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小說系列－無主線智障系小說－ - 第四回‧六坪房的男高中生

　　室內的中央空調冷得令人直打寒顫，呆毛少年吁了口氣，搓揉雙掌。

　　這是他頭一次主動沖茶，更是頭一回在家中，在自己房內招待女性。

　　他對異性的理解，僅有母親和姊姊等親人級別之粗淺概念，其餘一概空白，全無所知。如何應對、如何交談、如何討其歡心，毫無頭緒；他要煩惱的事情太多，能用的資源太少，情況又太緊急，根本無從準備。

　　確實認知到，一名女性此刻正身於自己房內，雖是幽靈，仍讓他心跳劇烈得像打太鼓。

　　怦通怦通的強烈重響，都要懷疑是否被人聽見了。

　　端起茶盤，他再次吁了口氣，穿越寬敞的客用餐廳，轉入後方的半圓木梯。踏起穩健腳步，懷著忐忑不安的思緒，來到自己房門前。

　　叩叩。

　　他居然敲了自己的房門。

　　「抱歉，讓妳久等了，我端飲料──」

　　「哦哦哦哦！」

　　盤腿坐於地板，手持遊戲搖桿的眼鏡少年喀搭喀搭押著按鈕，嘴裡發出怪叫，嘗試將己身氣勢灌注於手把之中。

　　在他身旁，幽靈少女併起雙腿，優雅地摁壓按鈕。

　　呆毛少年搖搖頭，將茶盤擺上房間中央的矮木桌。

　　過了半晌，掛於白牆的四十吋螢幕顯示著雙人對戰的勝負結果。

　　「啊啊啊啊，真是難以置信。」眼鏡少年扔下搖桿，向後一躺，整顆頭深陷柔軟的大圓椅中。「我居然輸給一位８０後的阿姨。」

　　「人家才不是阿姨。」

　　幽靈少女輕輕讓下搖桿，嫣然一笑。

　　「這種程度的格鬥遊戲，在任天堂時代可說是簡易模式。」

　　「任天堂時代是什麼時代？」

　　「就……」

　　「她指的是紅白機時代。」縮在牆角，斜視眾人的臭臉少年說：「正式品名為Nintendo Family Computer，日本簡稱Famicom，因其紅白雙色的造型，又得名『紅白機』，是８０年代如彌賽亞般拯救電子遊戲產業的偉大機種。當年，由於台灣並未正式代理，盜版主機橫行，外觀亦非紅白，多數人以公司之名取代，此一稱呼反而響亮。」

　　他瞪視著呆毛少年與眼鏡少年，聳聳肩，哼了一聲。

　　「不知道這款主機的人，根本不能算是Gamer。」

　　「對嘛，對嘛！」幽靈少女附和。

　　「把紅白機喊成任天堂的傢伙也沒好去哪裡！」

　　「唔唔……」

　　「我有個問題。」呆毛少年一開口，眾人目光集中於他身上。「為什麼所有人都跑來我家了？」

　　「這還用說？我們可不會讓你輕易得到與女孩子獨處的機會。」眼鏡少年說。

　　「不是你要我把她帶走的嗎？」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況且，」呆毛少年努努下巴，向著臭臉少年。「幽靈小姐不是在他那裡住了好幾天？」

　　「這也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真是蠻不講理。儘管如此想著，呆毛少年卻沒出言抗議。

　　決定將幽靈少女帶回家時，兩位朋友要求陪同，著實讓他鬆了口氣。姑且不管到底該讓她睡於何處，抑或如何與其生活，光是「共處一室」便令他滿身雞皮疙瘩。

　　更何況，他可是唯一能夠碰觸對方的特殊存在。

　　呆毛少年根本難以無視幽靈少女作為可愛女孩的真切事實。

　　他端起熱騰騰的玫瑰茶，望著幽靈少女的烏黑長髮，準備出聲叫喚。

　　「啊啊啊啊，為什麼這傢伙這麼強──」眼鏡少年一邊踢腿，一邊抱怨：「這款格鬥遊戲明明就是全新作品，按鍵方式與快打旋風等古老系列遊戲截然不同，為何這麼快就學起來，又這麼快就能把人電翻？」

　　「就跟你說，這在我們任天──紅白機時代算是簡易模式。」

　　幽靈少女拽起搖桿，飛快選擇單人模式，將對手的電腦等級設定為最難的「地獄級」，旋即進場。

　　她按壓搖桿的力道很輕，與眼鏡少年不同，沒有發出吵雜的喀搭聲，溫柔得不像操作格鬥遊戲人物，反倒像遊玩美少女遊戲，怡然自得，悠遊自在。

　　須臾，她獲得完美的兩勝，結束遊戲。

　　「這也太誇張了……」眼鏡少年的眼珠突出得簡直要頂上鏡片。

　　「如她所說，紅白機時代的遊戲確實難得出奇。」

　　臭臉少年闔上掌間的文庫本小說，環顧眾人，正色開口。

　　「以紅白機最經典的動作遊戲《洛克人》來說，撇除無法滑壘、蹬牆、蓄氣之外，武器更是一發一格血，弱得出奇；倘若沒能掌握各個頭目的弱點武器，要想輕鬆過關，得有一身高超的細緻操作實力。」

　　「洛克人呀……」幽靈少女抵著臉頰說：「還算簡單的吧。」

　　「那還只是動作遊戲而已，賽車、格鬥與角色扮演遊戲的難度，亦非今日可比。以《勇者鬥惡龍》論，主角隊伍僅有勇者一人，雖說擁有回復之類的咒文可用，但每回合只能行動一次，倘若傷害、施咒或戰鬥順序計算錯誤，便可能在眨眼間全滅，並從上次存檔時點重新出發。反觀，現今角色扮演遊戲不只設有新手教學關卡，更搭配即時紀錄機制，甚至毫無死亡後的負面效應，簡直比奶奶還要貼心。」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懂Game。」眼鏡少年說。

　　「要打倒這個怪物，」臭臉少年瞇起雙眼，盯著幽靈少女說：「必須拿出過往不曾存在的遊戲類型，自根基處拔除她的優勢，方有勝機。」

　　「哦──你辦得到嗎？」幽靈少女覷起雙眼，露齒微笑。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沒錯，看我們怎麼擊潰妳！」眼鏡少年高呼。

　　「等等。」呆毛少年來回望著他的兩名摯友，說：「為什麼從我的角度來看，你們正打算拋棄尊嚴，採取極不公平的方式挑戰一位早已過世、與現代脫離的可憐女孩？」

　　「這傢伙一點也不可憐！」眼鏡少年握緊拳頭，咬著牙說：「她是來自８０年代的遊戲怪物，親身體驗瑪利歐、雪人兄弟、坦克大戰與林克地獄般的鍛鍊，可說是立於這個現世，最強悍、最難纏也最可怕的Gamer啊！」

　　「哦，這樣啊……話說，我有個問題。」

　　呆毛少年舉起右手，望向眾人。

　　「誰是林克？」

　　猝然間，三個地墊朝他飛來。

　　看來，比起遊戲間的競爭，外行人的愚問更讓人憤怒。

　　在臭臉少年埋頭尋找下款遊戲時，呆毛少年將冷了大半的玫瑰茶端給幽靈少女。她接過手，瞇起眼睛甜甜地笑，用半透明的身軀，將冒著清香的液體飲入某個未知空間。

　　「味道好香，喝起來真舒服。」

　　「是啊。」呆毛少年傻笑著，說：「這是我姊姊最──」

　　「喂，女鬼，妳當時有破完《惡魔城》嗎？」眼鏡少年躺在椅上問。

　　「當然有。」幽靈少女自豪地抬起下巴，說：「那時一塊卡匣沒多少錢，能選擇的也不多，我們幾乎什麼都玩、什麼都碰、什麼都有破關。」

　　「妳該不會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吧？」

　　「才不是，是哥哥愛玩，我只是陪著看、陪著玩罷了。」

　　「然後就變成神手？」

　　「也只相對於你們這些弱雞囉。」

　　「嗚！妳這傢伙……」

　　眼鏡少年摀著胸口，彷彿心臟隨時要炸裂一般，面容猙獰。

　　幽靈少女掩住嘴笑，那模樣實在令人無法相信，她是已然失去生命的，無形之純粹幽體。

　　望著她們的互動，以及女孩開心的燦爛笑容，呆毛少年感覺胸口像堵塞似的，宛如異物重壓，悶得亟需張口換氣。

　　「我出去一下。」

　　呆毛少年倏地立起，不敢望向眾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離開專屬於他，最溫暖也最舒適的，自己的房間。

　　腦中太多雜亂思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步下樓梯，也不知道如何踏出後門，更不知道如何抵達後花園的玫瑰花圃。

　　望著眼前大片粉、白、紅色玫瑰，他沉沉嘆了口氣。

　　「好漂亮呢。」

　　「嗚哇！」

　　耳畔突來的嬌甜聲音，嚇了他一跳。

　　「抱歉，嚇到你了。」幽靈少女在他右後方摀嘴竊笑。

　　「笑成這樣，完全看不出妳的歉意。」

　　「呆毛仔，你心情不好嗎？」

　　「怎麼會呢。」

　　「如果不會，又為何跑到──哇，好美的花園！」

　　望著她燦笑的側臉，呆毛少年揚起嘴角。

　　「這個花園是我最愛的地方。小時候在外玩耍，被人欺負或遊戲玩輸時，總會跑來這兒，找株玫瑰叢躲。」他瞇起眼，指向右前方較為繁盛的一角，說：「那邊，是我最常鑽的位置。」

　　「剛好照不到太陽呢。」幽靈少女覷起雙眼。「那附近貌似難以接近，你的家人找得到那兒嗎？」

　　「按往例，找到我的都是姊姊。」

　　「真想知道姊姊大人如何穿越這可怕的玫瑰花叢，抵達那最深處、最繁密的角落。照這花叢密集的程度，找到你時，怕已全身是傷了。」

　　「我的姊姊強得不得了。」

　　呆毛少年面露苦笑，回頭望著幽靈少女，背對即將消失的夕陽。

　　「我啊，其實不是這個家的孩子。」

　　「什麼意思？」

　　「妳應該也注意到了，這棟別墅大得驚人，前有庭院、後有花園；樓高四層、柱寬三尺，根本不是常人居住的豪華大宅。」

　　「你是……養子？」

　　呆毛少年的笑臉毫無變化，輕輕頷首。

　　對他而言，這個話題既非禁忌，亦非秘密。身居於此，他的身分總是受人注目，尤其是與宅邸主人截然不同的外觀，更讓街坊鄰居無法理解。

　　發現幽靈少女的表情相當複雜，呆毛少年連忙擺手，露齒而笑。

　　「因為我從小就住在這裡，一點突兀的感覺都沒有。家人都很好，幾乎把我當作親生兒子，完全不用為我感到難過。」

　　「咦？我沒有為你感到難過呀。」

　　「咦，那妳為何沉著臉……」

　　「因、因為，」幽靈少女嚥下一口唾沫。「那邊站著一個表情很可怕的人……」

　　呆毛少年回頭一看，穿著黑白雙色女僕裝，繫著馬尾，渾身散發怒火的年輕女性，正惡狠狠地瞪視幽靈少女。

　　「啊！」他揮揮手，笑著說：「安潔小姐，向妳介紹，這位是──」

　　「不准接近我的納許少爺！」

　　女僕高高躍起，轉眼已落於幽靈少女眼前，左臂一伸。

　　眼看就要正面擊中目標，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驀然閃到二人中央。

　　女僕的左臂揮空，身子不穩，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披著長長金髮的女性，左擁右抱，將幽靈少女與呆毛少年帶離原地，平安躲開女僕不講道理的攻勢。

　　幽靈少女像個公主一般，縮起肩頭，抬眼望向正氣凜然的金髮女性。

　　「沒事吧？」金髮女性問。

　　「唔唔，沒事。」

　　「沒事就好，我們家的辦事員總是大驚小怪，常常鬧笑話，還請見諒。」

　　幽靈少女無法理解「辦事員」三個字的意義，更不知道突然揮拳算是何種「大驚小怪」，只眨了眨眼，持續注視對方。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她問。

　　「沒有即時介紹真是太失禮了。」金髮女性揚起嘴角，典雅細緻的美麗笑容讓她頓時忘卻呼吸。「我是亞蕾莎‧施瓦茲，姑且算是這棟宅邸的下任家長。」

　　「您、您好。」

　　不知如何應對的幽靈少女，目光越過亞蕾莎大小姐高聳的胸脯，望向另一側的呆毛少年，試圖尋求幫助。

　　呆毛少年仰望金髮女性的神情，活像見著神明的誠懇信徒。

　　他睜圓雙眼，雙唇微啟，右手輕抓亞蕾莎大小姐的袖口，說：

　　「姊，妳怎麼回來了？」

─　完　─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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