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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不開的夏天

Ryoko

Dec 13, 2016

105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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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田斗真喜歡向日葵。

開在夏天的向日葵，需要陽光澆灌的向日葵，無論是顏色或香味都很溫暖，充滿了趨光性。就像他一樣。

但並不是百分之百。這朵向日葵的背光面，就如同花的根所深入的泥土，黑暗而潮濕。

向日葵是屬於夏天的，就像他一樣。雖然他的生日在肅殺的秋天。

說起來，他們相遇的時候，也已經是秋天了。

他其實不太記得那個秋天的事。剛開始那個男孩似乎還很羞澀，對待自己的態度就像秋天裡的綿羊一樣柔順，而後隨著相處時間拉長，那些任性的枝節才從柔順的表相底下戳出來，綿羊搖身變成小刺蝟。

當然他也不全然是無辜的。是他親手把那隻綿羊推進河裡，看著倖存的刺蝟爬上岸來，自此改口直呼自己的名字。

不管是被稱作前輩還是斗真，向日葵仍舊是向日葵，他溫柔又惡劣地笑著，並不在意。

那是莎士比亞說的：即使玫瑰換了名字，它依舊芬芳。

為了扣不扣領口第一枚鈕扣、為了鞋子的顏色不一樣，他們都會吵架。說是吵架，其實起因都是他的挑剔：挑剔v.s.不服輸，大戰三百回合。不過，大家都說他沒有錯，向日葵總是理直氣壯地，把脖子仰得高高地，等著小刺蝟來道歉。

大部分的時候，他是不會來道歉的，只會頂嘴。「又沒有人會注意這個！」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被成功圈養的刺蝟，才總結地說：「其實都是我的錯。」

彼此馴養就是這麼回事。

那是小王子的狐狸說的。

向日葵喜歡的夏天，位於青春期的最前線，那些夏天，他們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山裡也去了海邊，甚至去過遙遠大洋彼岸的沙漠地帶。

那些地方都不是向日葵該綻放的地方，但這朵向日葵不管在哪兒，都笑得同樣燦爛。

小刺蝟也笑，收攏了身上的刺，他笑起來像夏天。個子一下子拔高了的夏天，古銅色的夏天，俯視著向日葵，怎麼曬都一樣白皙的向日葵。

那時候，夏天那麼那麼長，好像會持續到永遠。

但是沒有。夏天結束在某個夏天，突如其來的句號更像是個驚嘆號，或者刪節號。

他們都不太記得那個夏天的事。

在那之前好像還是時常吵架，原因不明，至少不是鈕扣或者鞋子顏色之類日後可以笑著提起的瑣事，而是些抽象的、更形而上的因素。

不能說破，但試著歸納起來也很簡單：他們開始不知道該把彼此放在哪個位置，因而措手不及，試探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躲貓貓遊戲，只是裡面有兩個當鬼的人，遊戲自然就沒完沒了。還沒把這個問題釐清之前，夏天已經過去。

其實，到現在那答案依然有點模糊不清。超出了語言可以承載的含意，並不是他們的錯。

──特別的存在。

──重要的人。

噓……向日葵的花語是傾慕；將吻未吻的唇總是諱莫如深。

那是向日葵不開的夏天，謎題遺失了答案的夏天。在還沒有來得及發生什麼的時候，他們被迫彼此錯身而過。背著光，陰影無限繁衍。

在無所謂季節的浴室裡，不必再努力製造微笑的向日葵戴著防水耳機，把mp3的音量調到最大，小心地讓自己沉進裝滿熱水的浴缸裡。

就算在背光面，至少還保有乾淨的關係，只有這一點使人安心。

山下智久喜歡夏天。

夏天裡有向日葵，有溫暖的海，還有把皮膚燒傷的太陽。夏天裡一切都在加速，低氣壓在太平洋海面加速成颱風；時間加速，記憶變成十級風裡恍惚混淆的風景。

制服的短袖白襯衫是屬於夏天的，就像他一樣，雖然他的生日在悠緩的春天。

向日葵畢業的時候，就是春天。他清楚記得那個春天的畢業式，記得他們一起去學車，記得春天聽的SPITZ，《海を見に行こう》；記得那個春天以後，他不再穿著別人的運動服上體育課。

那個時候，夏天還長，在還可以並肩往前走的時候，他從不向後看。

夏天終止在那年夏天正要開始的時候。還沒有搭上首班巴士一起去海邊，身邊忽然擁擠著陌生的人，狐狸回過頭，再也找不到牠的小王子。

那是向日葵不開的夏天，答案遺失了謎題的夏天。沒有人被揭穿，當鬼的兩個人拿下蒙住眼的布條，發現遊戲早已結束。

沒有機會了。

事情來得很快很急，夏天劇烈地消瘦，青春的泡影跟輪廓一起深沉下來，他的外觀變成一件易碎品，看起來就像幻滅前夕一樣美麗。

他還是笑著，隔著玻璃面具那樣的笑，也不是不開心。只是愉快就像夏天的浪，不知道下一刻會碎在哪個海岸上。

在擁擠的樂屋裡，他總是戴著耳機，不說話。也沒有人敢和他說話，唯一稱得上熟悉的人也只能沉默地看著他。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夏天過去了。大家都長大了。

他依然站在最前方，忍住不再向後看。

在某個夏天，向日葵突然就盛開了，然後，他們僅剩的見面的時間被壓縮得越來越少。

他偶爾會想：如果沒有那個彼此錯過了的夏天，他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狐狸還是小王子的狐狸嗎？或者，就像所有難堪收場的戀人那樣，已經變成連話都不說的陌生人？

那麼，至少現在他們還說話。什麼都可以說，什麼都可以提議，除了成年人不玩的那種躲貓貓遊戲。

夏天的時候還聽Southern All Stars嗎？

你記得那個夏天嗎？

他偶爾會期待對方這樣問自己。但是沒有，他們都是很得體的人。

唯一接近不得體的一次，是斗真喝多了，那天半夜他載他回家。

其實他也有喝酒，雖然沒醉，但是總覺得車子開著開著就要從高速公路上飛起來。

「我們一起去銀河系好不好？」他問。心裡想的是永遠停留在某一年夏天的奇異空間。

沒有人回答。

車子終究只能在路面上行駛，並且一下子就抵達了目的地。停好車，他看了對方很久，才輕輕叫醒他。

然而回去的路那麼長。

斗真回到家，腳步像踏在銀河系上某個不知名的小行星。

其實沿途美麗的高速公路夜景也很像銀河系。

關於小王子的事，狐狸全都知道，包括來自向日葵星球的小王子那隱藏得很好的背光面。但狐狸不知道，他當時沒有睡著；也不知道，其實對他的小王子來說，狐狸不只是狐狸，也是那朵玫瑰。

唯一的那朵任性的玫瑰。

這樣就好了。我們彼此馴養過那麼多個夏天，然後各自綻放，其實也沒有什麼遺憾。

向日葵把自己沉進放滿熱水的浴缸裡，這樣告訴自己。

在回東京的路上，狐狸或者玫瑰，放起那張很久沒聽的CD。夜景被流暢的車速拋在後面。

夏天還很長。

不過，以夏天的速度，也很快就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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