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出發開始……不，早在我抗旨之時便已下定決心。」陽月頂著蔡倫審視目光，撫著胸膛說道：「今日來到北境前線也是自食惡果，自是無話可說，可既身在此處，我也從未將戰爭當作兒戲。」
心道自己在此的確是外人，自己一行冒冒失失來此，興許會被當成前來玩樂、添亂。但自己目的並非如此，此些皆須與面前男子相告。
「這裡人民為了守護國土，日日與敵人相伴，我沒有資格在一旁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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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承擔這些，不僅不夠格，也不需要。」夜裡酒莊中僅存一盞燈火於遠處，冷風拂過，微弱燈光般時強時弱，燈光如浪般照在兩人臉上，光影使得他們臉龐忽明忽暗。蔡倫坐於陽月面前，認真勸告：「如今並非二十年前戰禍，也非十年前奪回舊都之戰，根本不需要讓妳們這些人上戰場持器殺敵。」
他看向陽月，那般稚嫩眼神純淨得未染一絲血汙，蒼藍眼瞳似海又似青空，這樣的純潔女子應是未曾取過一次人命，也從未體會過人命之重，那是如千斤般血淋淋的沉重。如此雙眼不該受如血般的夕光沾染，於戰事後在眸裡僅存黯淡殘光。
在蔡倫眼中，陽月言情舉止不過是滿腔熱血所致，這樣的人蔡倫見得多了。或許今夜她能口述豪言壯語，但若真面對異族刀劍、生死關頭，卻也只能膽怯離場。只是這還算是幸運的，蔡倫見過更多的是未能回到家鄉，屍骨留於關外沙土的一副副面孔，而那些人甚至前一夜還在與自己談話。
但縱使如此，他瞧仍有無數百姓願意投軍，儘管他們心驚膽戰，雙腿不住發抖，也要離開故土手持兵戈來此……
蔡倫緊蹙眉頭，又道：「軍士，有軍士之職責，此處任一人皆能為抵禦外敵獻出生命，可他們是自願的──有些為了家人、有些為了朋友、有些為了國家。」
「而你們呢？為了一紙詔書、一份命令來此，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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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陽月等人為代罪立功一事而來，也清楚她身旁兩位女宗主功夫不凡，或許認真起來不下於他。可戰場並非江湖比武，面朝自己刀鋒衝來者只是他國黎民，不是善人也不是惡人，只是普通人。
而戰爭便是將這些百姓性命視如草芥，於荒土上耗盡鮮血與生命的罪惡之途，既不偉大也不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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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言語如此輕率，正如你所道，我等還未夠格踏上戰場談論生死，也僅是因為一道旨令便隨攝政王殿下一同來此。」陽月先是苦笑。可走過這趟旅程，自己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陽月想起兩位宗主隨自己逃婚而同被降罪，以及陸白葵可能因自己行動牽扯而與李遠錯過。又擔憂陽承、黎玉等與自己有所關聯者，興許因自己再有過失而受連坐懲處。而這些全是起因於自己識不明情況逃婚所致。
自己不願簡單身死，也無法改變上位者之思，更不清楚自己血脈背景到底意味著什麼，只一心希冀能保護自己身邊之人。縱使自己力量微薄、地位低下，也不想令眾人再受傷一分一毫。
儘管心有膽怯也不願逃避，若是自己不行事，終有一日將束手就擒，被大勢與命運所撲倒。到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也怨不得人，因為這是自己所擇，選擇將性命交付於他人之手。
陽月自認無法改變上蒼，更阻止不了視她為敵者，可這並非她放棄向前踏步改寫未來命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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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清楚明白。我的一切舉動，皆會為我所重視的人帶來影響，無論或大或小。」陽月輕撫桌面，後以雙手撐起身體，眸光熠熠，前傾瞵視蔡倫道：「但我也有想守護的人和事物，因此關於這點，我定然不會退讓。」她眼裡猶如一團火焰炙烈燃燒著，決意就算是汪洋大海也要將其煮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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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蔡倫同是站起。手伸到腰間將佩刀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陽月揮去，卻是恰好於陽月脖子左側急停，只劃出了一條細長血痕，卻也不知是收不住力抑或刻意而為。
但生死一線間陽月眼皮卻是眨也未眨，甚至還回瞪一眼。她連自己安危也忘卻了，只目光不動地盯著蔡倫面龐。
──未露決心，絕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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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說不呢。」蔡倫冷眼看著陽月，看著眼前此女僅憑一頭熱血逞強頂撞，卻連今朝現況也未明白。瞧她灼灼雙目緊盯自己，誓要自己認同她說法，就算性命相送也無妨……實在太衝動，也太無謀。
可正是如此一雙雙眸子，乃是自己暗付要一生守護的人。
打從心底不願這樣的人們無謂戰死沙場，他才甘願終其一生都待在此處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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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冷肅輕輕吹過兩人之間，暗朦酒莊中，蔡倫那雙因風吹起而被髮絲遮掩的眼仿若星火，比月光和燈光還明亮，雙瞳直勾勾地反盯陽月。他手上橫刀依舊平放在陽月脖頸旁，只是刀尖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瞬。
「若我道，不允許妳如此兒戲態度，汙辱這些戰士們以生命保護的疆土呢？」蔡倫冷言吐道：「妳，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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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殺不殺便隨你，可我也不打算什麼事情都還沒做就這麼死掉！」陽月用力抓住刀刃，掌裡鮮血直冒，可她卻見著蔡倫那並無多大意外的眼神。
陽月不禁心忖，他在想什麼？為何是如此神情？為什麼是用這種表情看著自己？
她從對方眼珠子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面容，這才驚覺──原來自己也是用這副表情與蔡倫對談的。
那是明白對方所言，卻仍也不願放棄自己主張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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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請妳回答我，妳又要如何？」蔡倫面對陽月自傷行為只挑挑眉，手上的刀與冷峻目光也未有收回之意。
區區自殘又算得了什麼？難不成多了幾道疤痕就能顯得英勇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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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並無任何用處，所能做的也只能憑此雙眼睛去看清這戰爭所帶來結果。將民殤、族哀、家毀、國悲銘記於心，不忘身分處境，就算再刻苦艱難也不改初心。」如此說著，陽月也藉蔡倫疑問，逐漸理清自己現在應該要如何實際行事，而非僅流於腦中空談。
既已認定將來所為，陽月口中話語便愈發堅定：「我尚且遠遠不及那些守護大國的戰士，既脆弱、無知、愚鈍又天真。」
「但僅要我還能走、還能動，還能再次用雙手揮動武器，便永不輕言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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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身本凡骨，不善武、不懂謀、不知世間險惡。只是開悟一念間，莫管百劫千難萬風雨，嘗盡苦甜喜憾滿襟淚，但仍需背負一切前行。
「就算以性命要脅也同樣。」陽月沉聲道出一字一句：「如今，不管說什麼，你也只覺得是藉口……」
就算不認同自己，可也不許你如此看輕自己決心。陽月心中不禁如此吶喊。
她心一橫，握著刀刃緊靠自己頸部傷痕，掌心脖頸又留下血來。
刀身如冰，切入傷口更深一分，森冷寒氣隨即滲入其中更是隱隱作痛。可比起千萬黎首失去生命、家人的傷慟，這般疼痛又算得上什麼。陽月咬牙，心中豪言滿溢而出：「那你便看著吧！於將來見證我是否有資格說出這些話。瞧我是否能如我所言，守護重要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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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倫愕然，他知道陽月不畏強權，但沒想過這女子竟是強硬到近乎蠻橫地步。當時渡船只覺得這人挺有自己心思不似尋常女子，可如今瞧來卻是那時小看了陽月。
是自己錯了嗎？蔡倫只閃過這麼一瞬念頭，卻又馬上否決。
自己所論乃是正道，定是不會錯的。但非正道之言難道就是謬誤？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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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見陽月強硬態度依舊，蔡倫終是舒展眉目，輕笑出聲來。他讓陽月放開手將刀慢慢收回，只是嘴裡仍是生硬語氣：「不僅我，在這裡每位士兵都將看著你們一言一行，評斷你們是否有資格道出方才那些狂妄言論。」
將佩刀收入鞘後，蔡倫一轉方才冷淡話語，沉首苦笑道：「再勸妳一句，可千萬要記住──重要事物可能是連命都放棄了，都還護不住的東西呢。」
「把妳的朋友們都帶回去吧，雖是夏日但地處北境，可要小心著涼了。」蔡倫丟給陽月一個小木盒：「這是金創藥和曼羅荷花瓣，兩者相加化成藥泥後可止血去疤。」
「妳還挺有膽識，但只有膽識是不夠的。」他走進後廚，出來後再提酒一罈：「這酒送妳吧，是我自個釀的，就當是賠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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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陽月接過酒後，看著蔡倫作勢離開，伸手挽住他肩喊道：「方才我並未說明贈鐵扇之人為何者，你怎麼就能就覺得是他？」此處的他自然是指陸白葵。
陽月狐疑語氣表露無遺：「你並不僅是個酒莊店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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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陽月與贈鐵扇之人同行』，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這位生面孔啊。」蔡倫並未轉過身，只停下步伐拍開陽月手掌，略微聳聳肩解釋道：「只稍稍看了下與妳們一齊進來的仁兄，說些了然於心的言詞，妳就安心地露出馬腳。」
「有點小聰明，不過還稍微有點嫩……呵，可也不能要求妳們太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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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月雖佩服蔡倫觀察到如此細緻地步，卻不服蔡倫態度，以不以為然語氣反唇道：「可我確實無隱瞞之意，既然要請你幫忙了，這不都明擺著嘛。」
「但你還是沒有回答『你不僅是酒莊店主』這一問題。」陽月緊抓蔡倫迴避言詞不放，又說道：「我可不會被你激的就把這事給忘了。」
因蔡倫如此言論，似是知曉朝廷、後宮內部情況，又與李遠關係密切。陽月對蔡倫真實身分是又更加好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