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茵終歸無為Joan的婚禮當上姊妹。
婚禮前一夜,Joan辦了個告別單身的派對,地點在中環人氣蒲點Volar裏。儘管是Volar而非ZEST,而且嚴格來說Volar也不入於蘭桂坊的範圍,但對陳靜茵而言再到中環的夜店,如同叫她回去剛逃出來充滿蛇蟲鼠蟻的大屋裏取回錢包一樣,哪怕錢包裏裝著大疊鈔票和遺失了會超級麻煩的各種證件,她也寧願不要了。
無奈她想不出拒絕赴會的理由。
派對的主角是Joan,她當然有權敲定地點,而選擇與她業務上有往來的場地更是順理成章,好等面子和好處兼得。在這盤算下,陳靜茵實在找不出你由慫恿Joan另覓場地,而且最好不要在中環。陳靜茵有苦自己知,也束手無策,若託詞推卻必會引起Joan諸多猜測問長問短。講多錯多,不講又不行,最後她唯有在極度無奈中決定硬著頭皮走這一趟,好好醜醜盡力把答應了的責任履行了它。
當龍景泰知道陳靜茵要到Volar參加Joan的婚前派對時什麼也沒說,只問明了時間說會開車來接她過去。
阿泰的心裏不知會有多抵觸呢?
陳靜茵心裏有氣,這個Joan到底是不是有意觸人痛處?
然而在這懷疑之前,必須先確定Joan已猜出了她便是X小姐。
但沒有證據她已勘破。
不過…也許只是遲早的事。
說起來,自從抵不住那卑鄙lvan的一再勒索憤而報警,至今每一天陳靜茵都陷在無比懊悔的痛苦中。她的懊悔包羅萬有,由那天不應答應陪Joan夜蒲,以至不該相信那混蛋的鬼話,而佔比例最重的,很有可能是在報警這個決定。
警方的積極看待與神速拘人可說出乎她的預料,但除此之外,其它的負面效果她都幾乎一一料中。而且噩運還不止於此,X小姐的身份竟掀起了全城熱話,街頭巷尾、茶樓酒肆、乃至大大小小的網上討論區均熱烈猜估這宗蘭桂坊迷暈輪姦案的受害者X的真身。由於鳥家杰為富豪之後,不少好事者更言之鑿鑿說是某某女星或模特。陳靜茵一度慶幸這樣的謠言無形中為她提供了保障,卻想不到牽涉到娛圈中人後教傳媒產生更大的發掘興趣。而亦因為這樣,各被懷疑的女星和模特紛紛站到台前認真澄清與事無關。如此一來,記者便有藉口以給予機會澄清的角度問東問西。他們用詞謹慎,用盡隱晦映射的言詞繞過法庭命令的掣肘,無論如何將案情多少勾勒得又清楚了一些。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在大眾的高度好奇心的誘因下,法庭的命令可謂如同虛設。
身為萬眾矚目的X小姐,陳靜茵自然惶惶不可終日。不過更教她切齒的,是那個天殺的lvan後來竟敢接受雜誌專訪。雖然他忌諱於藐視法庭的後果不敢直接談論案情,只是拼命營造自己是個有上進心兼勤學好義;唯一缺點是比較貪玩的形象。顯然想搏取不知有何用的大眾認同。這都算了,誰叫他臉皮夠厚,但他卻不知是否有意落井下石的答了全章專訪中唯一肯定的答案,說X小姐絕對跟娛樂圈無關。
簡直是打得你半死還不給送醫院。
猜猜X小姐是誰的遊戲因為一而再的澄清報道被不斷炒熱,使到陳靜茵的神經也一直處於崩緊的狀態。
如是者可以想像,在Joan的告別單身派對中,一眾女人不知怎的就把話題放到誰是X小姐之上。她們七嘴八舌爭相發言,一過賽過一個的把音調拔高,好像評論得最啜核的那個可得到無比的成功感。陳靜茵捫心自問,若非自己便是那個被嘲諷頭腦簡單的X,也許一樣會像她們放幾句尖酸刻薄的話以自高一番。如今不禁唏噓,大家明明同是女人,為什麼有時會對同類的悲慘遭遇毫無同理心呢?到底在哪些因由下女人會認為慘被欺負的同類是活該的?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Volar的龐克式真皮梳化理應很好坐,但陳靜茵如坐針氈。她本已帶著的敏感於喧噪的音樂聲混著姊妹們刺耳的扯淡中不覺地放大了幾倍。她緊密注視場中每個人高談期間有否偷瞄自己,同時又害怕自己的監視此地無銀。她反覆芻嚼聽到的每句話看看有否含沙射影,卻往往覺得可圈可點徒添躊躇。不過陳靜茵花最多精神的是放在留心Joan上,憑案發日期與關係到ZEST這兩點線索上,Joan最有機會猜出她便是X小姐。奇怪的是Joan完全沒有作出任何試探,看她的眼光也找不到什麼不自然的地方;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幾乎沒怎麼參與姊妹們的嚼舌,更加不曾把這話茬拋給她接。如果這是一種迴避的態度,代表Joan已心中有數,可為什麼還要安排這該死的派對?倘若有心捉弄,現在又何以手下留情?
女人心,海底針。
陳靜茵很頭痛,痛得受不了。也不知是因為轟鳴的勁歌還是對她心理構成沉重壓力的酒精飲品,總之她知道自己一刻也不願多待下去。她溜往洗手間透透氣,在盥洗台前被鏡裏臉色蒼白的自己嚇了一跳。再回到VIP房後,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向Joan告辭。Joan一聽便說早瞧見妳臉色不好了不要緊回家休息吧別勉強。其它姊妹亦紛紛送上陳靜茵認為虛假不堪的慰問和關注。她答應大家明早會趕在新娘上頭前到女家,又為自己的掃興再三道歉。Joan上前緊緊抱她一下,力度之大好像想傳達什麼心意。不管怎樣,陳靜茵真的無法再逗留下去。她輕輕推開Joan強調不用送下樓,甚至強打精神給眾姊妹一個飛吻,彷彿真的有多麼遺憾不能跟她們瘋這一夜。
走到街上,陳靜茵很容易便瞧見龍景泰的蘭度仍然停在不遠處,而車內的龍景泰看見亦馬上跳下車衝她揮手。陳靜茵有幾分意外他沒有離開,不過也就只是這些輕微的幾分而已。她感到像吞下一顆定心丸,但也像猝不及防被什麼強大的歉意鯁了一下。她邁開半是忐忑半是渴求的腳步朝他走去,這一刻就算王力宏或金城武在背後叫她她都不會回頭。
她像一艘到處破洞的船,只想盡快回到避風港。
陳靜茵翌晨很早便起了床,梳洗過後望著梳妝檯前的粉盒和眉筆,忽然連那一丁點堅持下去的勇氣也消失了。磨蹭了大半小時,她最後拿起手機打給新娘。Joan忙著上妝由Rachel代接,當知道她繼續以病倒的理由表示無法出現後,僅應以長長的一聲「哦」。陳靜茵聽不到Rachel轉告時Joan的反應,只知道Rachel回頭用沒什麼所謂的語氣請她不用擔心儘管好好休息。掛線後,陳靜茵感到一波沉重的落寞拍打心頭,要不是一直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就是大家早料到她會走這一步。她木然對著鏡子,卻看不見自己的存在。
這撮朋友她再沒有勇氣連繫了。婚禮過後,Joan用電郵發了幾張相片給她,並寥寥附上一句:有空找妳High tea。
她以為自己不會沮喪,事實卻不盡然。
想著想著,不覺又想起辦公室裏那幫同事的臉孔。陳靜茵覺得自己就像竄在森林裏的弱小白兔,四面八方均埋伏著虎視眈眈的豺狼。每個照面,她都神經質地暗下分析對方的笑與不笑有否藏著別的意思;每句說話她都抽絲剝繭剖析有否什麼一語雙關的地方。她很累,耳朵每當聽見相關字詞總會神經兮兮地側耳傾聽,如果他們確是談論X小姐的話,她又得費勁掩飾心內的跌宕以免被自己一點什麼最細微的不安舉止露了餡。即使外出核數,她也對每副掠過自己的目光反射性地感到緊張。她遏止不了心中的犯疑,街上的人,到底有沒有誰其實已看過那輯影片……
她感到草木皆兵。
如果要說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龍景泰的反應。
如同陳靜茵預期的一樣,龍景泰沒有多問一句她不想提起的事,當然更沒有說出半句斥責或埋怨的話。這個男人就像上天派遣的守護天使一樣,他關心的只是她有沒有吃飯、睡得夠不夠,與及情緒上可能出現的起伏。他形影不離地守護著,又竟能在她想獨處的時候退出視線範圍。對於一個男人應有的嫉妒和被侵犯「領域」的憤膺龍景泰藏得很好。陳靜茵可以肯定他不是沒有,而是藏得很好。
他就是這樣,有一副深不見底的胸襟。
在那五男一女六個人揸首度提堂的次晚,陳靜茵在酒精的幫助下把整件髒事的細節一五一十告訴了她的阿泰,她是以一種自戕式的心情把憋屈在心裏的不可告人全都傾倒出來,由自己如何不安於室想趁還能玩的時候去玩,到如何笨得聽信那混蛋的胡言被騙上了時鐘酒店,甚至乎後來覺得很是後悔地描述了在脅迫下用了什麼方法服侍對方。聽了這樣的告白,一般人的反應不是大發脾氣便是難過得抱著頭說不出話,然而龍景泰只是默默聽著,末了也沒發表任何事後孔明的意見,只一再請她相信最壞的事情已過去了。他語氣中的沉定與鄭重,使陳靜茵的激動情緒不至於失控。
她發覺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坐在蘭度的副駕駛座上;從未像現在這樣總想留在阿泰的睡房中度過一個又一個噩夢連連的夜晚。
阿泰是她的守護天使;是她遮風擋雨的安全屋;是她的金刀侍衛。
可惜阿泰身邊有個Rocky這傢伙。
陳靜茵未曾正式跟龍景泰溝通過Rocky究竟知道多少,不過Rocky知道她便是X小姐這點是肯定的,其餘的應該就是從傳媒報導中所得的零碎情節。陳靜茵有信心龍景泰必定會顧全她的尊嚴不會透露什麼,哪怕他跟Rocky如親兄弟一樣的感情。然而這也許製造了反效果,因為那些齊東野語,陳靜茵相信Rocky心中恐怕像許多人一樣認為X小姐是咎由自取的。事實上,Rocky看她的眼光比從前添了兩分不屑和厭惡,多了幾分的刻意避開也好像側寫了他的立場。不過,這些微細的變化很難一口咬定確實存在,陳靜茵不下一次質疑自己只是神經過敏,唯下一回又再捕捉到這些眉頭眼額時,她又覺得Rocky實在恨不得把她踹出門口。儘管這樣,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向阿泰提出投訴。她很清楚,一旦投訴阿泰只會夾在中間極端為難。幸好Rocky的不友善是可以忽視的,反正她留在阿泰的睡房中沒事不會踏出房門半步。雖然說到尾這不是令人舒服的事。但除了攫取阿泰提供的安全感外,她也有盡量躲開母親的必要,至少在事情真正結束前減少碰面的機會,因為母親也很熱衷談論誰是X小姐,並對X小姐的譴責不遺餘力。陳靜茵從未覺得這個世界如此不講道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忘了譴責強姦犯而聚焦在一個成熟女人不應流連夜店?總之,聽到母親這樣批評自己會特別難受,萬一崩潰肯定會把母親嚇著,到時候母親發現那麼落力否定的原來竟是自己女兒,毫無疑問兩個都會受不了。
她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阿泰怎辦。
等候開審的時間實在漫長。
陳靜茵縱然下不了狠心辭掉工作,卻已無法再像從前的勤勉了。出於情緒化的作用,月裏她總有兩三天告假缺勤;她也不怕上司的微言了,職於政府機構,誰見不慣這種散漫態度?
這個早上她在石籬邨的家裏。龍景泰如常來電問她想吃什麼早餐,得知她不想上班便著她再多睡一會。到她中午前睡夠了起床發給阿泰whatsapp後,不用半小時阿泰便驅車來到她家楼下了。他問她有沒有興趣到海邊吹吹風散散心,她瞥一眼窗外碧藍的天空,無可無不可地說了聲「是但」。
陳靜茵落樓見到的依然是那個精神爽利的龍景泰------雖然眉宇間藏著半分鬱意------他的笑容總是那麼容易讓人一看便有放鬆心情的效果。他駕著蘭度往西面駛上青山公路,天窗敞開,生風灌入,把她的慵懶吹掉不少。她問他是不是去黃金海岸,他神秘地笑笑說她估錯了。她沒有再問,轉移專心聽著收音機播出的〈Smile Face〉:
若你哭了 時間都叫停
為博一笑 單一單眼睛
愉快後你總是忘形
又再講起他 體態動靜
還想邀請我 分析他個性
無法應對最後我交出了
A smiley face
為怕為難你 翹起嘴角 奉上熱情
忘記我 不要緊
誰鬆手 我握緊
全因你是我的快樂原因
從不管 遠或近
亦不想 貪一吻
只想到某日當你寒冷 做你熱能
忘記我 不要緊
等不到 我都等
天開個玩笑不要極不忿
在我這邊 天天都笑面迎人
給欺負了 擁著我哭 原來更合襯
難以控制結局一早知道
impossible
就抹掉言語 當我的愛 若有若無
忘記我 不要緊
誰鬆手 我握緊
全因你是我的快樂原因……………
龍景泰果真掠過黃金海岸沙灘的路口不入,而在緊接的下一個路口減速扭軚轉進去。短短一段蜿蜒小路盡頭是個僅容十個車位的小型露天停車場,停著一輛七人車和一輛客貨車。由停車場可一步通往的是一爿寧靜的小海灘。
海灘的面積很小,從一端跑到另一端恐怕不用一分鐘的時間。儘管如此,只得寥寥數名遊人的這樣一個小沙灘反而別有愜意。近水處有兩個外國小孩在蹲著堆沙堡,和煦的陽光照亮他們頭上的金髮,輝映著波光粼粼的海面;遠處嶙峋的石灘規律地被拍岸的浪頭迸出幾米高的浪花,宛如海神放著好玩的煙火。這樣的畫面和諧而美麗,心情再壞的人也會為這份靜好和沙沙的浪潮聲願意卸下憂愁,或至少釋放部分。陳靜茵迎著海風深深吸一口氣,伸個懶腰,對著那遙遠的海天接合處微微地笑。
龍景泰看在眼裏備受鼓舞,他掀開車尾門把準備好的東西捧出,卷墊、裝了食物的提籃、和兩張可以舒舒服服窩下去的摺疊式尼龍椅。
「我準備了野餐的東西。」他提起手中的藤籃朝沙灘甩甩頭。
這個男人,一直變著花樣為他心愛的女人安排小浪漫。
他們信步走進沙灘,在一顆老樹的樹蔭下展開卷墊安置東西。龍景泰從藤籃裏翻出一隻又一隻的保鮮盒,陳靜茵看到有三文治、鮮榨橙汁和兩顆她愛吃的青蘋果。有那麼一刻,她以為阿泰最終會翻出一對高腳杯和香檳酒,幸好沒有。
「今早你就是忙著弄這些啊?」陳靜茵問。
「沒錯。」龍景泰做了個嫌自己笨的苦臉道,「本來應該是很簡單的事,不過為了找西班牙黑毛豬午餐肉卻害我跑了幾個地方才找到。我也很想嚐嚐它是否如傳言中那麼好味。」
因為她曾不經意地說過想吃,不過連她本人也忘記了。
陳靜茵把被風吹亂的髮絲勾在耳後,「你近來花太多時間陪我了,舖頭的事都推到Rocky身上,他心中肯定會罵死我。」
「放心好了,小方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他不會計較這些的。」龍景泰把橙汁倒進杯中遞給她,「而且我會好好安排時間,不會影響到紅點的生意。」
「你連wargame也沒去打了……」
「不是沒有,只是去少了而已。打野戰畢竟只是消遣,玩少點不少壞事。」
這些答案陳靜茵早已料到,也無心堅持己見,便轉而道:「我從來不曉得竟有這樣一個隱蔽的小沙灘呢。」
「我也是不久前才發現。」
「沒事你為什麼會發現這裏藏著一個小沙灘呢?」
「我知道妳喜歡待在海邊,」龍景泰遞給她夾了黑毛豬午餐肉和蕃茄片的三文治,「所以想找些不太遠又不多人的海灘帶妳去。妳喜歡這裏嗎?」
「喜歡。」陳靜茵滿意地淺笑,「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是怎樣找到的。」
「這種事今天而言變得很簡單了,我用google map沿著海岸線搜看,把條件適合的沙灘記下。不過事前我也有親自來觀察過的。」
陳靜茵心中一凜,咬一口三文治,卻沒注意是什麼味道,「不至於要事前探路這麼大陣仗吧。」
龍景泰也咬一口自己做的三文治,「我做事比較小心嘛,不想特意開車來卻發現不對辦那麼掃興。」
「多謝你。」她低聲道,腦海裏不禁回想起剛才在車上聽到的那首歌。
「多謝我的三文治?」龍景泰笑著看看手中的三文治,「我反而不覺得這什麼黑毛豬比梅林牌的好吃多少呢。」
「我覺得很…好吃…」意外地她遏抑不了哽咽。
龍景泰把椅子挪過一點靠過去輕撫他所愛的前額,「對不起我搞得妳太感動了是不是?那罰我待會到黃金海岸的市集買一隻大海螺給妳賠罪好不好?」
「大海螺?」
「像頭一樣大,」他兩手比劃著,「白色底帶點花紋,長了很多長棘刺的那種海螺殼。我一直覺得讓妳拿著這樣一隻大海螺拍照會很有詩意,當然背景要在海邊,而且海風會把妳的頭髮和裙裾吹得很有動感。」
「傻瓜。」她嗔笑道,「聽起來真夠80年代,我才不要這麼蠢捧著大海螺拍照啦,而且人家的市集只在禮拜六日開檔呢。」
「呃,又好像是。」他拍拍腦袋憨憨的笑。
「其實有你陪我看看海已足夠了。」
「可惜我沒本事在海邊買一間屋給妳。」
陳靜茵沒有接這句話,或者說她欠缺立場接這話。默然擴張了一會後,她才像想補償什麼似的淡淡然道:「如果我是一條魚就好了。」
「如果妳是一條魚,想游到哪裏去?」
陳靜茵空茫的目光在靜影沉碧的海面上飄蕩,「我會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再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外國小孩的沙堡已堆起了第三層,他們的歡呼隨風送來。
「我受不了…」她用很輕的聲音對海訴說。
「妳要相信,最壞的一天已過去了。」
「會嗎?」她扭頭看著這個世上最關心自己的人,眼裏的憂傷令人心折,「我覺得那一天每日都重疊在我的生活裏。阿泰,我好辛苦啊。」
「我知道。」龍景泰沉重地頓一頓,「就算我真的一點不能分擔妳的痛苦,但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
「你難道一點不覺得我是個負累嗎?」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誰的負累,只有重要與不重要之分。」
一把聲音在陳靜茵的腦海裏低語:妳配嗎?
「Dianna,」龍景泰握著她的手真誠地說,「不如我們離開香港,我帶你去美國,在那邊重新生活,好不好?」
「去……美國?」
龍景泰重重點頭,「我們那邊有牧場,我們可以回牧場過安定的生活,反正阿爸跟我提過好幾次牧場的工作需要人手。雖然那裏是內陸地區看不到海,但俄亥俄州也有很多美麗的湖景,我們牧場附近就有一個湖,妳一定不會相信那裏還有天鵝呢。開車去只用一句鐘不到。」
「阿泰……」
「如果妳不喜歡牧場不要緊,我也是的,要妳忽然轉身養牛也太奇怪了。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洛杉磯怎樣?那邊的氣候不錯,聽說是個很優雅的城市呢,而且還有個望不見盡頭的聖迭戈長灘,有很多好玩的水上活動。又或者你想靜一點的可以去-------」
「阿泰,我不想去。」
「妳不喜歡美國?也對,在那邊想吃碗魚蛋粉想都別想。台灣怎麼樣?我們可以到台灣開一間咖啡店,或者在海邊弄間民宿什麼的。」
「你又不懂沖咖啡。」
「我可以學。」
她定睛看著他,「我不可能要你為我放棄一切。」
「妳才是我的一切。」
陳靜茵呆住了。她沒理由懷疑阿泰會這樣講,但當真正聽見自己的存在是對方的一切時,那份心靈的撼動卻教她手足無措。他一直一直在付出,自己一直一直在接受;不管要他吃多少委屈,他都會淡然忍受;不管把他丟出多遠,他都會默默回到可以聽見呼喚的地方。能得到這個不渝的男人,要不是自己前世捨身救了他全家今生來報恩,便是上世活得太苦今世老天爺給的補償。可是,當現實中金山銀山加數不清的珠寶堆在腳前時,大部分人當然會歡喜若狂忘乎所以,但亦有人會像她一樣,感到的是一片巨大的不知是茫然還是壓力。
她愈發不相信自己真的配得起這幸福。
也許這不是遲疑,而是矛盾。有時,她覺得龍景泰就像哥哥一樣,有時又像個可以傾心事的知己,更多的時候他其實像個保姆,只有少數的時候她才會覺得把他當作是男朋友。
然而就在她不懂反應的此際中,龍景泰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紅色的心形戒指盒。他朝錯愕的她緩緩打開,現出內裏的一枚心形鑽石戒指,然後單膝下跪。這突然的舉動教陳靜茵驚訝得捂著嘴巴,可惜她不能把心也捂著不讓它跳得這麼劇烈。她同樣不應該意外龍景泰始終會這樣做,但真的來到這一幕時,她還是這麼的心慌意亂,這麼的……怯。
龍景泰的行動也引起了堆沙堡小孩的注意,其中一個揚手通知媽咪,那對外籍夫婦便看過來,興未勃然。
「我買不起很貴的鑽石戒指,」龍景泰帶著老實的笑容說道:「但我保證會把能找到的一切最好的給妳。不管以後的路是平坦或崎嶇,我都會用最大的努力保護妳,照顧妳。我會拖著妳的手,無論世界變成怎樣永遠永遠也不會放開。Dianna,嫁給我好嗎?」
「阿泰……」她熱淚盈眶,「值得嗎?」
「值得。」
「你不怕後悔?」
「我後悔過一次,」他說,「就是當年沒有用最大的努力追妳回來。我不可能讓自己多後悔一次了。」
她的眼淚掉落,身軀顫抖,不能自己地點頭,再點頭。
外籍夫婦和他們的小孩一起拍掌祝賀。
龍景泰也很激動,他抖著手為心愛的女人套上指環,然後把她擁入懷中,緊緊的。如果可以,他真想就這樣擁著她直到時間盡頭。
陳靜茵想,就這樣吧,不會有更好的歸宿了。等送了那六個人進監獄後,便拋開一切罣礙跟這個男人天涯海角。
最壞的一天已經過去了。
她以為………
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t8a8l1nH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