揚得像個壞壞小惡魔似地，駒這時才發現，掛在人魚脖子上的活結早就不見了。像知道他在震驚什麼，人魚很得意地拎起那端活結在手上轉呀轉：「你怎麼能肯定我不知道這種結怎麼打的呢？嘻嘻嘻……」

　　「你……」駒臉上是微咬牙關的氣憤，但心底卻是昂然升起了一股棋逢敵手的興奮感，他從沒想過人魚是這麼個古靈精怪的性子啊。

　　「所以我是能溜掉的情況下還選擇留在這裡和你說話……你不覺得我已經釋出最大善意了嗎？」人魚一手拄著下巴，微歪著臉蛋，朝著他又是沐如春風般地淺甜微笑：「我知道我跑了你對鷹不好交待，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不會在這裡逃跑，你就放心吧，好嗎？」

　　人魚沒說的是，其實他趁著解開繩索後在潭水下轉悠過，雖然地下水脈是流動的，但那之間的縫隙太過狹長窄小，不是他能游得過去的岩縫空間，別說駒要不要綁他，就算放著他在這兒游他也逃不掉，頂多潛在這底下讓駒當作他已經逃走了吧……

　　但想想，一路護著他的駒把他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就此別過是一個選項，但他還是罕有地僅憑感性選了另一個選項，就算知道他可能錯過這次逃脫的機會，就再也無法逃離被宰殺的命運。

　　從來孤獨的人魚，開始習慣並想要某個人的陪伴了。

　　和他一樣、似乎常與孤獨作伴的半人馬少年，在深思之後，點點頭同意了：「好吧，這次我相信你。」

　　「嗯。」

　　人魚笑得像孩子般天真。

　　不得不說，被某個人相信的感覺，很是美好與自在。

　　像鷹願意將身心委交於他、像駒願意背對著他……兩名異族少年給他的，是他過去在海洋裡不曾有過的安心感，這就是人們口中的『信賴』。

　　是這樣的吧？

　　對感情事只略懂皮毛的人魚並未發覺，少年們對他的心緒已經不是單純的信賴可以解說。

　　忽略了翼族少年佔有慾背後的意義，

　　也忽略了半人馬少年眼中偶爾閃現的異樣光芒。

　　　　　＊　　　　　＊　　　　　＊　　　　　＊　　　　　＊

　　「駒！你看，這麼大條的魚喔！」

　　在駒去洞穴外頭撿回一些柴火升起，並架起支架後，人魚抬了一條有五、六十公分長的大魚出水，那條魚活跳跳地亂扭一通，但在人魚的利爪下管牠鱗片再滑也逃不了。

　　駒難免吐槽：「你真把你同類給出賣了。」

　　「人魚族是雜食的，平常我們就會捉魚吃了，不算出賣同類。」說著，人魚將手上的大魚拋了出來：「接好！」

　　駒才不可能乖乖去接魚呢。就看著那條大魚掉在他眼前，他再拿短棍朝魚頭狠砸幾下，把大魚打得暈死過去後才掏出短刀刮鱗、剖魚肚、去內臟。

　　人魚倒也無感，他說常吃魚是真的：「夠吃嗎？要我再抓嗎？」

　　「我的話是夠了……」正當駒抬頭要問魚『那你呢？』時，就見到人魚正咬著一條小魚生啃，看樣子是不用問了。

　　一到水域就是人魚的天下呢，平時待在水缸裡真是憋屈他了啊。

　　不過人魚放飛了之後，他可說是輕鬆多了，把大魚割成三段串上樹枝架火邊上烤，他也就順便縮在火旁取暖。他沒跟人魚說在外頭的母螳螂早放棄他們消失不知哪兒去，但也已經入夜，除了在山洞裡過夜沒有更好的辦法，夜裡的森林殺機四伏，不是趕路的好時機，更不是悠哉採果子的時候。

　　所以這時候他很慶幸人魚肯和他好好相處。

　　畢竟回想起來，他從沒做過人魚會感謝他的事，每次割尾巴都是他動刀，嘴巴又很壞，在祭典上跟他酸來酸去的時候他認為人魚是討厭他、反抗他的……就算是被鷹照顧到有了感情、捨不得離開鷹，但似乎也找不到理由這麼配合自己？

　　明明認為自己被討厭著，而早就放棄讓人魚跟他好好相處的念頭了。

　　人魚再度潛進潭水裡，讓駒見不到蹤影，但駒也放棄去擔心他會不會溜掉的事，畢竟當他睡著、繩索被解開的那一刻起，人魚就已脫離他的掌控，現在的人魚是憑著他的自我意識和他在一起。

　　人魚是自願留下來的，這件事，多少讓他困惑，也有些動容。

　　魚塊烤得焦熟後，他取了下，慢慢嚼食，果然還是有點腥、味道淡，跟人魚的尾巴肉根本沒得比。想來今天也讓他玩得歡了，那魚肉肉質該會鮮甜軟嫩幾分呢？再回到翼族村落，會不會所有翼族人又都想分一杯羹呢？

　　可憐的人魚根本不知道，翼族人之所以待他好，只是為了要他尾巴上的肉味道更鮮美吧？難免想到結婚儀式時，人魚說過的話：『真是悲哀，居然想從翼族那些偽君子身上找價值……』

　　天真，天真到像不知人心險惡；無知，無知到自以為聰明成自大……但卻是……意外讓人想保護的脆弱生物啊。

　　還是，跟誰的身影重疊了呢？

　　陷入深思中，不知不覺地吃完了所有魚肉，駒想著要去潭邊喝點水時，人魚就從水裡冒出頭來了，以著一臉愉快衝著他：「吃飽了嗎？過來過來，給你點好東西！」

　　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

　　駒還是聽話地伏到潭邊，而人魚則是雙掌收攏著某物，堆著一臉笑：「手，手過來。」

　　照著他的要求，駒攤了雙手，而人魚則在他雙手之上，落了一堆璀璨多彩的美麗石頭，圓滑水潤、閃爍彩光的表面，看得駒很是驚喜：「這……是寶石呀……」

　　「嗯哼。」人魚又笑得一臉險惡。

　　正覺得人魚的表情像他又要被耍了，駒馬上就覺得掌心癢癢，仔細一瞧，那些個『寶石』全都長腳了，嚇得他立馬甩開那些個『寶石』：「這是啥鬼啊？！」

　　「寄居蟹呀！第一次見到？」人魚竊笑不已。

　　「寄居蟹我當然知道啊！但是那個殼根本不像貝殼！居然敢騙我！」駒暴怒之下就抓起還落在身邊的寶石寄居蟹往人魚頭上砸，只是那像小石子的大小，人魚被打到也不會痛呢。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我再下去撈點東西給你。」笑著說了這些話，人魚又潛入水裡去了。

　　『這傢伙膽子是不是練大了啊？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我？』駒又氣又傻眼，但卻又有點開心？莫名開始期待人魚又要撈什麼東西上來給他了。

　　沒用上太久時間等待，人魚又浮了上水，依然一臉愉悅，挪一隻手向他招了招：「過來一點。」

　　駒又乖乖地湊上前去，便見人魚從背後拿出個黃澄澄的東西，往他的頭上戴去。

　　那是一個以獨角為裝飾的黃金王冠。

　　「駒從半人馬升級成獨角獸！」人魚笑嘻嘻地。

　　那一瞬間，駒的表情刷成了鐵青，這讓人魚立刻潛進水裡，和他距離有十步以上的距離、幾乎要到潭中心的位置，才敢再探頭出來，因為這裡是斬馬刀的斬擊距離之外。人魚不明白半人馬的表情為什麼變了，只是戒慎地守在稍遠處，定定地看著他。

　　駒以著顫抖的手，將頭上那頂王冠取了下，在仔細地審視過後，才從原先的殺氣重重降為凝重表情，花了點時間稍稍冷靜下來，長吐一口氣，平撫著過快的心跳速率。

　　稍微抬頭，發現人魚距離他很遠、遠到他伸手也搆不著之處，卻莫名地感到了失落。現在人魚看著他的表情，冷得像是初見時那般淡漠，與剛剛的模樣判若兩人，但卻也是駒最為熟悉的態度。

　　『是我嚇到他了嗎？』

　　強迫自己按捺下那些不該有的憤怒，雖然理由駒自己也沒辦法想，但此刻他還是強迫著自己上揚了嘴角，朝人魚伸出手：「我不會對你怎樣，過來沒關係。」

　　冷著一對藍瞳，人魚緩緩朝他游了去，雖然警戒著，但他還是願意相信駒說過會拚命保護他的話，並默默反省自己是不是鬧過頭了？雖然把王冠給他並不是要惡作劇，真的只是單純想給他一個驚喜而已……

　　在人魚靠了過來，到他的伸手可及之處時，駒想著，自己該怎麼開這個口好？對著眼前這張微微蹙起眉頭、面癱中帶點不悅的臉蛋，好像不說點什麼不行：「呃……其實剛剛……」

　　「你不想說沒關係，吻我，」以著一表正經，人魚又語出驚人地表示：「吻我我就相信你沒生我的氣。」

　　駒震驚到畫風都變了，連他也要像鷹一樣表示：『這孩子怎麼回事？！』

　　人魚鼓了臉頰：「所以你生不生我的氣？」

　　「不生、我剛剛不是在生你的氣！」

　　「那就吻我！」

魚族小貼士：未經證實來源的研究顯示，虎鯨就算吵架也會在三分鐘之內和對方和好，虎鯨過著一種非常寧靜的社會生活，就算和同伴吵了架，也會以輕柔地咬咬對方舌頭的方式，和對方和好。（你媽沒教過你道歉的時候要把舌頭伸出來嗎？舌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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