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寨拆遷以後 - 《晴天娃娃》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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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娃娃》

冉

Oct 23, 2024

138

7 分鐘

00.

　城寨清拆以後，城寨人各奔東西，儘管再無人氣，生活過的痕跡仍被殘留在角落，如同烙印在某些人心中一樣，曾在利刃下存活的人，即使是回到正常的生活，仍無法忘卻那段渾濁又熱血的情感。

01.

　重修的旺角，那些敞亮又霸道的燈標在時代的更迭中，難逃一劫，倖免的也寥寥無幾，香港的夜生活看上去也乾淨許多，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穿過幾條大馬路，走進某條小巷，誇張的鮮花籃架得高高的，佇立在老舊的建築之間，顯得格格不入，順著左側高低不齊的台階走上去，還沒見門口，音樂聲率先燃起心跳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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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咩呀，咁鬼隱蔽，你肯定冇行錯路？」

　四仔跟在十二少身後，話語中透露著疑慮，緊跟的步伐卻沒落下一步。

　「啱㗎啦，信我！」

　十二少轉了個身，一手抗著酒，一手拍了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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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啦！」四仔不耐煩地用力推了把還在耍帥的人。

　「喂！我依家話曬都係人哋大佬，你俾啲尊重好喎！」

　城寨拆除以後，十二少仍然繼續跟著Tiger哥，這麼多年過去了，Tiger哥也年事已高，手頭上的大任基本都卸給了十二少，現在的廟街無人不知他十二少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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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撲街黑社會。」四仔無視對方的威脅，快步向上走。

　「喂！」十二少被晾在原地，肩膀被人拍了拍。

　是陳洛軍。

　可洛軍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就朝四仔的方向大步走去。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CsP6IjJcf

　走到盡頭，幾個大字印在店鋪門口——「卡拉OK舞廳」。

　「開係呢度，真係會有客上黎？」陳洛軍提出一路上的疑惑。

　陳洛軍在離開城寨以後，倒也沒有辜負阿占遺傳給自己刻在骨子裡「殺人王」的勁，找了家拳擊館做教練，偶爾幫忙打打比賽，最近也張羅著自立門戶，對生意的事情也開始有了些自己的見解。

　「怕咩姐，到時叫曬班兄弟黎，幫佢大肆宣傳一餐。」

　十二少是從未離開黑社會的人，哪懂這些商業道理，說起話來仍是一股江湖味，張口閉口只談一個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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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足佢大佬，低調。」四仔嘴角揚了揚。

　這倒也是事實。

　十二少和陳洛軍也相視一笑，不知是認同他的話，還是因為點別的什麼。

02.

　三人推門而入，動感的音樂即刻放大好幾倍，華麗流動的燈光映在鋥亮的地板上，來來回回的，像是誤闖了誰的夢境。

　「老闆呢？」十二少隨便叫住了一個人，沒等對方開口，就被一旁的爭吵吸引了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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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做咩？」

　敞開了門的天台上，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被另外一個穿著藍色牛仔褸的男子拽著後領，一把推到門上，還不等人家解釋，牛仔褸男子蹲下，抓著西裝男的領子，眼中滿是怒意。

　「我⋯⋯我見佢調轉咗⋯⋯」

　牛仔褸男子拽著衣領的手是不健全的，可僅憑那兩根手指也足夠拽起嚇傻了的西裝男。

　「信一。」

　十二少、四仔、陳洛軍走到兩人面前，擋住了看熱鬧的視線，也叫停了忿然的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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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冷靜啲。」陳洛軍走到信一身邊，在他耳邊說道。

　隨著陳洛軍的話，以及覆蓋在自己手上的溫度，信一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默默收回手，站起身。

　十二少見狀，即刻見縫插針：「你又係嘅，好地地，唱你嘅歌啦！走過黎搞人啲嘢做咩姐，好得閒啊？」

　「對⋯⋯對唔住。」西裝男灰溜溜地跑走了。

　四仔趁著對方離開，關上了天台的門，杜絕了八卦的人群。

　「有冇事？」陳洛軍拍了拍信一肩膀。

　信一搖頭，拿出一根菸，點著，含在嘴裡，抬手去整理剛剛被碰的娃娃。

　三人安靜地看著他擺弄，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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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倒掛著的晴天娃娃。

　一般人掛晴天娃娃都是祈求一個好天氣，而此時的娃娃卻是倒著掛，也難怪剛剛的西裝男手欠，看來倒是好心幫倒忙了。

　倒掛的娃娃，相反的祈禱，如果不是晴，那便是⋯⋯求陰、求雨、求風吧。

03.

　「我哋⋯⋯都好多年冇見啦喎。」十二少率先打破沈默。

　其實自城寨拆遷以後，城寨四子也各奔東西，不過大家的去向，彼此之間其實還是多少聽說過一二，十二少不必多說，仍然跟著自己大佬振興幫會；陳洛軍的拳擊名聲也是業內響當當的；四仔也操回老本行，醫者仁心；唯獨信一，不知為何，這幾年他像是消聲匿跡一般，誰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直到前幾日，三人收到他的邀請，才知道他自己開了間卡拉OK舞廳。

　「信一，呢幾年你點啊？」剛剛來的路上，其餘三位都寒暄過幾句，也得知彼此都沒有信一的消息。

　信一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年是怎麼度過的，他從小就在城寨長大，也一直跟著龍捲風活著，從他照顧自己，到自己照顧他，突然間，什麼都沒有了。

　「逍遙自在。」信一轉過身，雙手舉起，挑了挑眉，那副得瑟的模樣，卻自豪得像是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陳洛軍在一旁沒忍住，笑了笑：「睇得出。」

　十二少也笑著：「嗰陣仲諗住叫你黎廟街一齊搵食，結果咁多年都冇你消息。」

　信一指間夾著煙，擺了擺手：「一早講咗啦，做大佬好攰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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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信仰中，這輩子，只認一個大佬。

　『以後，我跟你。』

　—— 就算是做大佬，他也只想做一個人的大佬。

　四仔也插把嘴：「你睇下佢，依家都唔知幾風光自在。」

　信一下巴點了點屋內：「梗係。」

　一扇門也擋不住裡面的歡悅。

　「咁，人齊，今晚⋯⋯」陳洛軍開了個頭。

　「打牌！」其餘三人齊聲。

　十二少揚了揚手裡的洋酒，得意地說道：「今晚不醉無歸！」

　當初在城寨浴血奮戰的四位豪壯少年，在幾年間成長許多，紛紛沾上成熟穩重的痕跡，但仿佛只要他們聚在一起，時光就能倒流，回到初遇的那年，他們仍是曾經的少年。

04.

　天台的門再次被推開，舞廳的音樂停了，人群散了，只剩陳洛軍、四仔和十二少醉趴在沙發上，躺得東倒西歪。

　被晚風一吹，信一的醉意也被驅散了許多，他看著天台的景色，想起了許多。

　當初看地段的時候，所有人都說這個天台可惜了，被前面的樓房擋住了景，可他們不懂，在那小小的縫隙裡，他能感覺到家的味道，那是他從小習慣的風景，縫隙中的光。

　十二少多喝了幾杯以後問他，為什麼要選這麼偏僻的地段，信一沒說。

　其實他只要站在這個天台，朝天空望去，就能知道原因。在樓宇之間，偶爾能看見飛機從那裏駛過，可不比在城寨時看得清楚，就那麼小小的一架，像玩具一樣，甚至比風箏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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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信一才開始理解當年龍哥口中的「天注定」，他離不開，城寨留在自己身上的記憶；可是他也留不住，風不會一直在身邊吹起，像適應了正常生活的兄弟、像回不來的龍哥、像被拆除的城寨。

　—— 可他只能適應。

　信一抽出一根菸，點上，含在嘴裡。

　—— 哪怕只是假裝。

　信一又抽出一根菸，也點上，放在了倒立的晴天娃娃下方。

　—— 他就像是在現在之中，找過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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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寨之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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