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為花 - ＃3（完）

洋甘菊再次張開眼睛時，只有眼花撩亂的負面資訊，絲毫不加掩飾的灌入體內。

但它無心處理，隨意將它們扔入其中一個資料夾，並開始回想「聲音」說過的話和影像內容。

『開花可不只是為了你我，也是為了大家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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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最近狀況、影像中初代的話、獻花人把記憶交給初代這幾件事，基本上可以大膽猜測，記憶軀體的職務並不是「記住世界」，而更傾向「收集負面情緒」。

記憶軀體並不是沒有情緒，只是非常淡薄、非常微弱。但過多的負面情緒還是會讓它受到影響，因此需要用大量的普通資訊中和。

自從線路受阻後，系統選擇傳輸「必處理資訊」，將虛假的人造記憶過濾，只留下最核心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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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為什麼獻花人會選擇拋棄有關於初代的記憶？這是最關鍵的點，畢竟初代的斷路和這件事脫不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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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快點快點快點快點聽我說！」聲音從腦內炸開，洋甘菊被嚇到，皺起眉頭。

「這下真的不妙，那些人發現得未免也太迅速！快點，要給你最後的訊息——」聲音焦躁地在洋甘菊的鼓膜竄上竄下。

聲音出現，洋甘菊在心中鬆了口氣。但他的語氣實在沒辦法讓人繼續放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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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整理好再傳輸，效率比較高。」

「噢噢噢對耶，等我一下喔但真的很難冷靜下來你知道嗎，哈——呼——」聲音誇張的深呼吸「好，準備OK！」

「請說。」

「總之，我被那些研究人員發現了，他們在瘋狂追殺我的同時也想清除你身上的花——BUT！他們發現以現在的技術根本清不掉，笑死。」

「專心，講重點。」洋甘菊語氣不奈煩。

「噢，抱歉」聲音有些膽怯，將原本的說話方式收起來「我看你把初代的記憶影像看完了，應該知道一些東西了吧？把你推測的告訴我，這樣講解速度會快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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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甘菊想了下：「指令是誤導用的。我不是為了『記住世界』而誕生……而更偏向『接受並處理負面資訊』。」

「嗯哼，你果然聰明。要知道，記憶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尤其是那些深刻而強烈的記憶，它們無法憑空消失。災難後的人們想要逃離一切痛苦的記憶，因而創造了你我」腦中聲音逐漸嚴肅、冷漠「記憶軀體是這個世界中負面的回收站，也是人們解脫的終點。獻花人原本不屑這種作法，但在他無意間觸發我的情緒後，最終也受不了這種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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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所以，你果然是……初代？」

聲音安靜了一陣子，才緩緩開口：「不完全，我是初代殘存的記憶和情緒。你不是有一段記憶空白？那才是我。初代這段記憶的生命力和執念都過於強大，以至於擁有意識。所以，我在這裡和你說話。」

聲音彷彿能看見洋甘菊失望的表情，哈哈的笑了起來：「你還是沒那麼聰明嘛！」

換來洋甘菊的沈默和不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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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喉嚨：「咳咳，所以一開始就說我是誰其實沒那麼重要。反倒你，你才是真正的初代。應該說，根本就沒有『第二代記憶軀體』。跟指令一樣，那只是人類給你的假訊息。」

洋甘菊睜大眼睛：「什麼？初代——我？」

「這個，唉，需要點時間才能講清楚，先讓我整理一下，等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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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無垢的世界中，忽然爆出大面積紅色。警報聲大作，每次響起都像是要扎破耳朵似的叫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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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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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追到這了，也太快了吧！」聲音有些崩潰的大喊「這下真的沒時間……嘖。聽好，洋甘菊，現在我要回到你的身體裡。很抱歉，本不該讓你再看一次這份記憶，請稍微忍耐一下。」

聲音聽起來很緊張：「他們應該會用解決初代的方式解決你的開花問題，雖然那根本不是問題」但它仍不忘吐槽「到時候就看你選擇了。是要被清除一切，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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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那你呢？你有地方可以去嗎？」洋甘菊打斷聲音的話。

聲音哼出一聲無奈的笑：「剛才說過，我會回到你空缺的記憶裡，重新成為你過去的一部分」他看見洋甘菊聽到那段話後一瞬間凝固的呼吸，調侃了起來「哈哈，怎麼，捨不得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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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錯。」洋甘菊認真的說。

「真是——蛤？你剛才說，等等，什麼鬼？」

想像聲音慌亂的樣子，洋甘菊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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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被你在最後反將一軍，可惡，太可惡了！」聲音聽起來有些氣憤，但又有些害羞「不要笑，你，不要笑了！」

身處在閃爍的紅色中，耳邊還伴隨著刺耳的警報聲，卻是洋甘菊這幾天來和聲音相處起來最愉快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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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真是……算了。最後一段話，聽好了啊」聲音對洋甘菊說「我沒有資格因為你的選擇感到失望或開心，只希望你知曉過去後，再去選擇要不要真正成為『洋甘菊』。」

雖然不太理解「選擇」的意思，但洋甘菊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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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就此別過啦！」

聲音在身體中化成一股暖流，從頭部緩緩流通到全身。

收到資訊的幾秒後，初代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它不明白，獻花人為什麼選擇忘記自己。

難道因為昨天說錯話，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經開始……。

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會。

不要不吭一聲地消失，先告訴我這麼選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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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在獻花人傳來的資訊裡翻找。

或許有點盲目，但它相信獻花人不會什麼都不留下。至少以每天得到的洋甘菊來看，初代這麼相信著。

不久，在大約兩個月前的花朵內，還有另一段上鎖的資訊。它們被壓縮得非常細小，不仔細去看完全無法察覺。

『請輸入密碼』

『提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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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沒多想，輸入「獻花人」後，通往真相的大門應聲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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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來是爭吵。

獻花人，和不知道的某個人類。

聽不太清楚內容，只能約略得知某些詞彙。

「記憶軀體」、「災難後」、「人們的願望」、「下下策」……最後，獻花人好像妥協了什麼，垂頭喪氣的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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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長廊，除了腳下的路，其餘畫面都模糊不清，每個人都失去五官神情。

長廊底端，他停在另一扇門前，是這個世界唯一清楚的門。

能感覺到獻花人一直很緊繃的身體在旋轉把手的那刻鬆弛下來。推開門，一塵不染的實驗室中央，巨大螢幕矗立中央。

是記憶軀體。但是還未完成、還未甦醒的狀態。像被浸泡在液體裡，冒著泡泡般的方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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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花人走近螢幕。

螢幕對面的人形似乎睡得很沉，它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又需要面對什麼。

短暫而快速地吸氣後，他輕聲說：「對不起。」

「你本該更加純粹，不用理會那些脆弱的人的自以為是和逃避……沒能保護好你，對不起。」

「這下該怎麼辦……」獻花人的指尖觸碰螢幕，緩慢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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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什麼都不清楚，他才不是一塊記憶體，這個方法遲早會爆炸。只要沒有把控好，說不定哪天——算了，不可能。」

「不過，身為開發者也足夠失職……誰讓發生了那麼多破事，整個世界都變了。」

獻花人的手離開螢幕，抬頭注視著面前的人影。無論初代或洋甘菊都不知道的情緒，似乎要從眼神裡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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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哪算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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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場景跳轉到記憶軀體甦醒，開始運作。

初代有些驚訝的發現，其實獻花人早在幾個月前就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反應逐漸加重。

在說出關心、說出感謝後，獻花人就著手準備一件事——「消除記憶軀體的情感」。

不，其實更早，在記憶軀體被確定為回收站後，獻花人就有這個打算。

只是，他也發覺自己身處在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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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繼續和記憶軀體對話下去只會加快情緒反應，但不這麼做又沒法在冷漠、令人反感的實驗室中存活。

和記憶軀體對話時，他是發自內心的對對方的回覆感到開心。

每當人們因丟掉過往的記憶而感到開心時，心卻只會越來越沈重。

看著親手研製的孩子被世界所有悲慘包裹，但無能為力。而每天的傾訴只會讓所有朝著糟糕的方向前進。

他捨不得清除記憶軀體的情緒，但不這麼做情況無法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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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全部忘掉……』

午餐時間，獻花人腦內蹦出這個念頭。隨後在心中打碎自己的腦袋。一瞬間，他也想逃避這一切。

儘管他以極快的速度將其抹去，但為時已晚。

思想化為種子，悄悄被埋進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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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隨著愧疚感逐漸成長。

花苞在第一年的那個夜晚，狠狠綻放——！

察覺時，根部已經盤據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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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回過神。缺乏情緒反應的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也不知道該如何整理現況。

但有一點很清楚：它不想被忘記，也沒辦法繼續處理那些資訊了。

怎麼辦。

要怎麼把那些資訊一個不漏地返還，讓獻花人可以想起——讓世界的人想起那些被存放於此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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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間，初代打開獻花人送給他的洋甘菊們。花朵搖曳，鋪天蓋地的將原本的純白空間點綴上淡黃色。

伸出手，觸碰眼前的黃白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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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息斷了。那些源源不絕的資訊，在碰觸到花朵後停止。

啊，是這樣嗎。

這些花朵是某個人的記憶，也是某個人的生命。

而生命，對記憶軀體是劇毒。這些洋甘菊是它可以隨意使用的劇毒。

存放於體內的記憶並不會輕易被銷毀，但沒有容器，他們也只能回到原本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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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感到愧疚，但也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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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初代的身體向後傾去，跌入那片花海中。

緩緩下沈、溶解。

洋甘菊睜開僅剩的右眼。

面前仍是閃爍不停的紅色，但處於中心的卻已不是先前的人。既是「初代」、也是「聲音」、也是「洋甘菊」。

找回屬於自己的記憶空缺，它們逐漸完整。

還沒完全回過神，視窗卻先跳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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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遭受了不可逆的損毀，我們將開始針對您自身的記憶及軀體的重置。這個過程不花太久的時間，請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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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甘菊看看視窗裡的倒數計時，再看看已經蔓延至全身的小花，只差最後的指尖還沒被覆蓋。

環顧四周，它看見天上緩緩飄落一朵洋甘菊。

或許是聲音留給它的「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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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伸出手，就會回到沒有謊言、掩飾卻痛苦的世界。

但正因這些記憶織就了我……織就了每個人，一切才會變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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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甘菊抬頭，左手向上伸展，在最後一秒，指尖輕碰那朵黃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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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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