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發現其實玻妲真的很冷淡。
羅爾在餐桌上問了玻妲不少問題,玻妲一一回答,雖然很明顯隱瞞了不少,但起碼羅爾對這裏的瞭解多了不少。
這裏的確是屬於玻妲的,正確點來説,是屬於玻妲和她的夥伴的,據她所説,她和夥伴們一共七人在這裏有任務,需要守護著這片土地,但夥伴在很久以前就因爲一次人爲的事件中都死去,只剩下她一個。家裏的東西都是他們一直收藏到現在的,都是重要的回憶。
從她的神色語氣中,不難看得出她痛恨導致同伴的死的凶手,同時也很懷念同伴,不過她所説的實在是太少,加上羅爾想不起有甚麽類似的殺人事件,羅爾推斷不出甚麽來,只覺得這裏可能是某個領地的邊界,玻妲和她的夥伴受雇保護這個邊界,羅爾又想不到世界上那片土地符合這裏的特徵。問到玻妲的年齡時,被她一聲冷笑,和反問‘你真的要問我多大了?’便堵回去了。
羅爾還想問問關於夥伴們的細節還有這片土地的事,不過玻妲明顯不想繼續說這個話題,反問羅爾想起來甚麽了嗎?
羅爾搖頭,玻妲問:‘那你怎樣看出房間裏的那些東西的?你以前研究過?’
羅爾思索一下,慢慢道:‘我看到,腦子裏就有了相關的知識。看來我的確懂得這方面的東西。’
‘你是研究這方面的?’
‘也許吧?’羅爾說, ‘也許是考古、歷史學的學者。’
玻妲打量羅爾幾眼,點頭:‘我看你也像是。’
玻妲做的飯挺好吃的,兩個人吃完簡單的晚飯——羅爾假定那是晚飯,因爲玻妲吃完後,這麽説了:‘走吧,去給你找個房間休息。我也差不多要去睡覺了。’在屋子裏沒有時鐘,從窗戶看出去也看不出白晝夜晚,所以無法得知時間。
為防羅爾在房子裏面迷路,玻妲把地面層的一個客房給羅爾了,裏面整齊乾净,平時都有好好打理,羅爾本來就寄人籬下,要求不多,看到整齊的房間就很滿足了,更不用説這個房間已經遠超過‘整齊’這個程度。
臨走前,玻妲説起來:‘明天,你要跟我出去走走嗎?我每天都要去料理這裏的事,你跟著來到處走走的話,也許會有些收穫。’羅爾答應了,他也好奇這麽一片籠罩著大霧的草原上還能有些甚麽事料理。
第二天,經過一晚休息,羅爾感覺好多了,臉色也好了不少。玻妲做了簡單的早餐,羅爾感恩地吃了,還感恩地洗了碗,穿上玻妲給的衣服,她說那是以前的夥伴留下來的衣服,穿上去後,對清瘦的羅爾來説還是有點寬,不過有衣服穿就夠了,羅爾不會抱怨。
玻妲背起她的獵槍,羅爾這個時候仔細看了看那槍,他對槍械不是很熟悉,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槍型,只看得出造工精美——其實這個房子裏的東西沒有一件事不精美的,每一件都是藝術品。
出門,依然是一片大霧。
玻妲一出門就往左邊走,有著很明確的目的地,羅爾緊跟在她身後,生怕落後了就會在大霧中迷失,他問:‘我們去哪兒?’
‘去巡邏,看看周圍環境。’在大霧中,就連玻妲的聲音也變得虛無縹緲,她的身影幾乎融化在大霧之中,羅爾只能看著她的金髮行走。
‘巡邏?’羅爾盡力跟上,‘那麽其他地方呢?只需要走這邊嗎?還是有特定的路綫?’
玻妲沒有感到煩躁,依然平靜地回答:‘我不能走到屋子太前或者太後的地方,活動範圍只有屋子的左右兩邊。’
‘即是説你和屋子兩者永遠都要形成一條水平綫?’
‘嗯。’
‘爲甚麼?’
‘這是規矩,我一旦朝屋子前方或後方走太遠,便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羅爾不明白。
玻妲突然停下,羅爾差點撞到她身上,她說:‘到了。’
羅爾往前看,霧似乎散了點,能清楚看到前面有兩排黑色的巨型箱子,現在能看到的顔色變成:綠色、黑色、和白色三色了。箱子仿佛吸收著霧氣般,幾乎不會被霧氣所遮蔽,一眼就看到那兩排極有壓迫感的巨型箱子。他跟著玻妲往前走到兩排箱子之間,估計那箱子有幾十米高,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紋路,看不出是甚麽材質,硬是要説的話,羅爾只能説這是用黑暗製造出來的,不然他也不知道甚麽材料會有這種黑到極緻,能夠吸入所有光綫般的黑色,多看那箱子一會兒,甚至會覺得那不詳的黑色會連自己也拖進去,他下意識站在玻妲身後。
‘這些是?’羅爾退後一步問玻妲,玻妲早就習慣這些神秘巨物的存在,說:‘就如你所見,籠子。關著不能被看見的危險玩意,我每天都要來確認一下籠子裏的東西沒甚麽問題。你想的話,每個籠子上都有一個小孔,你可以看看裏面關著甚麽。’
‘可以看嗎?’
玻妲推到一旁,擺出任由羅爾查看的姿態,她靜靜說:‘你真的想看的話我不會阻止你,不過,我需要警告你,你看了裏面的東西後,有可能對你有害。’
玻妲的警告沒有令羅爾猶豫,此刻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領導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最近的箱子前,正當他要將手放在箱子上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危機感,仿若猛獸張牙舞爪撲過來般,來自邪惡黑暗的存在正想突破這個漆黑的籠子襲擊羅爾,正想用瘋狂吞噬他,恐懼一瞬間占據心頭,驚得他想後退尖叫。
此時,一聲槍聲響徹,震耳欲聾。
聽到槍聲,羅爾頓時清醒過來。看向玻妲,她還保持著單手朝天開槍的姿勢,右手單手拿著獵槍,左手撐著腰,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說:’怎樣?還要看嗎?’
羅爾魂魄未定,喘了兩口氣,問:‘剛才那是怎麽了?’
‘那玩意見不是我,所以想挑你這個軟柿子搞事情,沒想到我就在旁邊,馬上就安靜了。’
羅爾撫撫胸口,問:‘那是甚麽?’
玻妲回答:‘來自深淵的污穢之物,貪欲的口。’
羅爾愣住,他的知識裏面完全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東西,若不是經歷過剛才的恐懼,他甚至會覺得那是玻妲隨口編出來嚇唬他的。羅爾退後兩步,問:‘其他籠子都關著這些怪物嗎?’玻妲用槍指指其他箱子:‘裏面每一個都關著一樣東西,不論是好的,壞的,正常的,異常的,總之都是不應該存在於世界之中的存在,因此都要關在這裏保管。’
‘這裏。。。’羅爾看著那兩排箱子,一直延伸出去,仿佛看不到盡頭,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到底是哪裏?’
‘我説過了,邊界。’
羅爾還是不明白,這裏的一切都是這麽奇怪,他無法理解。
玻妲把槍架在肩膀上問:‘可以了嗎?我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羅爾已經平復了心情,那求知欲又涌上來,他說:‘等一下,我能再看一個嗎?’
玻妲無奈:‘你求知欲真旺盛。為甚麽呢?’
羅爾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需要瞭解這裏。’
‘那好吧。’玻妲提著槍,提防任何突發情況。
羅爾走到旁邊的箱子,站在它前面,他聽到玻妲嘆了口氣,也知道這個箱子裏面肯定不是甚麽好東西,他深呼吸,看進去。
一開始,是一片漆黑,羅爾還以爲裏面的東西不知道躲到哪兒時,他看到了——
死亡。
以羅爾的語言能力,他無法描述出那可怕的形狀,也無法描述出那存在帶給他的震撼和恐懼,他只知道,那東西就是死亡本身,它的外觀不斷變化,一時是一堆染滿血液的凶器的集合物,一時是蒼白安靜的死者所形成的怪物,一時是一條條帶著利刃的鐵鏈,但纏繞在其身上、屬於死亡的氣息卻完全不會改變,它的一舉一動都渴求著生命,希望能夠奪取其他活物的生命。伸手不見五指的籠子裏依然能夠呈現出它的模樣,它和黑暗融爲一體,同時在黑暗中如此突出。忽然,它注意到羅爾的存在,不知道從哪裏伸出來一隻慘白手臂,往羅爾那邊探去,那東西明明是手臂的模樣,卻如觸手一樣柔軟無骨,又長得可怕,看那手接近自己,一瞬間,羅爾看到無數隻血色的眼睛盯著他看,那些眼睛無處不在,擠滿了整個籠子的内部空間,全都死盯著它們所發現的活物。
羅爾知道當那隻手碰到自己時,自己就會成爲它的一部分,然而超乎常理的恐怖籠罩著他,他無法彈動,雙腿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隻手伸過來奪取他的生命。此時,一隻手拉著羅爾的後領往後扯,又一聲槍聲響起。
籠子裏的存在發出刺耳、高亢的叫聲,它似乎因爲受傷了而感到憤怒,它不斷敲打籠子,發出令人顫抖的敲擊聲,所有聲音破壞了這裏的靜謐,混雜成瘋狂的聲音。
羅爾倒在地上,雙眼死盯著上空,仿佛剛才的怪物在上面的霧中,隨時鑽出來似的。玻妲轉身踢了羅爾一腳:‘可以了嗎?被嚇成這樣滿足了嗎?‘羅爾沒有反應,再踢一脚,才發現他抖抖索索不知道在説些甚麽,放下槍凑近一聽,只聽見一個‘死’字。
玻妲反眼,隨手用槍托敲暈了羅爾。
羅爾醒來時,看到自己房間的天花板,猜到剛才發生甚麽了,轉頭一眼,玻妲正好盤手坐在自己的床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
‘哦。醒了。’
羅爾一手手揪住自己的衣服,揉著胸口處的肉,一手揉自己的頭髮:‘那個,那個,我,它。。。’
玻妲凑過來,金髮從肩膀滑下來,落在羅爾身上,她低頭看著羅爾,儘管羅爾依然看著天花板,無法自控地回想著那可怕的存在,她淺藍色的雙眼依然注視著羅爾,神色平靜地伸手撫摸羅爾的臉:‘別你我它了。文法課呢。我們回來屋子裏了,那些東西影響不到你了。’
臉上有溫熱的柔軟觸感,羅爾轉過頭看玻妲,眼中盡是懼色:‘我,我,我是死了吧?’
‘說甚麽傻話呢?被嚇傻了?’雖然玻妲臉上毫無破爛,説出來的話還是頗毒的。
羅爾猛地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抓住玻妲的手,雙眼園瞪,高聲問:‘我是死了吧!’語氣極快,説完他還喘著氣,快要被壓垮似的。
玻妲被他這麽一拉,失去平衡,幾乎整個上半身都靠到羅爾身上,羅爾又高聲說:‘不然爲甚麽會變成這樣?這裏的一切都遠離了正常的軌道,這裏不應該存在,不應該存在於現實世界中——’
‘啪!’
忍無可忍的玻妲用空著的那隻手抽了羅爾一巴掌,趁機抽出自己的手,反手又是一巴掌,説話時難得地臉帶慍色道:‘都説了在這裏你不會受影響了,聽得懂人話嗎?給我冷靜點!’
又是被敲暈,又是被扇巴掌,疼痛下羅爾終於真正冷靜下來了,喘著粗氣看著玻妲,不知爲何,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使他感到心安,使得他不再慌張,不再回想起那些恐怖的存在。
他聽到玻妲平靜的聲音,隨之他的心也平靜下來:‘你沒有死。你還好好地活著。你現在不過是進來了一個你不應該進來的地方。’
片刻,羅爾緩緩開口:‘那,我會怎麽樣?’
玻妲回答:‘我不知道。我需要弄清楚你是甚麽人,我才能決定你會怎麽樣。’
‘我是好人。’
‘人是不會老實承認自己的過錯的。’
‘我沒有惡意。’
‘誰知道呢。’
羅爾又想了想,說:‘我想知道。’
玻妲坦然看著羅爾,等待他的下半句。
羅爾此時的眼睛比剛才明亮了些,在裏面可以看到純粹的光芒,懷著那樣的光,他説:‘我不知道我能得到甚麽,要得到甚麽,但我就是被我的求知欲所帶領,我的每一個行動,想法,似乎都是想去瞭解些甚麽。所以,我想,我一直都是在追求某樣東西,才來到這裏。’
當他在説這些的時候,玻妲注意到他的神色肅穆,如同能為大道捨身的求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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