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樓佇立在忘川城西南角,一座七層高閣,飛簷斗拱,雕樑畫棟,遠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仕女,蒙著輕紗眺望遠方。樓前一塊巨大碑石上,「忘憂」二字筆走龍蛇,氣勢磅礡,卻又帶著一絲出塵的縹緲。傳言此樓建成之日,曾有一位白髮道人在此留宿七日,離去時留下一句「入得此門,萬憂俱忘;出得此門,塵世如常」,自此忘憂樓名聲大噪,成了忘川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
莫鳴歧追尋阿白的腳步,一路奔至忘憂樓前。此時夕陽西沉,樓前張燈結彩,笙簫聲陣陣傳來,一派繁華景象。阿白立在門前石獅子頭上,尾巴輕輕擺動,紫荷色的眼眸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阿白,白魘呢?」莫鳴歧急聲問道,「她可在樓中?」
阿白搖了搖頭,從頸間取出一塊雪白玉珮,遞向莫鳴歧。玉珮不過拇指大小,掌心卻傳來一絲微涼,觸之似有水波流動。玉面光滑如鏡,背面卻刻著一個古樸的「歧」字,字跡蒼勁有力,似曾相識。
莫鳴歧怔住,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親切感:「這字...好生眼熟...」
他剛要細看,玉珮忽然發出熒熒白光,光芒中浮現出一行小字:「癸時三刻,閱世亭,舊約今還」。字跡未乾,轉瞬即逝。
莫鳴歧心下疑惑:「閱世亭?那是忘憂樓何處?」
阿白啼叫一聲,縱身躍入樓中,莫鳴歧緊隨其後。忘憂樓內燈火輝煌,香氣繚繞,一樓大廳人聲鼎沸,推杯換盞間盡是繁華氣象。莫鳴歧擠過人群,緊跟阿白上了樓梯。
每上一層,樓中氣氛便寧靜幾分。到了六層,已不聞樓下喧囂,只有幾位雅士對弈品茗,窗外夜色如水,城中燈火錯落有致,美不勝收。
阿白穿過廊道,來到樓梯處,卻不再往上,而是指向一處隱蔽的轉角。莫鳴歧順著望去,只見一扇窄小的木門半掩著,門上掛著一塊小匾,上書「閱世亭」三字。
「原來在這裡...」莫鳴歧輕推門扉,裡面竟是一處懸空閣樓,四面敞開,僅以薄紗為帷。閣中一張矮几,上有茶具一套,香爐一座,茶香與檀香融合,令人心神寧靜。
閣外便是天地,萬家燈火盡收眼底,遠處山脈輪廓模糊,如墨畫一般。夜風徐徐,吹動薄紗,輕盈如舞。
「好一處清幽之地。」莫鳴歧喃喃道。他手托玉珮,瞧了瞧天色,距離癸時尚早,便在矮几旁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阿白卻沒有休息的意思,繞著閣子轉了一圈,忽然停在東面,昂首望向遠方,啼叫連連。
莫鳴歧隨之看去,只見東方天際一輪圓月初升,皎潔如玉。月下,一隻青色的鳥兒迎風而來,身形優雅,雙翼展開不過三尺,身後卻拖著長長的青色光尾,如天河垂落。
「三足青鳥!」莫鳴歧豁然站起,「此物乃上古靈禽,怎會出現在此?」
青鳥飛至閣前,繞著閣子盤旋三圈,每繞一圈,便吐出一枚青色羽毛。那羽毛落在閣內地面上,化作三個字:「戒、定、慧」。
阿白見狀,又驚又喜,啼叫著想要上前,卻被莫鳴歧一把拉住:「小心,此鳥不凡,恐有玄機。」
青鳥停在閣外欄杆上,歪頭望著莫鳴歧,目光中竟有幾分人性化的審視。它開口,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聲音中竟隱含人言:「前緣未了,今生再續。莫公子,你與白魘姑娘的因果,三生三世,已成定數。」
「你...會說話?」莫鳴歧驚訝道。
「此非說話,而是心聲。」青鳥道,「吾乃三足青鳥,本是上界靈禽,今為信使。白魘姑娘托我來傳話:前世因果已至,無可逃避。莫公子若想知曉真相,請隨我去一處。」
「何處?」
「忘川河畔,故地重遊。」青鳥道,「還望莫公子隨身攜帶那玉珮,它是開啟記憶之鑰。」
莫鳴歧握緊玉珮,沉思片刻,沉聲道:「我去,但有一事相問:奈落劍何在?我必須取回。」
青鳥輕笑:「劍與人本是一體,她取走劍身,不過是為了喚醒沉睡的記憶。公子若想取回,須先想起前緣。」
話音剛落,青鳥展翅高飛,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朝著東方飛去。阿白急切地拉扯莫鳴歧的衣袍,示意他快跟上。
莫鳴歧正欲起身,忽聞樓下傳來一陣喧譁,似有爭執。他凝神傾聽,隱約聽見「風采誠」三字,不由得心生警覺:「是風先生?他怎會來此?」
忘川城南,一處名為「月華居」的宅院中,無瑕獨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望著天上圓月出神。風采誠已然離去,尋找那傳說中的補天印,留她一人在此休養。
月光如水,灑在她黑亮的長髮上,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青色光芒。無瑕輕撫腹部,眼中流露出複雜之色:「孩子,你究竟是誰?」
夜風漸涼,無瑕起身欲回房,卻在踏入門檻的瞬間,身形一晃,眼前景象瞬間扭曲變換:
她站在一片浩瀚的青色海洋中,海水卻不濕衣,反倒如絲綢般輕柔地環繞著她。遠處海面上,一座巨大的珊瑚礁拔地而起,形如一座水晶宮殿。宮殿前方海水翻湧,一道水柱直沖雲霄,水珠紛落如雨,每一滴都折射著奇異的藍光。
水柱漸漸平息,現出一條奇異的巨蛇——通體青碧,背生雙翼,額有明珠,身長數丈。它盤踞在海面上,目光如炬,直視著無瑕。
「無瑕仙子...」蛇君口吐人言,聲音低沉而嘹亮,「許久不見了。」
「你是...」無瑕後退一步,「青璇蛇君?」
「正是。」蛇君頷首,「百年前一別,今日重逢,仙子竟不認得老朋友了?」
「百年前?」無瑕疑惑不解,「我與君素不相識,何來百年之說?」
「仙子失憶了?」蛇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還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你的記憶?」
無瑕警惕道:「蛇君此話何意?」
「無瑕仙子,你本是璇璣宮仙女,掌管水脈之力。百年前,你與陸上一名修士相戀,卻不料遭人暗算,魂魄散失。我尋你百年,不想今日竟在凡人之軀中尋得你的轉世。」
「荒謬!」無瑕斥道,「我乃尋常女子,何來仙家身份?」
「若非仙骨,何以入我幻境?」蛇君冷笑,「若非仙識,何以明白蛇語?」
無瑕一愣,這才意識到蛇君所言皆是古怪音節,她竟能聽懂,如聞母語。
「我...」無瑕不知如何反駁。
「更何況,」蛇君逼視著她,「你腹中胎兒的脈息,我再熟悉不過了。」
無瑕心頭大震,本能地護住腹部:「你、你想做什麼?」
「不必驚慌,」蛇君柔聲道,「我無意傷害你與胎兒。只是...」它目光轉為憂慮,「有人想利用這個孩子,引發一場驚天動地的劫難。」
「何人?」
蛇君搖頭:「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只是請仙子謹記:信物在何處,心魂便在何處。璇璣印已碎,三分天下。一分在我處,一分在白魘處,一分...」
「一分在何處?」無瑕急問。
「一分就在你腹中胎兒手中,」蛇君神秘地笑道,「只是,有人想奪取全部印璽,恢復上古水脈之力,以成非凡之事。」
無瑕不解:「這璇璣印如何能助他?」
「上古之時,共工怒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洪水滔天。女媧煉石補天,平息洪患,然天下水脈仍紊亂不堪。上天遣璇璣童子下凡,執掌水脈,使四海安寧。璇璣所持之印,能號令九河四海,萬川千湖。後璇璣童子隱世,其印化作三份,一入東海,一入天界,一入輪迴。若三印合一,便可掌控天下水脈,甚至...改天換地。」
「如此說來,」無瑕驚道,「我腹中胎兒便是...」
蛇君點頭:「正是璇璣童子轉世,天定因果,輪迴轉世。但胎兒尚未足月,魂魄未全,記憶未醒,有人欲提前奪取其中印璽,恐有大禍。」
「夫君為何不告訴我這些?」無瑕自語道。
「因為...」蛇君欲言又止,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時機未到,我不便多言。」
忽然,幻境震顫,天搖地動,海水激蕩,宮殿崩塌。
「有人發現了我們的對話,」蛇君急道,「我不能久留。記住,明日子時,到忘川河畔的白蓮亭等我,我會給你解答。還有...」
它湊近無瑕耳畔,轉為一種更為古老的語言低語幾句。無瑕眉頭緊鎖,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小心那人...」蛇君的聲音漸漸模糊,「他絕非表面那般...」
聲音嘎然而止,無瑕眼前的景象如鏡面破碎,化作千萬碎片消散於無形。她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站在房間門口,滿頭冷汗。
「只是一場夢嗎...」她喃喃自語,心頭卻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與疑惑。
就在這時,窗外掠過一道青影,三足青鳥落在她的窗台上,口中銜著一枚青色羽毛。那羽毛落在無瑕手心,化作一行小字:「白蓮池畔,子夜相逢,一問究竟」。
羽毛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無瑕卻明白了其中意思。她心中猶豫,不知是否該赴約。
「青璇蛇君...白魘...璇璣童子...」無瑕低語,「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我腹中胎兒又是何人?夫君為何對我隱瞞?」
她來到水盆前,想要洗把臉清醒一下,卻在俯身的瞬間,被水中倒影驚得後退三步:
水中的她,眉心處竟有一枚青色鱗片,熠熠生輝!
「這...這怎麼可能?」無瑕顫抖著手摸向自己的眉心,卻只觸到光滑的肌膚。
再次望向水中,倒影已恢復正常,只有那雙眼眸依然泛著淡淡青光,深不見底,如同幽深的海洋,隱藏著無數秘密。
「難道...蛇君所言為真?」無瑕心神不寧,踱步思索,「我真的是什麼仙女轉世?腹中胎兒是璇璣童子?這一切都太荒謬了!」
就在她自言自語之際,院中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無瑕警覺地轉身,只見一道白色身影閃過月下花叢,一位白髮女子佇立在院落一角,靜靜注視著她。
「你是...白魘?」無瑕試探道,「蛇君方才提到你...」
白髮女子輕搖頭,嘴角含笑:「見過無瑕夫人。我與青璇蛇君同為守印人,然彼此有別。你我雖是初見,卻有三世因緣,不是外人。」
「你到底是誰?」無瑕警惕道,「為何深夜造訪?」
「我來,是為提醒夫人,」白髮女子語氣雖溫和,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璇璣印事涉重大,非同小可。你腹中胎兒,乃天定之局,不可擅改。有人欲以非常手段取印,恐貽害蒼生。」
「是何人?」無瑕追問。
白髮女子不答,只是遙指天空:「子夜白蓮池,青璇蛇君會給你答案。我不便久留,只是送來一物相贈。」
她輕輕拂袖,一枚小小的玉珮飄至無瑕面前。那玉珮通體瑩白,邊緣鑲嵌著一圈暗金色紋路,內裡似有水波流轉。
「此乃璇璣印一角,名曰『青冥』,本屬青璇蛇君所有,近日失竊。」白髮女子道,「它與你腹中胎兒有感應,可保母子平安。切莫讓外人知曉其存在。」
無瑕伸手接過玉珮,掌心傳來一絲奇異的溫暖,腹中胎兒似有所感,輕輕躍動。
「這...」無瑕驚訝不已。
「還有,」白髮女子正色道,「近日忘川城中將有大事發生,與莫鳴歧有關。你若遇他,可托他相助。他與璇璣印有緣,或能助你脫困。」
「莫少俠?他與此事有何干係?」
白髮女子微微一笑,不答反問:「無瑕夫人可知何為『無極心法』?」
「這...」無瑕微驚,「這不是無極殿的不傳之秘嗎?莫少俠便是無極殿弟子...」
「正是,」白髮女子點頭,「無極殿祖師爺玄冥子,正是當年護送璇璣童子轉世之人。莫鳴歧習得的『無極心法』,實為掌控水脈之術,與璇璣印相契合。」
話未說完,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有人匆匆靠近。
「有人來了,」白髮女子神色一凜,「我不能久留。記住,明日子時,白蓮池畔,切勿有誤。」
說罷,她身形一轉,化作一縷白煙消散於月色之中。無瑕急忙將玉珮藏入袖中,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
院門吱呀一聲開啟,一位婢女提燈而入:「夫人,可有什麼需要?適才似聽見有人說話。」
無瑕強作鎮定:「無事,只是夜深思緒紛雂,自言自語罷了。妳且去休息,不必再來。」
婢女行禮退下,無瑕回到房中,取出那枚神秘的玉珮細細端詳。玉珮在月光下泛著淡淡青光,內裡水波流轉,彷彿封存著一片微縮的海洋。
「青璇...白魘...璇璣童子...」無瑕低語,「這一切究竟是為何?夫君隱瞞的又是什麼?」
她將玉珮貼近腹部,胎兒似有所感,輕輕躍動,一種奇異的暖流從腹中蔓延至全身,令她倍感安寧。
「孩子,」無瑕輕聲道,「無論你是誰,我都會保護你...」
窗外,三足青鳥依舊立在枝頭,靜靜注視著這一切。它眼中閃過一絲人性化的光芒,隨後展翅飛向遠方夜空,消失在月色之中。
青鳥飛至半空,忽然身形一分為三,一道繼續朝著忘憂樓方向飛去,另一道向城外疾馳,還有一道則盤旋在月華居上空,守護著無瑕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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