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新生,當過搞手,置身其中又或抽離其外,我依舊認為迎新營是大學不可或缺的成人禮。它洗去新人的幼稚,迎接長大後必然經歷的無常。
是年ASO的主題作日本漢字「駅」(同漢字「驛」),釋義車站,喻意迎新營為大學生涯甚或人生中的里程碑。靜心咀嚼字義,其意境非凡。莘莘學子艱苦地挑燈夜讀,經過一番耗神費力的報讀,終於得償所願,投身建造業,望有建樹;迎新營便是學子安身的首站。初來報到卻不得紙筆黑板的道理,而是學兄學姐晚間剖白大學中待人處事,在陌生的社群中深刻反省自己,大徹大悟;迎新營乃是學子投入社會前的過站。惜是病毒無情地斬斷了迎新的結語,人人高歌暢談達旦翌日卻分道揚鑣,不禁使人感歎世事無常,造化弄人;迎新營或成了告別天真的尾站。無論旅途曲折多舛,無常中作樂便是「駅」最美的風景。
中學生都曾對大學生活有一番憧憬:嚮往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不再受困於如晨練般的八小時時間表和侷促的校服。放榜,面試,收錄,事情發展之快如一晃眼之事,內心不禁擔心臭名遠揚的港大仙制,恐懼卻不敵對迎新營的誘惑;付費,簽名,確認,終於能夠一睹大學生的風光。「安身立命」,這是迎新營的首課。大學沒有新生須知和手冊,道理不是親身感受便是兄姊相授。新人站在臺上還得依着議事規則發言,臺下不斷反覆敲問。一字一句鑿在心坎裏,沒有標準答案和公式,本來雀躍的人漸漸沉靜了,㤔度人生的前路和自己的身份角色。臺上,有人處之泰然,言之有物,有人六神無主,盜汗亂言。究竟收讀此科只是出於世俗所定的分數高低,還是出於自己初心呢?臺上臺下都得捫心自問才能成為大學一員。即使迎新營沒有此環節,艱苦無涯的學海也會逼使你靜思你的去向,不然人就茫茫地跟着太陽走,沒有目標的日子也就枉過。大學的自由自在卻形成了對前途的迷茫,迷茫更會喪失自我,幸好迎新營聚集了志同道合之士,一時之間迷霧也沒那麼濃了。
下了臺,迎新的活動逐漸輕鬆起來。大家席地而坐,相互認識,之後在大庭廣眾做上一些幼氣討笑的差事,吃上一頓便飯還得用英語跟侍應溝通。愉快歡樂的空氣中,組爸問起新人的中學生活,問起自己也還沒未舉行的謝師宴。人人都把臺上的詰難抛諸腦後,回復稚氣的原樣。乘小巴到西貢,再轉乘小艇入宿,舟車勞頓後大家雙手沾滿了顏料,手指成筆,拿着組旗架起組手勢影了張合照。其實年年如是,今年比上年卻少了份彩色繽紛的瘋癲。迎新營的日間活動通常輕鬆有趣,大家一連數日穿着鮮艷的上衣、短薄的沙灘褲,在地上打滾,由起發泡膠樓至水戰,組仔女歡笑時組爸組媽最大公職便是對準赤裸的四肢噴灑一層又一層的蚊怕水。入夜後,吃罷頓三高的便當,行程驀地變得鬼魅,褫奪視力的新生被領至營地各處,活動完畢大家回房圍成一圈分享。組爸媽雖然只有待在大學一兩年,少不免洩去當初完成「大學五件事」的衝勁,多多少少都已灑脱做人。相比之下,新生是多麼幼嫩。暗淡的燈火旁新生聽到一輪又一輪的分享,依稀朦朧地看到四年後的自己。
天有不測風雲,新冠早於迎新前已潛伏靜待。迎新營的煞停看似少了一天的快樂,失去了一個完整的結局,或説茶局。但這是新生的最後一堂:世事無常。快樂無疾而終,分別後我們每天呆在家中等待發病,收到最多的訊息莫過於誰和誰的快測呈現兩線。等待放榜,等待面試,等待兩線;等待是煎熬,因為等待是未知的結果。沒有最後一夜的分享,大家回家躺上自己軟熟的床。睡房即使寂靜,腦海的喧鬧迴響卻掩過了睡意。不知道那夜誰和我一樣失眠。後來,迎新的最後一夜終於補上,為迎新營畫上句號。大家拿回第一夜自己寫的信,信件不只經過原本四天的沉澱,更是經過兩三週後、學期也開始一週的封塵,拈信回看,自己又經歷改變了多少呢?這只是大學之旅的開首段,無窮無盡的變遷仍然在前頭等待着你;你只能接受,讓自己的心性釀成一個「迎新營」。正如尼采所説:參透為何,迎接任何。
車站落幕,禮成。
此文為二零二二年香港大學建築系迎新營的感想,收錄於建築系雜誌《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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