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曾是軍功顯赫之人,他是國王的侍衛長,總是守護在離國王的寶座最近的位置。當時的北大陸不像現在這麼安定,除了當今的國王以外,還有兩股勢力在相互割據。」修斯特呢喃道,「請喝口茶,用些茶點吧,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很長。」
「好的。」錫亞也拿起茶杯,低啜一口,「你也請便。」
修斯特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繼續道:「我們一族比起夜行者,或是其他種族還多出一項優勢,便是『血能』,父親更是死靈法術的佼佼者。戰爭期間,由於父親的護衛,國王總是一馬當先,衝鋒陷陣,無往不利,他以為是自己的武勇過人,孰不知,這全是因為父親在豁命守護他。」
「死靈法術、血能……我的身上也流淌著血能,能使用死靈法術嗎?」門外的希歐多爾聞言,心想道:「怎樣才能學會呢?我也想擁有強大的力量呀。」
「除了父親之外,我們一族所有族人都參戰了,連我也不意外,我們家族全都取得顯赫的戰功,要說北大陸如今的平靜是出於我們一族的浴血,也並不為過。」
「那麼,為何你們的戰績在史書中被抹去?為何你們變成人人避談的存在?」錫亞道。
「那是因為,國王既發現我們的實力驚人,又可能不聽命於他……」修斯特道。
『陛下,請您三思罷,如今西邊與南邊那些人,都已經不成氣候了,攻打手無寸鐵之人,實在不符合戰場武德,恐怕遭受報應。』
宮中,王座前,修斯特的父親低著頭,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極為虔誠地勸諫著。
「國王想藉我父親的手,將兩股勢力的殘存份子全部抹去,然而,一來,這會使我父親揹上更多惡名;二來,反抗勢力已經沒有足夠的兵力、武器與資源,破損的城池只能供他們休養,已經沒有守城的功能,父親認為,連讓他們喘口氣的地方都奪走,在走投無路的前提下,才會真正引起異議份子的叛亂。」
『放肆!』國王用力一拍寶座的扶手,厲聲喝道:『孤原是如此信任你,才會不顧忌朝中大臣的議論,封你領地,賜你軍隊與勳章,如今你卻要帶頭作亂,忤逆上意嗎?你在戰場上猶如魔鬼,難道下個染血之地,便是這宮廷嗎?』
「國王認為父親已不能再為他所用,對他造成威脅,於是收回他的軍隊與封地,還命令禁衛軍追殺他,期間也有無數刺客來襲。爸爸為了保護我們,即使好幾次都差點死去,也發誓與死神對抗……」
「當我們終於遠離京城,遠離國王的管轄,其他勢力的遺民卻也不待見我們,也不顧念爸爸在宮廷裡為他們說話的恩義,對我們落井下石。」
『這是你們的報應,有太多人命死在你們手裡。』
『沒有眼光去選擇一位值得信任的仁君,跟自尋死路有何異?這些人不值得同情。』
「為了杜絕平民的騷擾與嘲笑,爸爸才帶著一家人輾轉流連,來到這裡,命令我們在此定居,不可遷移,然而,當我們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媽媽、哥哥……有的人被禁衛軍殺了,有的人被村民綁架、凌遲,或者施以酷刑。」
修斯特深深嘆了一口氣,「你能明白吧?我是這樣長大的,那陣子,神殿、公會,附近全部的組織都視我們為魔鬼、異端。這是我們家的小孩子,沒有一個出去冒險過的原因。」
「我深怕絕嗣,不能讓所有孩子一起踏上旅程,我也不可能只陪一個孩子出去旅行,卻放其他孩子在家中,無人守護。錫亞,我只信得過你……」
他握住錫亞的手,「拯救我吧!如果希歐多爾一生都沒出去歷練過,最後永遠只是溫室裡的花朵,又或者出去逞兇鬥狠,結果死於非命,要我這輩子怎麼安心離去?」
錫亞只是想盡量幫助好友,可是見到修斯特將他的全心神都放在栽培希歐多爾這件事上,反而讓他退卻,怕自己沒辦法好好培養希歐多爾,使他成材。
他說:「修斯,我本以為你只是單純想幫他找個啟蒙老師,才會答應,我沒想到,你是希望他光耀門楣。責任重大,我怎麼承受?你也要體諒,我不過是個快要二十一歲的人。」
修斯特道:「錫亞,你不懂,我最近有種預感,越來越強烈,我總覺得我活不長了,但是希歐多爾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如果你有把我當成朋友的話,請你答應我吧,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心願……」說到最後,修斯特竟想下跪。
錫亞忙起身過去扶住他,「好友,你別這樣,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同時想道:「然而這不是我一人能決定的事,如果要達成修斯的心願,勢必得從希歐多爾那裏下手,唯有他答應,這件事才能成。」
同時,門外的希歐多爾,聽見爸爸的話,想道:「不詳的預感是什麼?我們家在這裡,已經一百多年了,從來都好好的,沒出過什麼亂子,會不會是爸爸想多了呢?」
才在思忖,卻見房內一股騷動,修斯特竟然要向錫亞跪下,而錫亞硬是攙住他,沒讓他如此作為,這讓希歐多爾內心動搖,心想道:「此人確實與爸爸感情甚篤,不但深受他信任,看起來也是個正人君子,或許我不該如此排拒他。他是不是一個能教我的人,我直接當他的學生,和他相處一陣子就知道了,何必這樣拖拖拉拉的,讓爸爸擔心呢?」
便下定決心想告訴錫亞,自己答應這回事了,而錫亞亦有同樣的心思,想勸說希歐多爾。
※
錫亞一住,就是三天。
修斯特雖有意替希歐多爾與錫亞接頭,錫亞有意與希歐多爾聊聊,希歐多爾有意答應,然而三者皆沒有主動提起此事。
修斯特怕希歐多爾不願意,希歐多爾則是沒能主動開口,推翻自己先前的態度,錫亞亦沒有找到一個好機會找希歐多爾說些體己話。
「希歐多爾,你在想什麼?怎麼悶悶不樂的。」
屋外涼亭,姊姊坐在希歐多爾的對面,伸手撩了一下他垂在臉頰邊的一綹長髮。
「姊,我聽見爸爸非常誠懇地拜託錫亞作我的老師,錫亞也答應了。可是我先前對他們說了很過份的話,現在要我過去向他們認錯,我說不出口。」
「就為了這些事情,讓你難過這麼久?」
「是啊,而且我對誰都沒有說,妳是唯一一個,讓我說出口的人。」
放下手邊的死靈魔法書,希歐多爾抬起頭來,正視著姊姊。
姊姊長得很像已經死去的母親,他自己也長得很像母親,兩人的長相其實有些相似。
希歐多爾不會在對鏡梳頭的時候,看著鏡中的自己,感覺自己是美麗的,可是當他這麼近地看著姊姊,姊姊的背後是星空,而她的眼眸裡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時,他感覺姊姊是美麗的。
粉紅色的雙眸,牛奶般白皙的皮膚,星夜般漆黑而滑順的長髮,她與自己如此相似,可是為什麼,他常覺得自己醜陋,而姊姊卻美麗得不可方物?
姊姊伸出手,捧著希歐多爾的臉頰,「你別擔心,等一下回到家裡,我就去幫你跟他們說,你什麼話都不必說,我會把這一切安排好的,這樣你就不會愁眉苦臉了。」
希歐多爾微微低下頭,感覺被姊姊撫摸的臉頰有些燒燙,他看了一下夜空中月亮與星星的位置,道:「吃飯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先回去吧。」
「好,我們一起回去。」姊姊主動牽起希歐多爾的手,「希望這兩天問題能解決,否則錫亞先生,也快要回去了呢……」
待二人都離開涼亭,隱沒在附近樹叢的六名賊人,才緩緩現出身形,彼此交頭接耳。
「錫亞即將離開,此事不能拖。」
「明天執行嗎?」
「不,今晚就執行,一定要讓錫亞嚐到痛苦的滋味,既然我們殺不了他,那就殺了他身邊所有的人,讓他感覺一下我們的處境。」
「所以,全部都準備好了嗎?」
「今晚執行的話,沒有問題。」
※
一起吃完飯以後,希歐多爾仍感到有些窘迫,準備要離席之時,錫亞卻叫住他:「希歐多爾,方便出去嗎?我們談談吧。」
希歐多爾一怔,望向姊姊,卻見姐姐對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修斯特見狀,也特別高興,「錫亞明天一早就要啟程,他明明是為了你才留下來多住三天,可這幾天來,你們從來沒開口對彼此說過話,這對錫亞太失禮了!不如今晚,你和他好好聊聊,你一定能明白,爸爸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
眾人簇擁之下,希歐多爾也不好拒絕。
弟弟正坐在位置上吃蛋糕,管家倒了一杯奶茶給他喝,弟弟聞言,也跟著說:「你們要去哪裡?好玩嗎?有東西吃嗎?我也要去!」
姊姊說:「你留在家裡陪我就好了,他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你別跟。」
直到二人並肩齊走,離開家門,都還一時無話,希歐多爾有些尷尬。
錫亞道:「附近的涼亭晚上待著,不但不覺得冷,還滿涼快的,我看我們就在那裡聊聊,行嗎?」
希歐多爾道:「您不嫌棄的話,當然好。只是明天您就要離開了,家裡沒有辦法招待您豐盛的晚宴,這點實在讓我感到愧疚……」
「這有什麼?或許以後還會常來住呢。」
「是嗎?」聞言,希歐多爾有點驚訝。百年來,家中只有他與家人,如今錫亞卻可能成為常客,要說不期待,其實是騙人的,可希歐多爾只藏在心裡,沒說出口。
到了涼亭,錫亞放下酒袋,端出金杯。「你喝酒嗎?」
「我……還沒喝過酒,爸爸不讓喝。」
「這是我帶來的,很好的紅酒,你一定要喝喝看,你爸爸已經喝過了,讚不絕口呢。」
希歐多爾還感到與他有些生疏,表現得有些窘迫。錫亞看出來了,把手輕輕搭在他纖瘦的肩膀上,把臉湊近他,直勾勾地看著他。
希歐多爾低了頭,錫亞用手抬起他的下頷,以手指輕輕撥開遮住臉的長髮,開始仔細端詳。
「我現在才發現,你長得真好看。你總是低頭,又不願意在我面前久留,與我說話,這三天來,我都沒發現,原來你長得跟修斯特不像。」
「我和姊姊都長得像媽媽,弟弟長得像爸爸。」這讓希歐多爾感到有些情怯,不禁微微發抖。
錫亞注意到希歐多爾並不是很舒服,輕輕拍他的肩膀,便收手了,不經意道:「是嗎?可是我覺得,你長得和你姊姊不一樣,跟你姊姊比起來,你比較好看。難道你不這麼覺得嗎?」
「我不這麼覺得……」
「沒有人跟你說過嗎?」
「我沒有朋友,我不認識家人以外的人。沒有人會對我這麼說。」
「是嗎?那麼,我必然是你除了家人還有管家以外,認識的第一個人了,而且我很可能會是你第一個朋友呢……如果你願意和我這樣粗鄙的無賴深交的話。」
錫亞坐下來,將杯子分置在兩人面前,為希歐多爾斟了一些酒,考量到希歐多爾不曾碰過酒,他倒得很少。
「喝吧,雖然我明天就要走了,但是今天晚上還很漫長。我相信你應該也有很多話想跟我說,不是嗎?瞧你那欲言又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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