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接近五點半,我推開文學社社辦的木製單扇門,午後變得柔和的陽光暖暖的映照著室內,半掩的寶綠色窗簾控制了室內光的濃度,在這個季節裡,房間的昏暗程度氾濫,總讓人有著「現在雖然還有點光,但幾分鐘後就會完全進入黑暗」這樣的錯覺,但實際上這黑夜與白天的交界時光還會再持續最多一個小時。我不會將這樣的時光稱為黃昏,因為從文學社的社辦那有限的窗戶視野看不到太陽與燒成紅黃色的天空。
在那樣的光之中,我看見迷子──鄭明路坐在教室的角落,低著頭認真看書。
所謂「教室的角落」意指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教室角落,如果要將迷子所在的地方總共佔比多少給量化出來的話,迷子在那個角落的私人空間大約只佔了整個教室面積的五十分之一左右。
其他的地方都被排列不怎麼整齊的空學生桌椅佔據,或者說淹沒比較恰當?
那些空桌椅凌亂地排列,有些還放著幾本筆記本、一些文具或是含糖手搖飲的空杯子。
這間教室雖然暫且稱作「文學社的社辦」實際上也只是一間剛放學的空教室罷了,放學後,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都回家了,而這間空教室理所當然地成為文學社的社團教室。
畢竟文學社是一個登記有三十多人的大社團,我們才能跟學校租借到這麼大的空間。
雖然現在真正從事社團活動的,只剩下兩個人而已了。
文學社的社員幽靈率之高,令人不敢恭維。
目前正在活動的社員少到不需要指定誰是社長誰是副社,反正都無所謂了。
我和迷子可以玩一個不斷調換誰是社長誰是副社的遊戲,想到這樣自嘲意味滿滿的遊戲,微笑不知不覺爬上我的臉頰。
從我這邊一眼望去,迷子低著頭、臉藏在她自己的頭髮裡,那一頭茂密的黑長髮讓我完全看不見她讀的書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是悲劇是喜劇?還是一個令人皺起眉頭努力思考的推理故事?
迷子聽到我開門的聲響,抬起頭來查看,原本面無表情的她漸漸擺出不耐煩的憤怒。
「你遲到了,笨蛋。」她語氣強硬。
我沒說什麼,在迷子的斜前方,隔著一段距離的位置坐下,我翹起二郎腿,拿出放在書包裡的文庫本,單手打開那本小說,放在膝蓋上逕自讀了起來。
迷子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安分地回到自己正在讀的書上,文學社回到了平常的沉默。
一段時間後,我開口:
「今天有人來委託嗎?」
迷子沒有抬頭,她維持著低頭往下的視線,搖搖頭。
「我想也是。」
我會這麼問純粹只是因為我的某種不安份的微小惡意,我明明是最清楚迷子有多怕生的那個人。就算真的有人上門委託案件,想必迷子也不會接待他吧。
這同時也是迷子,文學社的社長或是副社長,這麼在意我有沒有遲到的原因,他需要一個接待來到這個社辦的來賓的角色,而那個角色就是我。
實際上迷子的惱怒之下隱藏著她對獨自一人面對委託人的焦慮。
雖然我知道自己喜歡迷子,但對於迷子來說,說不定我只是個類似接待處的總機小姐,那樣的角色,僅只是負責傳話而已,就像老闆和雇員的關係。
社辦內再次陷入沉默,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專注在自己正在讀的這本小說裡,小說的故事內容是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在都市生活,每天上學,但他有一個祕密身分,那就是晚上的時候會化身為某種戰士,與只會出現在夜晚的怪獸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惡鬥,他在那些戰鬥中保護了數不清的一般市民,包括了他的爸媽、同班同學以及許多根本素未謀面的路人甲路人乙,但是卻沒有人感謝他的對他們的貢獻,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正在默默努力維持鎮上的和平。
「你知道『鍾林蘇』嗎?」迷子突然問我。
「蛤?」我從小說的世界中回過神來,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鍾林蘇,上個世紀假扮成中國人的美國魔術師。」
「或許是我才疏學淺,我不知道。」我誠實地說。
而我這時才稍微瞄到迷子手上的書本名稱:讀者文摘(Reader's digest)。封面是一張藍色的布幕背景之上,一個臉上佈滿皺紋的老人開朗地微笑。
不過,為什麼是讀者文摘?
「他表演過一個經典的魔術,是一個將觀眾簽名的撲克牌放入活生生的大樹樹幹裡面的魔術。他先是在群眾面前將簽名的撲克牌變不見,再請助手用電鋸鋸開樹幹,樹嘩啦嘩啦地倒下之後,鐘林蘇從容不迫地將裝有剛剛消失的簽名撲克牌的玻璃瓶,從樹幹的剖面之中拿出來。」
「欸~是喔。」如果迷子有那個心情為我說一個故事,我便順從地聽,當作是今天社團活動遲到的賠罪。
「我問你喔,你覺得他是怎麼辦到的?」
「怎麼辦到的......不清楚欸。」我平靜地說「不過說到底魔術就是一種高明的騙術吧!如果鍾林蘇沒有讓觀眾檢查那棵被砍倒的樹木或是撲克牌的話,那想必是在樹上有什麼機關,讓他可以在掩人耳目、聲東擊西的情況下將簽名撲克牌替換進樹幹裡吧?」
「嗯......或許是這樣沒錯吧?」迷子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不過在魔術進行的當下,鍾林蘇有讓觀眾檢查撲克牌與樹木,都是簡單又正常的撲克牌與樹木。」
「該不會連觀眾都是串通好的吧?」我對迷子挑起的,關於魔術手法的話題失去了興趣,目光轉回自己的小說上。
迷子微微皺起眉頭「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但假設,我是說假設喔!假設撲克牌和樹木都是完全正常的話,你覺得他是......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迷子惱怒,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了過來,一巴掌將我單手拿著的小說拍到桌面上,連同我的手掌一起,死死的壓著。
桌面發出了「碰!」的聲音。
就像拍死蚊子那樣。
我抬起頭,對迷子說:「反正你一定已經知道答案了吧?你就是想要看我苦惱思考的樣子然後盡情的嘲笑我吧?」
「沒錯喔!就是這個樣子」迷子壞笑著,大方地承認了。「不過你不覺得動動腦很不錯嗎?」
「不覺得。」我說「我倒覺得自己其實沒有那麼笨,你會覺得我笨是因為你老是拿一些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的謎題來考我。」
「才沒有這種事,是你的錯覺啦。」迷子馬上否認。
她臉上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站在我面前的她視線高於坐在椅子上的我,高度差讓她可以視線往下,睥睨著我。
我覺得自己被霸凌了,某種程度上。
不過這也沒辦法,誰叫我喜歡迷子呢?
人際關係的相處上,誰先喜歡上誰,或是誰先痛恨誰,那個人就輸了。
孔子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是沒有道理的,孔子一定是不想輸。
看來我必須沿著化名鍾林蘇的魔術師所變的魔術其中的線索順藤摸瓜,直到解開他的手法為止,或是直到提出讓迷子可以滿意的解釋為止。
除非......
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時候有人敲響社辦教室的門,進來委託案件,如此一來害羞的迷子就會安分下來,我就不用陪她玩揭密魔術手法的遊戲了。
我懷著一絲希望看向教室的木門,這時,老天像聽到我微小的冀望那樣,門板響起了敲門聲。
叩叩。
迷子隨著敲門聲也望向教室門口,而我的手掌和文庫本還是被她壓在桌上,像犯人那樣。
文學社的偵探工作久違地有案子上門了。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gG9qq3m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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