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通往忘川城的官道上,晚霞如血,輻射狀的金光穿透雲層,為大地鋪上一層暮色輝煌。緩步前行的隊伍拉出長長的影子,攙扶無瑕的風采誠走在人群後頭,何允文則在前頭像隻驕傲的老母雞,時不時回頭確認小雞們是否緊隨其後。
無瑕微低著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從精緻的玉簪下滑落,隨風輕拂。她身材因懷胎顯得豐腴幾分,步履連帶也輕緩,但舉手投足間依然流露著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那雙瓊脂般的纖手輕搭在微隆的腹部,彷彿在呵護,又似乎在確認什麼。
沉默許久,無瑕終於抬眼,凝視風采誠的側臉,輕聲打破了兩人間的寂靜:「夫君似乎很滿意那名莫少俠。」
她眼眸微斂,略帶遲疑的語調下,卻難掩關切之情。那目光深處,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慮,恍若在顧忌某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風采誠嘴角微揚,風輕雲淡地回應:「無瑕,妳能想到我苦苦追求多年的線索,竟比不上一時邂逅所得,此真乃天意。」
話音剛落,他從沾染塵土的寬袍中取出一枚青玉符,在指尖輕輕掐動。須臾間,玉符泛出瑩瑩碧光,隨即化作一隻三足青鳥。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kIpOkEPKT
那鳥嘴如鉤,眼含靈光,通體碧青,三足鱗爪之上各有一枚紫色符文,分別為「天」、「地」、「人」三字。
「去告訴他今日發生之事,」風采誠向青鳥低語,「他自會有盤算。」
三足青鳥輕顫雙翅,發出「嘎」的一聲清脆鳴叫,朝著廣闊天空疾馳而去,轉瞬化為一點碧影,消失在蒼穹盡頭。
無瑕望著青鳥離去的方向,皺眉低聲道:「那位一向急躁慣了,做事不達目的不罷休。夫君,此事當真緊迫至斯,非要驚動他出馬不可?萬一他過於冒進,恐怕—咳、咳咳!」
話未說完,她忽然掩口輕咳起來,玉臂微顫,俏臉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風采誠見狀,眉頭微蹙,抬手輕拍她背脊,同時從懷中取出一顆金黃色的藥丸。那藥丸晶瑩剔透,散發著淡淡檀香,被日光一照,竟似有細微的龍紋在其中流轉。
「服下吧,」風采誠語氣溫和,「『金蟾丹』可安胎養氣,對腹中胎兒大有裨益。」
無瑕接過藥丸,默默服下。過了半晌,面色漸漸恢復正常,方才屬於孕婦的憔悴一掃而空,恢復了往日的清麗動人。
風采誠見她好轉,神情卻忽然變得冷峻:「無瑕,妳踰矩了。」
他左手依舊挽著無瑕前行,右手卻倏忽擰住她精緻的下巴,指尖用力之處已然泛白。他側臉湊近她耳際,聲若寒冰:「妳若是執迷不悟,後果自負。」
在遠處路人眼中,這般親暱或是調情的姿態,卻掩蓋了言語間的冰冷威脅。無瑕嬌軀微顫,美眸中浮現一絲恐懼,卻又倔強地與他對視。
「夫君,此事牽涉生靈太多,你確定要引他插手嗎?他行事向來不顧後果,若萬般不妥,後患無窮啊。」
風采誠輕鬆鬆地松開手,面上又恢復了溫和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寒霜:「無瑕,妳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為了我們的孩子。」
他的手輕輕撫上無瑕的腹部,感受著其中生命的脈動。無瑕卻悄然後退半步,避開他的觸碰,那動作微妙而警惕,令風采誠眼中閃過一絲愕然。
「真的嗎?」無瑕直直望進他眼底,目光竟不復平日柔順,「還是說,你要的只是腹中胎兒,而非我這個人?」
風采誠挑眉,面色微沈:「妳在胡說些什麼?」
「夫君可曾想過,」無瑕幽幽道,「為何這孩子來得如此湊巧?為何青璇蛇君偏偏盯上了我?還有那『璇璣印』,真的只是巧合嗎?」
風采誠面色驟變,四下張望,確認無人注意後,壓低聲音斥道:「慎言!此事不可再提!」
無瑕眼中閃過一絲淒楚,卻堅持道:「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從懷孕那日起,我夜夜做著同一個夢—一片青色汪洋中,有個少女站在浪尖上歌唱,歌聲引來千萬生靈,全都化作一縷青煙,被她吸入口中...」
「荒唐!」風采誠打斷她,「妳是孕婦,胎夢本就離奇,不必當真。」
「夫君為何如此緊張?」無瑕微微一笑,眸光流轉,「胎夢而已,如你所言,不必當真。只是...」她頓了頓,「夫君可曾見過這個?」
說著,她從繡著纏枝牡丹的寬袖中取出一塊玉珮。那玉通體瑩白如雪,光滑無瑕,觸之微涼,邊緣卻鑲嵌著一圈暗金色紋路,隱約可見「璇」字。玉珮不過拇指大小,卻散發著淡淡幽光,彷彿有水流在其中緩緩流動。
風采誠瞳孔驟縮,聲音陡然拔高:「此物妳從何處得來?」
「夢中那少女給的,」無瑕的語氣忽然變得平靜,「她說,此物乃東海龍宮至寶『璇璣印』碎片,能保母子平安,免於風火之災。」她微微側頭,「夫君難道不認識它嗎?」
風采誠面色鐵青,沉默片刻後,倏忽伸手奪過玉珮。他掌心一捏,那玉珮竟化作粉末,隨風飄散。
「胡話休提!」他怒目圓睜,「妳乃我風采誠明媒正娶之妻,腹中胎兒乃我風家血脈,誰敢妖言惑眾,休怪我不留情面!」
無瑕不爭不搶,安靜地看著他發怒。奇怪的是,她眼中不復方才的恐懼與膽怯,反而平靜得如同一潭秋水,清澈見底:「夫君何須如此動怒?若真是胡話,何至於此?」
風采誠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調整情緒,恢復平靜:「此事不要再提,妳安心在忘川城休養身子,待我尋回補天印,自能化解此劫。」
「補天印真能助我?」無瑕輕嘆,「還是說,它的真正用途,連我都不該知曉?」
「無瑕,此次前去尋找補天印,路途漫漫,妳便在忘川城安頓下來,等我歸來。」風采誠話鋒一轉,不願多談。
無瑕摸著被掐紅的下巴,眼眶微紅,哽咽道:「一折羽兮,奈之若何。夫君若執意如此,妾身又有什麼好說的?」
風采誠笑而不語,搖頭道:「這才是我的好無瑕啊。」
無瑕抬頭望天,忽見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似有風雨欲來。她猶豫片刻,還想再說:「我只想待......」
風采誠面色一冷,擺手截斷她:「此去諸事,便如此行事,多說無益。」
無瑕紅唇微啟,最終卻化作一聲輕歎。她垂下眼簾,睫毛輕顫,心中思緒萬千:眼前之人的真實心思,她竟從未參透。十年夫妻,似親非親,胎中骨肉,似親非親,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風采誠伸手拽過無瑕纖細的手腕,加快步伐向城門走去。無瑕順從地跟隨,嘴角卻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碧青色光芒,如同深海魚鱗的反光,轉瞬即逝。
「璇璣印...難道真是青璇蛇君的...」風采誠心中暗自盤算,面上卻不露半分,「此事若真如我所料,必須速速尋回補天印,否則...」
不遠處的古樹梢頭,那隻三足青鳥不知何時已經返回,正靜靜地觀望著這對夫妻。它眼中竟有人性般的精光流轉,彷彿洞悉一切。忽見無瑕頭頂盤旋著一縷肉眼難辨的青煙,青鳥輕顫羽翼,一片翎羽悄然飄落,落入那青煙之中,隨即不見。
青鳥低鳴一聲,展翅高飛,消失在遠方雲際。
忘川城的高牆已然在望,那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發出沉悶的轟鳴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嘆息。無瑕凝視著那漸開的門縫,恍惚間似乎看到門內站著一位青髮少女,正對她微微一笑。
無瑕心頭一顫:「是夢中之人?」
待她再看時,城門內空空如也,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與繁華市井。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風采誠眉頭緊鎖,無瑕垂首不語,而何允文早已帶著其他人先行入城。
忘川城門洞如一張巨口,吞噬著絡繹不絕的行人,彷彿正等待著某種命中注定的相遇與糾葛的開始。
東風一陣,雨絲初落,打濕了官道上的塵土,也洗淨了風采誠髒汙的衣袍。他怔忡片刻,仰頭望天,喃喃道:「天機已動,命格轉移,究竟是誰在背後操弄?」
無人回答,唯有雨聲漸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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