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的兔子 - 2.0 大小姐與貓罐頭

　　「早啊社畜君。」

　　「嘿。」

　　繼上將之後起床的是嗨客，他一如往日的宅Ｔ、背心夾克跟七分褲，脖子上還掛了全罩式的藍芽耳機。

　　店裡的地板其實挺乾淨的，但我還是拿著掃把到處拍拍意思一下。

　　「上將的命令？」嗨客從冰箱裡拿了瓶可樂，饒有興味地看著我手裡的掃把。

　　「他說掃地又不需要用到肋骨。」

　　「邏輯通，」嗨客笑著：「隨便掃掃就好了啦，上將早上應該就掃過一遍了，地上應該是沒可能有灰塵。」

　　「那還有什麼可以做嗎？」

　　「哇你很認真地要還債喔？」

　　「不是你說這邊收費很貴的嗎？」

　　「白癡喔，你知道什麼叫幽默感嗎？」

　　我有點茫然，我現在能留在這裡不就是因為留下來做工換來的嗎？

　　而且烏白看起來非常的認真欸？

　　「跟你講，老大其實是個很可愛的人。」嗨客走過來，一手搭在我的肩上：「而且很重感情的，我看得出來他很看重你喔。」

　　「可愛？那叫可愛？」

　　我又想起了烏白那張毫無情緒波動的撲克臉，以及他冷到冰點的口氣－那種只要他一開口，室溫就會下降兩度的口氣。

　　不行，完全跟可愛搭不上邊。

　　「唉呀，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啦，老大這人很傲嬌的。」嗨客越講越起勁：「你想想昨天晚上，明明他可以直接說『你給我留下來工作到把錢還完』，他卻跟你扯那麼多，你猜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他就是想要你留下來又不敢直接講啊。」

　　「最好是。」

　　「唉，嵐安同學，你肯定不受女生歡迎對吧？」

　　「這是兩碼子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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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回來，真的沒有其他事情要做嗎？」

　　「你這麼想做事情喔？」

　　「也不是這麼說，但感覺挺過意不去的？」

　　「哎呀，囉哩囉嗦，如果你真的這麼良心不安，你就當我們長期徵你這個呼救雷達當工具人用就好了啦。」嗨客不耐煩地揮著手，而後從夾克口袋裡抽出一個小信封：「不過今天有個小委託，應該說最近這一陣子每天都要持續這個委託，所以你也有事可以做，開心了吧。」

　　「是什麼樣的委託？」

　　嗨客輕笑一聲，聳了聳肩，雙手往兩旁一攤。

　　「人口轉移。」

＊＊

　　「嗨客老師，我有問題想問。」

　　「是，嵐安同學請說。」

　　早上八點半，萬里無雲。

　　我和嗨客走在河濱的橋上。

　　往附近一個堂口前進中。

　　「如果只是要保證他女兒的安全，為什麼他們不親自接送就好？」

　　「問的好哩，為什麼呢？」

　　委託內容是到Ｓ區勢力最大的堂口，帶大哥國三的女兒到Ｓ區另外一頭的補習班上課。

　　光用想的我頭皮就開始發麻。

　　「你想想，一個花季少女，旁邊跟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那能看嗎？」

　　「不是，問題不在那邊吧？要不他們自己開車也行啊？」

　　「沒，我開個玩笑而已。」嗨客踢飛了路上的一塊小石頭繼續道：「大小姐本人的意願吧，說是在上下課的路程想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然後呢？」

　　「那個大哥本人是很放心啦，說什麼反正現在是太平盛世、禍不及家人之類的話。但他老婆打死都不同意。」

　　「可以想像。」

　　「大小姐本人好像很討厭自己家的黑道背景咧，我聽那個大哥說……啊一直叫大哥大哥的好不順口，叫他阿土伯吧，反正他也是這樣自稱的。」

　　沒可能，我絕對沒有那個狗膽這樣叫。

　　「說啥？」

　　「說大小姐完全不讓朋友知道自己家的事，也一次都沒帶朋友回家玩過。她唯一拜託過阿土伯的事，就是讓他『請』學校知情的教職人員不要透露她的身分。」嗨客特意在「請」這個字上加了重音，聽起來格外文明。

　　「所以這件事最後怎麼會交到你們手上來？」

　　「不要那麼見外嘛，這件事現在是『我們』要處理。」嗨客用拳頭輕擊我的肩：「阿土伯之前因為委託的關係跟老大有點交集，所以就請老大跟他一起唬弄他老婆，說我們超屌，女兒跟著我們一定很安全。」

　　「為什麼聽起來有夠荒唐。」

　　「還好吧，老大的名字在圈內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品質保證哩。」嗨客邊講邊豎起了大拇指：「雖然清潔隊在某種程度的性質上跟黑道蠻像的，可我們從來不做黑的，你放心。」

　　「好吧，所以阿土……那個大哥的老婆就這樣答應了？」

　　「沒有，所以阿土伯只好請幾個倒楣小弟跟老大過過招，好讓他老婆同意這樣。女人就是這麼好騙，唉。」話畢，嗨客搖了搖頭。

　　「烏白很強嗎？」不知怎地，我很好奇這件事情。

　　「超強，老大就是RPG裡面完全做壞掉的那種角色。」嗨客沒有一絲猶豫：「剛才不是跟你說阿土伯叫小弟跟老大打一架嗎？他那時候一次面對五個人。」

　　「他把他們全部打殘嗎？」我在腦中突然浮現烏白面無表情地把小混混的手給踩斷的想像。

　　「沒，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嗯？」

　　「他們全部被老大打昏，排排放在堂口竹椅上面，那次阿土伯他老婆的臉有夠臭，真的超好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得到的答案遠超我的想像。

　　對不起！我不敢了，拜託放過我，拜託！

　　我忽然渾身寒毛直豎，這種感覺……

　　「嗨客。」我的臉色現在肯定很難看。

　　「怎麼了？」察覺我神色有異，嗨客皺起眉頭。

　　「我感覺到了，有人在求救，很近。」

　　拜託，我不想死，不要啊！

　　很淒厲，而且非常地絕望。

　　「方向呢？」

　　「那邊，下橋之後右轉。」我渾身打顫，對象身上的恐懼似乎也傳到我身上來了。

　　「那邊……」嗨客抬頭望了我所指的方向，不知為何突然沉默了下來。

　　好痛！好痛！好痛嗚嗚嗚嗚……

　　「嗨客？」

　　「嵐安，」嗨客又隔了一會，才用緩慢而又嚴肅的語氣答道：「我不知道你的感應對你來說有多強烈，如果可以的話，你等等可以維持面無表情或微笑之類的嗎？總之不要有任何反應就對了。」

＊＊

　　「哈囉！阿土伯，我帶人來囉！」

　　「喔？嗨客啊，好久不見餒！來，坐坐坐！要不要喝茶？」

　　「好啊，謝啦阿土伯，這位是嵐安，最近被老大拉進來的新人。」

　　「喔齁齁，這樣啊，生得很帥餒。」

　　「大哥您好。」我面帶微笑，低頭向阿土伯敬禮。

　　「哈哈哈好啊！很有禮貌餒，賣叫我大哥啦，叫我阿土伯就好！」

　　我沒敢抬頭正眼看阿土伯，剛剛匆匆一瞥，阿土伯是個頭頂略為稀疏、卻面帶紅光和微笑的大伯。大概五十幾吧，聲音相當宏亮。

　　救……救我，我不想……死，死……

　　但我什麼精神去注意阿土伯的外表。

　　聲音很近，非常近，已近乎迷離的呻吟和求救卻如雷般不斷在我腦海中大聲迴盪。

　　就在，那面牆後面。

　　「記得，就算你感覺到什麼不對也別東張西望，好嗎！」

　　謹記著走進來之前嗨客的叮嚀，我克制著自己的視線盡量不往右手邊佛壇的那面牆飄去。

　　很近，真的很近，我幾乎可以感覺到目標虛弱的氣息在我耳邊吐出。

　　雞皮疙瘩不斷冒起，後頸部像是有人拿著鋒利的刀子反覆輕刮著。頭皮則像被一層看不見、冰冷的薄膜給包覆，腦中只覺凜冽且完全無法思考。

　　身上的每個細胞彷彿都在尖叫著想逃離這個空間，止不住顫抖的小腿肌釋放著感知危險的訊號。

　　我不要……我不要……

　　「同學，叫什麼名字啊？是不是不太舒服？」

　　「我，」

　　「他叫嵐安啦！」

　　被阿土伯一點，我差點嚇得跳起，才剛吐出一個字，嗨客馬上就按著我的肩為我解圍。

　　「阿土伯你知道，我們幫或救的人喔，很多都遇到過『那些』問題，」嗨客在我的肩頭反覆捏著繼續解釋：「嵐安也是我們最近剛好幫到的人，但老大很看重他的一些特質啦，所以才把他留下來。但遇過『那種事情』嘛，你知道的。」

　　「喔，少年仔也是很辛苦捏。」阿土伯皺起眉頭，隨後又拍了拍胸口笑道：「不過你放心啦，烏白的朋友就是阿土伯的朋友啦。以後有事都可以來找我幫忙捏。」

　　「謝謝阿土伯。」我用盡全身力氣才穩穩吐出這幾個字。

　　「不會不會，阿土伯很欣賞你這種有禮貌的少年仔欸，現在的年輕人吼，都很沒禮貌，小弟帶回來都要一個一個教，真的是。」阿土伯講完後，才像是想起什麼繼續道：「啊，我現在叫曉安下來啦，你們先去對面的小七等啦，謝謝你們餒。」

　　「小事兒小事兒！」

＊＊

　　「喂！嵐安！你還好吧！」

　　走進堂口門看不到的小巷，我終於忍不住跪坐了下來，對著水溝蓋就是一陣乾嘔。

　　但胃很空，什麼都嘔不出來。

　　「嵐安！嵐安！」

　　「死了……」

　　「什麼死了？」

　　「裡面的人，裡面的人啊！」我緊抓著嗨客的袖口嘶喊著，儘管那聲響連我自己聽起來都虛弱不堪。

　　「嵐安……」

　　「眼前一片黑什麼都看不到的樣子、金屬的摩擦聲、還有呼吸困難的感覺，全部，全部！一直在我腦子裏面打轉，不管怎樣都出不去，他們就這樣反覆撞著，反覆撞著！」

　　「嵐安！冷靜！」嗨客蹲下緊捏著我的雙肩大喊著。

　　巷外一輛公車駛過，輪軸的噪雜順從巷口一路迴盪過來。

　　嗨客面色嚴峻，而後逐漸緩和下來，下垂的眼神之中，隱約帶著一股哀傷：「你要知道，不是什麼人都能救的。」

　　「什麼？」

　　「我們只能祈求那些不能被拯救的人，都是些活該遭受那些待遇的人而已。」

　　「怎麼會……」

　　「我不奢求你現在就能接受這些，遇到這種事情我很抱歉，但你可以先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這，」嗨客突然面露難色，等了好一陣他才答道：「阿土伯是很講江湖道義的人，雖然我剛剛那樣說，不過那個人八成不是什麼好人，你暫時就別再糾結了吧。」

　　不再糾結……嗎？

　　我鬆開了緊抓著嗨客的雙手，手掌幾處因為手指用力過度而有些瘀血，還止不住地顫動著。

　　「還站得起來嗎？」

　　「嗯。」

　　嗨客將我攙扶而起，我藉著牆壁和嗨客的攙扶才勉強站了起來，雙腳幾乎虛脫，很難站得穩。

　　「不要再想了，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嗨客將我的手臂架在他的肩上：「沒事了，好嗎？」

　　「……好。」

　　「你們，不是說要在外面會合的嗎？」

　　巷口突然傳來一道不滿的嗓音，我和嗨客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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