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湛完全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之情,同時揉合著些微的訝異,隨著車速的漸緩,叮鈴一聲,車門再度開啟,轉眼間小孟已經下車了,東湛害怕自己被丟下,趕緊三步併作兩步的跟上。
「這裡是中央街,也就是陰間居民會頻繁活動的區域,在過去幾條主要的道路便是公家機關辦事的地方,審判一般而言也都是在那,所以從這裡開始,就必須要以步行的方式深入,任何交通工具都是禁止通過這個區域的,如有違反者,根據陰間律法刑法第八十五條之三得以處拘役二十天。」
「律法?」東湛飽受驚嚇,但很快維持住自己的形象,就算現在這副身體不是他的,也沒必要暴露出其醜態,「也就是說,陰間還有類似執法機關的存在?」
「嘛……有是有啦,」小孟忽然露出複雜的眼色,像是想到什麼不堪的回憶,「不過都是一群難搞的傢伙,奉勸你一句,離那群人遠一點,跟他們扯上關係準沒好事,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面對小孟忽如其來的鄭重發言,東湛只能怔怔的盯著青年深邃的凝視以及語重心長的口氣,而後只能應了聲,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
基本上,他連那些人是什麼概念的組織都不清楚,要如何讓他有所防備?
中央街作為人們時常流連忘返的主要區域,就像是沙漠中唯一的綠洲,人們自然而然從四面八方不斷聚攏過來,即使到了夜晚依然還是燈火通明,店鋪也都配合著川流不息的人潮直到夜半三更才打烊。
或許這點跟陰間的人並不怎麼需要睡眠有關。一邊聽著小孟的解說,東湛的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陰間跟陽世一樣,有著日出日落的的概念,一天的時間也是以二十四小時為準,只不過前者在時間上的流逝相當的緩慢,有時候東湛覺得差不多過了一小時,實際上詢問身旁的青年得到的只是才過去十五分鐘的答覆。
就在這時候,空氣中莫名傳來了淡淡的藥香味,而他和小孟來到了中央三街,也是唯一充滿書卷氣息的街道,裡頭販賣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很顯然地其中並沒有會散發出藥香味的典籍,大口嗅聞著空氣,轉頭察看四周,東湛才發現氣味是從中央三街延伸出來的巷道內傳出的,氣味漸濃。
這裡與中央三街的明亮不同,整體呈現暗色調,微微散發出一種幽微的光亮,不至於讓人彷如伸手不見五指,一進去就頓時迷失方向。
「那個是……」裡頭奇異的氛圍自然吸引住東湛的全部目光,沒能忍住誘惑,情不自禁的跨出一個步伐。
一個聲音隨即就將東湛從現實與虛幻間拉扯回來,小孟的嗓音不急不徐從身後傳來,一瞬間,屬於中央三街的喧鬧聲又再度充斥在他的身周,成為主要的背景音。
「這條街是「暗巷」,是無法治區,暗巷裡的店家通常沒有經過登記,自然無法可管。」小孟彷彿不想與暗巷扯上任何關係,很快地,便用兩三句帶過。
「但是暗巷看起來沒有像你說的那麼危險啊,相反的,感覺裡頭存在著什麼有趣的人事物。」此刻的東湛好奇心是有增無減。
「外觀如何並不代表內容物就要貼近你以為的事實。」
「這麼說也沒錯,但……」東湛內心糾結,還想再往下追問,但對方顯然沒有心思旋繞在這個問題上,腳步聲漸遠,這並不表示他對於案像的好奇心就此止歇。
他不由得內心想著,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再去一揭這中藥香的神秘面紗,但也僅止是想想罷了……
死人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
才這麼絕望的想完後,再抬起頭,視野中再無青年的身影,同時間,身後驀然湧進一股人潮,瞬間將他淹沒其中,小小的東湛只能被當成夾心餅乾中的餡料任人宰割,隨著移動的人潮被帶往某個不知名的地點,當腳重新落地並踩穩時,矗立在其面前的是一棟外觀設計十足現代化並挾帶著驚人氣勢的坐落於此,建築屋頂尖端的空白處被鑿科上斗大的「審判廳」三個大字。
而剛才那群人是來審判廳做一日參觀行程的遊客,現在正在進行訪客登記.隊伍前頭的導遊小姐持著面小旗子領著團員依序步入廳內,東湛糊裡糊塗地也領到一張類似訪客證的東西,很可能是被誤以為是旅行團的成員。
穿過大門進入廳內迎來的又是另一幕景象,從名字猜想,審判廳應該是類似法院之類的場所,而這裡投射給人的感覺也確實是莊嚴及肅穆,但似乎又有那麼些微的不同。
組成審判廳的元素似乎還融入了一種低調的奢華,地板是由一種木質製成,擺設採用簡約俐落的模式,左右兩旁各有一道旋轉階梯向上攀升,每一個停頓點的盡頭各連接一扇門,不知是做何用途。
旋梯的中間則建造了個甬道,通過那裡後,抵達的才真正是開放給一般民眾參觀的地方,由數十個廳相連接,有些廳利用了某種投影技術詳細介紹審判廳數千年來的歷史,有些則存放著累積有千年的古物,其功用是專門審判罪人的刑具。
「小弟弟,你一個人嗎?」導遊小姐注意到落單的男孩,特意上前搭聲。
東湛愣了會,隨後才意會過來對方口中的小弟弟指的是自己,沒辦法,他這個小弟弟算算時間才當了不到幾小時,而後才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他討厭被人誤會,更加討厭這個矮不拉嘰的瘦弱身軀。
但眼下也別無他法。
「沒有帶領你的人嗎,這裡是審判廳,只有事先申請參觀許可的旅行團才能入廳,看你似乎是剛來陰間報到的樣子,是不是迷路了呢。」導遊小姐柔聲詢問,即便面對東湛這樣的小孩也能面不改色展現一個專業人士應有的耐心及態度。
那是因為東湛本來就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可是個大人,現在這樣委屈,只是暫時的、暫時的。
但他並不排斥利用他現在的身份來達成他的目的,畢竟東湛還是個演員,曾在出道後不久拿過一座新人獎,年紀輕輕的就迅速解了他第一個人生成就。
於是,東湛徹底將自己大人的靈魂偽裝在小孩的外觀底下,「大姐姐,陰間的這裡跟想像的好不一樣喔,建築物都很大、很氣派呢!」
導遊小姐明顯怔愣了會,然後隨即笑顏逐開,心情變得更加美麗,肯定很大的原因是出自於使人年輕的稱謂。
導遊小姐的外貌看起來的確只有三十出頭,但其實在這裡的人存在的年歲都不該以肉眼來評斷,無論如何都不該是被叫大姐姐的年紀。
總之,導遊小姐是聽得心花朵朵開。
「那裡的都是什麼樣的人啊?」東湛趁勝追擊,接口再問,話中指的是從方才就興奮不已的旅行團,那些聒噪的人跟陰間居民不同的地方是,雖然看得出不是活人,但又比那些死氣沉沉的亡靈來得更加朝氣蓬勃。
臉上似乎塗抹了什麼,每個人都自帶一種祥和的氣質。
「他們都是從極樂世界裡來的人喔,好幾輩子累積起來的福報讓他們在前往極樂世界也能夠過得很好,每一年不定時還有小旅行,會像現在這樣到不同的地方去旅遊,有時是陰間,有時則是地獄。」
「也能去到那麼遠的地方嗎?」應該說,地獄本就是什麼觀光景點嗎?
「是的,但通往地獄的列車一個禮拜只有一班,還只能進不能出,除非事先申請,但一般時候我們不太會把地獄排進行程裡。」導遊小姐展現高度的耐心,細細向東湛解釋起來,眼神中流露出對孩子的縱容,即便對方並沒有提出什麼不合理的要求。
只能進不能出?那要怎麼離開地獄?這句話一點道理也沒有。東湛想再追問,可這時遠方有人叫了聲導遊小姐,對方轉過頭,原來是想請她幫忙拍一張團體照,這自然是沒問題,當她再回頭時,定睛一瞧,哪裡還有男孩的蹤影。
東湛跑走了,不是不想得到答案,而是他更想從這個鬼地方出去,那個叫小孟的男人跟他走散了,也就是他目前只能倚靠自己了。這個陰間完全顛覆他的既定印象,一定不是他以為的那個陰間,只是擁有相同名字的某個地名而已。
這時候,在一條走廊深處傳來了細微且足風穩健朝這裡走來的腳步聲,迫使東湛停下,不斷朝那裡探頭張望。
起初,只是隱隱約約的聲響,後來腳步聲從遠至今直至擴張迴盪整個空間,彷彿連空氣都因這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而微微震動,倒不是震耳欲聾的聲響,而是腳步聲的主人所帶來的一股強烈氣勢。
這一列隊伍約莫五到六人,走在隊伍前後端的人都裹在一件黝黑的超大斗篷內,看不出身形,唯一可以辦別彼此間的差異是覆蓋其臉上的一層淨白面具,上頭只用毛筆寫上了墨黑的字體。
隊伍前端的兩人分別寫著壹和貳,後端的人則是參跟肆,宛如代號般的存在,而夾在隊伍中間的兩人身上則穿著單薄的衣物,像是囚服,他們臉色蒼白看起來寫滿了惶恐,這一行奇異的隊伍看上去根本就像是押解犯人的隊伍。
東湛看得入迷,完全沒想過迴避,直到有一隻手緊急身來逼迫他略微將視線低下,並迅速的退至牆側。
「他們是送刑者,記住,別跟他們的視線對上。」
幾秒後,一旁傳來導遊小姐刻意壓低音量的嗓音。
說是這麼說,但詭異的是面具上沒有能視物的兩個孔,遑論是對上視線,東湛甚至懷疑他們能不能清楚看到前方的狀況,但依照送刑者們平穩的步音判斷,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面具上的代號是唯一稱呼他們的方法。」
一切恍若隔世,導遊小姐的聲音聽來格外的遙遠,東湛終於回過神來,方才那匆匆瞥視的一瞬間,足以在他心上留下一抹異樣感,但稍縱即逝。
為什麼呢,送刑者對他而言別具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不到眨眼的時間,送刑者,很快地押解犯人轉到下一條廊道裡去。
東湛仰起頭,對身旁的導遊小姐奉送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嗯?」美麗的導遊小姐接收到對方無聲中的問話,仍是下意識地開啟解說功能,「送刑者,專門押解罪大惡極之人前往地獄審判,負責追緝逃亡在外的惡靈,也是他們平常的業務之一,據說只要被他們盯上,無論是天涯海角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皮底下。」
「那些人有這麼可怕啊……」東湛若有所思地又朝送刑者離去的方向遞去一眼。
「送刑者各個都曾是罪大惡極之人,他們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之所以擔任這種職務,主因是為了減少刑期,即便如此,仍是消耗不了漫長的刑期。」彷彿嫌這樣的氣氛不夠弔詭,導遊小姐隨後又添上一句。
「喔,原來啊。」東湛認真的點了點頭,表示對方的話他都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但很快的,他隨即因發現更加有趣的事物把送刑者的事都給拋諸腦後,往另一條走廊鑽去。「謝謝妳好心的解說,但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先撤了。」
「嗯?人呢?」
事情來得忽然,只在眨眼的瞬間,當導遊小姐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時,小孩又不見了蹤影。
她原本是想問問他是從哪裡進來的,因為他明顯是迷途的亡靈,其實審判廳的整體構造不像外觀看上去那邊簡單,裡頭的空間配置就像是迷宮一樣,令人摸不著頭緒,沒有專人從旁引導的話,一不小心就會被其更深的黑暗所吞噬,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此時的東湛來到了一條風格迴異的走廊,這裡沒有什麼古物也沒有什麼送刑者,牆上被掛上了鏡子,數了數共有九面鏡子,一連延伸至走廊的盡頭,濃濃西洋風的鏡框上標示著壹至玖,最靠近他的那一方是壹,玖則是在走廊的另一端,幸好旁邊有個簡略的解說牌:『前世X9』
等等,這也太過簡單明瞭了吧,好歹再寫些什麼啊,例如使用步驟說明之類的啊?
「也就是說,這是可以看到自己上一世的鏡子,並且可回溯到九世以前?」東湛雖滿懷疑惑,但仍是忍不住上前在第一面鏡子前站定。照這世的他閃耀著如此炙人的光輝看來,他的前世、甚或是前前世搞不好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也可能是名人偉人之類的……
實在是太好奇了……東湛已經無法抑制自己內心洶湧澎拜的腦內妄想了,但奇怪的是,鏡子竟無法反射出他的容貌,只是呈現一片寂靜的黑。
莫非,是他的絕世容顏讓鏡子一時呈現大當機,也不對啊,現在的他也不是真正的他,充其量就是個小屁孩……
東湛不由得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撫過鏡面,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深陷於這不知累積了多少年的陳年汙垢,原來並非是鏡子故障失效了,而是因久未經人清理而積了厚厚的一層垢,他驚愕的發現自己頭一回遇到的人生阻礙竟然是在這裡,忍著欲嘔的心情,抱著必死的決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清出一塊可視物的空間。
好不容易通過「重重的考驗」後,只見原本黝黑的鏡面,已經稍微露出了塊淨土,可以如願見到光滑的表面了。
但,仍然是沒有出現絲毫變化,東湛難掩失望,足足等候了有十分鐘之久,換來的卻是一場空,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全心全意的專注在這份情緒裡,以至於一時沒能察覺到逐步朝自己逼近的身影。
驀然的,有隻手重重的落在東湛的肩上。
「嚇!」
東湛從小就有個小小的缺陷,很容易受到驚嚇,尤其是對方讓自己始料莫及的的舉動,於是他一臉惶恐的跳了開來,雙手順勢的揚起揮下。
『喀啦』
一聲清脆的玻璃落地聲響,東湛愣了下,然後隨即領悟自己闖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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