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偌大的宴會廳裡,疏朗的羅列著一張張綴滿風塵的歐式圓桌,一條金紅色的長地毯從大門鋪開,一直延伸到盡頭的舞台。
馬庫斯的目光越過殿堂中央的唯大師,定格在舞台之上。在那裡,名為艾絲琳的少女跪坐著,她的雙手腕被鐵鍊銬在牆壁上,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確認現狀後,他重新看向唯大師,師徒二人就這樣沉默對視著。
最終,還是馬庫斯先開口:「你可真會挑時間出現。」
唯大師打了個哈欠,說道:「我原本是在美人鄉裡樂呵著的,但一聽到某些消息,立時甚麼興致都沒了,畢竟我是這麼著緊自己的徒兒啊…」
「所以呢?你想幹甚麼,阻止我嗎?」馬庫斯冷冷一笑,接著道:「那你可來得太遲了,『闇夜出口』全員十四人已先一步下地獄去了。」
「你可以暫且收起你的對抗心。」唯大師攤開雙手:「其實事情沒有很嚴重,雖然『協會』也有面向僱傭關係的相關規條,但完成任務後的行為本就屬於私人範疇,黑吃黑的情況在業界也不是沒有,這頂多只是職業素養的問題而已。」
馬庫斯聞言卻沒有絲毫放鬆:「呵,難道說我可以就這樣拍拍手走人嗎?」
「我就直說吧,這不單是你作為執行者的個人問題,還關係到我這個推薦人的聲譽。」唯大師微微張眼,凝視著馬庫斯:「往大了說,處理不當的話,以後可能再沒人敢跟我們有生意往來。」
「不是還有不涉及信用度的蒐集類委托嗎?再不行的話,大不了我退出黑暗陣營,世界這麼大,我就不信沒有我的容身之處。」馬庫斯略帶偏激的說道,同時想到費利斯他們所屬的「黃金」一系,對他來說那是一個嶄新的領域。
「這一點也不明智,阿德姆,你甚麼時候變得這麼魯莽了?」唯大師卻搖搖頭,道:「這樣吧,跟我回『協會』,向那些老東西負荊請罪,再花些錢疏通下關係,事情應該便能就此了結……」
「還有就是,黑色兄弟會一定會對那女孩,以及她腦裡的『鑰匙』感興趣的。」說到這裡,唯大師瞄了一眼舞台上的艾絲琳:「他們做事可不會像闇夜出口那樣草率,成功提取出密碼手稿的話,我們的前程就有保證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親手把艾絲琳送進另一個火坑嗎?你以為我是甚麼人?」馬庫斯啐了一聲,眼裡再次浮現出一絲決意:「況且,我不覺得我有做錯甚麼,還『請罪』?我呸!」
「你沒有錯?」唯大師的表情透露出怒意:「黑暗陣營有黑暗陣營的秩序,那就是利益至上,以『協會』、黑色兄弟的存續為最優先考慮,你現在只是在干擾整個共生機制的運作!」
「別跟我說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馬庫斯寸步不讓,越說越大聲:「做人要有點廉恥,僅僅是為了推進魔術修行,就毫無人性的壓榨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孩,我無法認同此等不義之舉!」
「好、好、好,你現在跟我說正義了…」唯大師瞪大黑色的雙眼,深不可測的陰暗呼之欲出:「你這八年來所殺的人之中,可不只有混跡黑社會的惡徒,你手刃那些有著美好家庭,從未觸犯過法律的清白之人時,又曾思考過正義嗎?就比如這個岡納家的小妞,你憑甚麼認定她是無辜的?判定這件事的是客戶,是上層,而我們只需要完成工作。」
馬庫斯眼神閃爍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後,答道:「沒有人是無罪的,或許我以前是一個滿手鮮血的劊子手,但在此刻,我立誓要保護她,這個令我回憶起表妹音容的少女,就是這麼簡單。」
「阿德姆。」感覺對方愈發堅決,唯大師稍稍放軟了語氣:「我們立身在世,尤其是在舉目無親的黑暗世界,『名』這一字無比重要,你難道就一點都不顧及?」
「名…又是這個『名』字,你就是因為這些身外物,捨棄了其他更寶貴的東西,就連眼前的道都看不見了。」馬庫斯眼中,對唯大師僅存的一絲敬意,也消失了:「『師傅』,容許我這麼稱呼你,因為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你知道嗎?」唯大師長嘆一聲:「我把這一切教給你,但現在我卻後悔了。」
「就算你不收我為徒,終有一日我也會成為魔術師,不是嗎?」馬庫斯道:「我既然能在你手下通過資格審查,也可以在其他人手下通過。」
「資格審查…你真的相信這東西?」唯大師忽地嗤笑一聲:「我自己的魔術知識就是偷學回來的,試問我會遵守這個所謂的原則嗎?」
馬庫斯臉色變了:「你說過我能成為魔術師,全因為阿德姆家的優良血統,難道這是假的嗎?」
「是假的。」唯大師冷冷道:「那只是我為了跟你的家族合作,才撒的謊。」
這一瞬間,馬庫斯心中最後一絲殘念,最後一條黑色的弦,「錚」一聲斷掉了。
「讓開。」馬庫斯臉上失去了所有親切的情感:「我要過去艾絲琳那邊。」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一句話嗎,『我比你更認識你自己』……」唯大師巍然不動,說道:「透過塔羅牌,我窺視了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但任何占卜術都是有限界的,只能得出模糊的遠景,遇到命運的轉捩點便會分岔成兩幅截然不同的風景,此時、此地,便是你的分岔點了,阿德姆…」
「向前一步,你最終會死得很淒慘。」唯大師敞開懷抱,溫柔的說道:「所以,回頭吧,你這是燈蛾撲火。」
「命運是自己決定的。」馬庫斯凜然一笑:「實話告訴你,我從未相信過你的狗屁占卜。」
「既是如此,我也不說廢話了。」唯大師舉起右掌,手心朝向天花的水晶燈,恍惚要把握住甚麼似的:「我們就像是飄浮在夜空裡的幽靈,努力想要抓住閃動著的星星,但那終究是徒勞的,因為……太過遙遠了。」
他五指握起成拳,霎時,整個上壁及其上的一切結構,就像墜地的明鏡般,分崩離析,在空氣中一遍又一遍的瓦解,最終散成無限小的粒子,完全消逝。
頭頂只剩下深邃的黑夜。無星的黑夜。
唯大師憐憫地看著馬庫斯,緩緩說道:「你我師徒一場,我讓你三招,三招過後,生死不論。」
馬庫斯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同於闇夜出口那些初入門庭的雜牌軍,唯大師是貨真價實的【哲學者】,光論格位就壓馬庫斯一階,而且他停留在這個階層已有二十年以上,擁有可謂絕對的豐富經驗,可想而知這會是一場苦戰。
他從腰間的刀鞘抽出魔匕首,這是他唯一一件靈裝。與魔杯(Chalice)相對,魔匕首在威卡教、泰勒瑪的儀式中代表火焰、太陽和雄性性徵的有角之神(Horned God)。有角之神是自然、狩獵與生命循環的守護神,因此除了禦使元素之火、增幅陽性魔力外,魔匕首能提升持有者生命迴路的效率。雖是量產的大路貨,卻不失為實用的常備靈裝,亦補強了馬庫斯專精土元素所帶來的、在「熱」這一物性上的短板。
先攻三招,對魔術師間的內鬥是巨大的優勢,然而他並沒有貿然搶攻,而是架刀於胸前,開始聚氣。隨著魔力凝結,魔匕首的鋒刃就像用噴燈加熱的鐵條般,帶上了熔岩似的橙紅色。
看著這近乎無賴的舉動,唯大師卻沒有絲毫著急,眯著眼睛,一副悠閒的樣子。
刀刃持續升溫,直至顯露出白熾燈般的明黃光芒,馬庫斯口中唸出高亢的咒語:「如睡與醒,如死與生,萬象交替,永不熄滅——【永恆流動之炎】。」
隨著匕首劃過空氣,馬庫斯面前冒出一點火星,火星急遽膨脹,形成一團如心臟般搏動著的不祥之焰。不,如其說是火焰,不如說是一縷縷不斷流溢著的絲狀物,看上去有點像裝飾用的輝光球。
電漿體。攝氏超過一萬度,其高溫甚至把空氣中的原子強制分解為陽離子與電子,形成一個純白的高熱球體。
「喔,結合了科學定律的小把戲?有趣有趣。」唯大師的眼皮依舊耷拉著。
「希望你待會還能這麼自在。」馬庫斯冷然道,手中的匕首像指揮棒般往外一彈。
「篷」,光球攪動起來,隨之如花瓣般綻放開來,無數股眩白的光束撕裂天花板消失後滲進的夜色,如甩出的水袖般湧向唯大師。
面對來襲的光之洪流,唯大師保持著一貫的隨意站姿,不緊不慢的舉起右手,然後光束群就像落在磐石上的瀑布般,一分為二,貼著他的兩邊身側滑過。餘波沖刷著廣闊的空間,木製的桌椅瞬間化成焦炭,就連唯大師身後舞台的牆壁,其表面也被燒溶殆盡,露出裡面的粗壯鋼筋。
暴亂過後,唯大師絲毫無損,僅僅是髮尾被炙熱的氣流拂起而已。
「我是不是應該心存感激?」馬庫斯挑了挑眉。
只見以唯大師為圓心的扇形區域,並沒有受到高熱的波及,依舊人事不省的艾絲琳的周邊區域,就像切生日蛋糕時留給壽星的那一片般,被有意無意的規避開來。
「那女孩還有活著的價值。」唯大師慵懶的一笑:「倒是你,接下來可不能這麼粗魯了。」
「哼。」馬庫斯不置可否。
四大元素,四這個數字介於「完整」的三和「人性」的五之間,作為一個偶數,本身就充滿雙重二元的沖突,其中任何一種屬性,都可透過對應的一柱抗衡,最終能量會被無限的拉鋸抵消掉。也就是說,從術式的緻密性來看,單一屬性的元素魔法本質就是脆弱的、可破解的。
單行道不通的話,這樣又如何?
「指劃圓陣,呼喚四方守護。」馬庫斯抬起匕首,分別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輕輕一點,霎時間,憑空浮現出四個顏色各異的魔法圓。
「北之蜂鳥、南之蝮蛇、東之雄鷹、西之獵豹,追隨我心,於此現形。」話音甫落,魔法圓中飛掠出四個虛幻的靈體,仔細看去,分別是高速拍打著翅膀、以淤泥塑成的嬌小鳥類,盤於空氣中扭動嘶鳴、吐著信子的灼焰之蛇,目光凌厲盤桓著的氣態飛鷹,以及張牙舞爪、由水珠凝聚而成的美洲豹。
「【四方四靈】……次級能量體嗎?」唯大師饒有興味的說道。
「起。」隨著馬庫斯一聲令下,四個靈體佔據了大廳的四角,圍著唯大師盤旋起來,每轉一圈,體形便迎著夜氣膨脹,最後變成四隻三米高的巨獸,揮發著耀眼的四色光芒。
「排除異物!」馬庫斯握掌成拳,引導能量時極度的專注使得額頭滲出點點冷汗。
靈獸長嘯一聲,從四個方向以巨浪拍岸的威勢朝唯大師撲去,然後不待他作出反應,就「轟」一聲爆開,四種顏色混和在一起,整個空間淹沒在濁白的強光中。
幾乎要震穿耳膜的隆隆聲響過後,馬庫斯定睛望著爆炸的中心,一點都沒有鬆懈的意思。
光輝褪去。
唯大師攤著雙手,一個透明的光球在他懷中靜靜懸浮著,一絲絲如同血管一樣的波紋擴散到他身周,張開了一個由五邊形為平面構成的正十二面體光罩。爆炸的剩餘能量就像一根根白色的羽毛覆在光罩表面,被屏退在外。
馬庫斯皺著眉端詳光罩的結構,有點像柏拉圖的元素立體,卻是完全陌生的形態。
「果然,你還藏著些私貨沒有教給我。」馬庫斯咬牙吐出這樣的一句話。
「那麼我就給你上這最後的一堂課吧。」唯大師臉帶嘲弄之色,道:「【無定者】,在巴比倫的多元質論流行之前,萬物曾被認為是被唯一的原始素材衍生而成的,而這個立體就是基於一元質所投映出的唯心障壁,所有元素魔法在與之沖突時,都會被還原成無屬性的魔力,藉此強行消去。」
「呵呵,不過以上所述都是未知的領域,涉及到跨過『境界之主』晉升內陣的關鍵——第五元素『阿卡西』,連我自己都在探索之中,怎麼可能簡單外傳?」唯大師說完,眼神轉冷:「好了,兩招已過,決定好人生中最後的魔法了嗎?」
馬庫斯沒再打話,把魔匕首收回到刀鞘裡,雙手舉高過頂,臉上露出祈禱般的虔誠表情,嘴唇微微蠕動著,不知道在呢喃甚麼。
唯大師眼中閃過疑色,卻見地板、牆壁表面開始有水泥的顆粒分離出來,很快就變得凹凸不平,而且這個勢頭還有急遽加速的跡象。石粒匯聚到馬庫斯的兩手手心,凝成一個30厘米寬的砂球。
「嗯?故技重施?你以為我完全不知道你在下面幹了甚麼嗎?」唯大師嫌棄的說道。
馬庫斯睜開眼睛,同時嘴角翹起一絲弧度,將手上的砂球高速投向唯大師。
「哼!這種半吊子的手段,你在搞笑嗎?」唯大師及時架起雙臂,連魔力都不屑調動。
砂球擊中唯大師,不出意料的沒有甚麼殺傷力,但卻在接觸到他的手臂時炸裂開來,眨眼間散溢成廣域的煙幕,遮蓋了他的視線。
「……太初有道,無形無質,四相剝離,其名為空,其職斷業!」馬庫斯以蚊鳴般的微弱聲線急促念動著咒文,同時一個箭步向唯大師沖去,撮掌成刀,指尖延伸出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流,形狀似劍,存在於世界上的唯一證據就是那如暑天的柏油路面般扭曲折射的光線。
【虛空之刃】。那是四大元素的變體運用,透過剝離土(固體)、水(液體)、氣(氣體)、火(等離子體)這些本應存在於空間中的物質,具現出一把假想鋒刃,使其強制處於絕對真空的狀態,排斥分離所觸及的所有事物,其表態為絕對鋒利、斬斷一切。
原來把魔匕首回鞘,只是為了迷惑唯大師,一切都是為了此刻「使用銳器斬擊」這一動作作鋪陳。
似乎所有都在計算之中,但是!
「的確,針對震蕩和切割的『盾』,其構成是不一樣的,切換防禦術式也有一剎那的延遲,但……」唯大師的嗓音悠悠的自沙霧中飄來:「再利的刀,切不到東西也是徒勞吧。」
馬庫斯的全身忽地動彈不得,凝固在半空中,假想的鋒刃就這樣停在了離唯大師的脖頸不到10厘米的距離。而在這凝滯的2秒間,煙塵散開,唯大師的輪廓再次曝露在淡淡的月華下。
只見他的右手握著一隻五指外伸的斷掌,斷掌的肌膚蠟黃中帶著灰敗之色,指頭間燃燒著小小的火苗。
馬庫斯瞳孔驟縮。那是光榮之手(Hand of Glory),流傳在十八世紀歐洲的一種古老靈裝,據魔導書《小阿爾伯特》(Petit Albert)記載,原材料是絞刑者還吊在刑台上時砍下的手腕。將五隻手指製成蠟燭後,清醒之人一看到其火光就會如同屍體般無法動彈,讓竊賊得以隨心所欲闖入住家或商店行劫。
上面似乎有著固有的定身術式,就連馬庫斯也在猝不及防下中招了。馬庫斯全力催動魔力,一個激靈,掙脫開作用於體表的束縛,但也就是此時,他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實踐者】的要義就是心一境性,在精神極度集中下,即使是極端微弱的惡意也能察覺,更何況是這一瞬間來自唯大師的無邊殺意。
「四大元素的加乘法和減除法也能熟練使用了呢,恭喜你,你畢業了!」唯大師的眼神是完全無光的黑暗。
三招已過,不,與其說是三招,把之前的掩眼法也計算在內的話,已經是第四招了。
「橙色是燒灼。」
一縷寒意從馬庫斯脊椎升起,他放空意識,從前胸開始,整個身體以前所未有的極速沙化,勁風捲起名為馬庫斯的這團沙礫,迅疾的向後飛退。
「【葬儀燒卻】。」光榮之手的食指亮起橙光,一股磅礡的魔力在唯大師右手聚集,化成沖天的猛火,焚燒著相對於舞台的大半個宴會廳。
不同於電漿體的耀白色,火焰是樸實的紅蓮色,而且就像殯儀館的火化爐,其溫度遠沒有對應火勢的誇張,只有約莫700攝氏度,僅僅足以瓦解屍體而已。
火舌沾到飛舞的沙礫,就像碰到助燃劑,不自然的蔓延開去,馬庫斯不得不解除沙化術,重新現出人形,但此刻他尚算簇新的西裝已經被燒穿了不少洞孔,露出裡面略帶焦黑的皮膚。
「人的生物體外,有著六重非物質的能量場。你的沙化術,其實是把意識休眠,融入轉化為沙的肉身,透過捨棄氣態的形而上層面,沉澱於固態的物質層面吧?」看著馬庫斯狼狽的樣子,唯大師笑了笑,道:「印度教之所以盛行火葬,乃因懼怕逝者執著於形骸肌膚,以致不能解脫,我的術式就是參考了這『最後的儀式』,有分離意識和肉身的附加作用,恰好是用來破解你的沙化術的。」
「放棄吧,你會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你所用的手段,我可謂知根知底。」唯大師眯著眼睛說道。
馬庫斯深深的皺眉。
兩人之間有著壓倒性的情報差,唯大師此人,不說奉行秘密主義,卻也從來未向馬庫斯透露自己實戰時的依仗,比方說他手上的光榮之手,馬庫斯便是第一次見。要說馬庫斯對他有甚麼認知,也就只有長久相處下來,他的性格和職業習慣……
在之前的三次進攻中,馬庫斯已經將他有信心的技倆用得七七八八了,此際就像溺水的人,不放過看到的任何救命稻草。
「現在,是我的回合了。」唯大師露出猙獰的表情:「黃色是虛幻。」
斷掌的中指亮起黃光……
馬庫斯眼前景象一變,在翩蝶飛舞的花園中,一個留著馬尾辮的漂亮少女踩著草坪向他走來,張開懷抱,眼眶裡盈著喜樂的淚水:「表哥,我好想你。」
馬庫斯茫然的看著她,也敞開了雙手。
這時,他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念頭。
不對!她在十多年前就死去了。
馬庫斯立時把生命能量聚集於雙眼,從幻視中醒來,剛好看見向自已射來的、巨大的烈風之刃。
馬庫斯往旁一滾,堪堪避過近身的風刃,但就在他直起身子時,已經越過他身側,割斷了一張圓桌桌腳的風刃突然迴旋,掉轉頭再次朝他背後飛來。馬庫斯感覺到危險,又就地一撲,但右腰還是被風刃擦過,劃出一道十幾毫米深的口子。
不是普通的直線投射,而是如回力鏢般的軌跡嗎?
馬庫斯顧不上腰間酥麻的痛感,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怒意,大吼道:「你這傢伙,竟然敢玩弄我對她的回憶!」
唯大師嘖了一聲:「這麼快就恢復過來,你和你表妹的羈絆也不怎麼樣嘛……」
「我對她的感情從來就沒有變過,只是,逝者已矣,我不會妄想讓她復生,心中只有深深的追思,不然我最初選擇的就不會是召喚術,而是招魂術!」馬庫斯沉聲道。
「隨便你怎麼想啦,反正既然知道幻術對你無效,我就不會再用。」唯大師無所謂的說:「藍色是冰雹。」
空氣中的水分在彈指間凝結成一根根異常尖銳的冰凌,數量之多,遍布了唯大師身前整片空間,接著一陣寒風憑空湧起,颳起冰凌向馬庫斯攢射而去。
咒語是甚麼?魔法記號嗎?不盡正確,說到底構成術式的大部法魔法記號在施術前已經存在於術者的腦海裡,就像電視轉台的機能不是內置於遙控器中,咒語充其量只是觸發裝置,一種聚焦魔法能量的「窗口」。
理論上,愈是要引發複雜、超越現實的事象,咒語就愈繁瑣,變得冗長,需要以不同語言吟唱,甚至有的是要由血脈相承的複數魔術師世世代代的、如接龍般完成。然而,唯大師卻藉由光榮之手,使用了一個灰色地帶,化繁為簡,事象本身不需要有複雜的本質,決定其破壞力的,反而是能量的「數量」。
結果,最終產物便是像此時此刻般,宏大而壯觀的景象。
來不及使用針對物理攻擊的防禦術式【蓋亞之牆】,馬庫斯喝了一聲:「石膚術!」
語畢,他臉面和手臂上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上一層泥灰色的物質,竟然是把自己表皮的細胞組織石化。
「刺啦刺啦。」無數冰凌擊打在馬庫斯身上,碎成了冰渣,也從他表皮帶走了些石屑,岩層破掉後終究還是留下了或深或淺的數道血痕。
「你流血了…」唯大師邪異地一笑。
「嗯,你——」
馬庫斯還未說完就被對方打斷:「紅色是鮮血。」
頓時,就像扭開了閥門般,一條條血柱從那些創口中激噴而出,甚至撐開了明明不深的傷口,加劇了馬庫斯的傷勢。
馬庫斯不動聲色,右掌撫過還在濺血的創口,一片紅芒閃過,他用火系魔法把相應的部位燒焦,像手術中的電凝般,用熱效應凝固組織,很快就止住了血。
是血魔法,看來光榮之手每根指頭所發出的光都有不同的威能,這麼說的話,至少有五種系別或屬性的魔法,或者根據光譜的顏色——六種。
而且身體明顯變得虛弱了,是順帶著抽出了血液中攜帶的生命力嗎?
那麼,不能再見血了。
「怎麼樣,還好受嗎?」唯大師賤笑著道:「即便如此,你的噩夢還未完結喔!」
「綠色是鋼鐵之蛇。」
牆壁原先被馬庫斯燒溶而露出的數處鋼筋,驟然扭曲怒突,如蛇般鑽出牆面,在空氣中狂舞一輪,向他橫掃而去。
馬庫斯指頭凝聚出虛空之刃,切斷了向自己襲來的數條鋼筋,鋼筋分離後失去動力落在地上,但剩餘的其中一條鋼筋,其尖端突然岔開,分成十餘根童軍繩粗細的鐵條,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馬庫斯舞動起假想的鋒刃,鐵枝像山路上的荊棘,被一一辟開,但他並非三頭六臂,無法應對同時刺來的複數鐵條,立時全身掛彩,左臂肱骨附近甚至被鋒利的鐵條洞穿,殷紅的血液汨汨湧出。
「切。」馬庫斯咂舌,怕進一步觸動傷口,流血過多,他並沒有貿然拔出插在上臂的鐵枝,只是揮刀砍掉露在外面的尾端,任由它留在那裡,手臂無力地下垂著。
或許因為失血,還有生命能量的透支,馬庫斯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開始恍惚起來,幾欲就此閉眼睡去。
難道真的,毫無翻盤的希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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