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正當威廉.康斯坦丁親眼目睹自己的妹妹即將被人掐死之際，他腦海中，浮現小時候的記憶畫面——八歲時與母親相處的最後一個夜晚。3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U4BOBkR1

那個夜晚是個漫漫長夜。遠方高掛的明月，模樣就好像是一抹微笑，一如當時威廉臉上的表情，好像也絲毫不知情今晚會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威廉，你好像很開心。」

說話的人，是威廉的母親。

母親坐在長椅上，雙手抱著襁褓女嬰，對趴在地上、面向火爐的威廉這麼說道：「是看到了什麼好笑的故事了嗎？」

威廉聽後搖頭，說：「不是，媽媽猜錯了。」

語畢後，威廉繼續翻閱眼前的小說，然後再度露出笑容。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這兩人都沒有說話。

自從威廉的父親離家、一去不回之後，他和母親幾乎都是這樣互動的。

雖然如此，現場氣氛卻沒有因此變得凝重，不如說，或許正是因為不需要說話，才讓這二人心中有種說不出口的安心感。

磚造屋在冬天的時候，會特別冷，但威廉目前的壁爐火堆，使整間屋子保持一定溫度。

威廉的眼神，從他吃完晚餐到現在就聚焦在面前的書，彷彿熊熊燃燒的烈焰一般，好像除了他自己以外，任誰也無法讓其移開視線。

事實上，他那水汪汪的眼睛內所反射出的，正是他正前方的火堆。

附帶一提，方才威廉是有說謊的，也就是說母親的猜測正確，威廉確實是因為看見小說裡有一名滑稽的人物，而笑出聲來。

然而威廉並沒有承認，這似乎是他從出生到現在的習慣——這一點，從小撫養威廉長大的母親，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而威廉也明白，他的母親也對自己的個性瞭若指掌。倘若再多說幾句可能會自曝其短，所以就點到為止。

威廉朝前方火堆吐出一口氣，該氣息立刻轉化成橘紅色的火，令壁爐內的火焰燒得更旺。

他很清楚一件事，自己擁有某些能力是母親所做不到的。可能是因為這樣，威廉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再度回頭看向母親，瞇眼露出雪白的牙齒，然後再看回書本。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炫耀習慣。

母親在威廉看回書本的那一刻，莞爾，好像也習慣威廉如此炫耀自身能力的樣子。

二人都沒有戳破彼此，或許如此，才讓現場得以維持溫暖。

但可能也是因為這樣，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今晚外頭特別寒冷。

「威廉，你說說看。」母親在這個時候，和威廉搭話了，「你覺得要給你妹妹取什麼樣的名字比較好？」

「名字？」威廉繼續看書，翻了一頁，「就我昨天跟妳講的那個呀。」

「不要，那個名字太俗了，快想別的。」

「啊啊，媽媽你真煩，真是受不了耶。」

雖然威廉這麼說，但他還是在幾秒鐘的時間又為妹妹想了一個名字。

「碧翠斯.康斯坦丁。」

「不要。」

「莉莉娜.康斯坦丁。」

「不要。」

「艾莉亞.康斯坦丁。」

「不要。」

「不然要什麼？」

「快想啊。」

「我已經想很多了耶，換媽媽想一個啦！」

威廉這時好不容易將目光從書本移開，轉身從臥姿變躺姿，躺在地上看天花板上的吊燈。

「這個嘛……」母親說，「你覺得『威廉妹妹』怎麼樣？」

「好俗，為什麼要強調是我妹妹？」

「會嗎？不覺得這樣很坦白很好？」

「爛死了！」

此刻，威廉拿起書本抱在胸口。

然後他雙腳一蹬，坐起身子。

母親接下去說：「還是說要加一個『小』字，威廉小妹妹……」

「所以我說，為什麼要把人家的名字取成是我妹妹？」

威廉坐起身，一樣抱著小說看向母親。

「而且不覺得這種名字很怪嗎？」

「會嗎？威廉小妹妹。」母親瞇眼微笑。

威廉注視著母親，現場陷入怪異的寧靜，幾秒後威廉才臉紅。

「喔喔，這次注意到的時間縮短了。」母親點頭。

「不要連這種事都拿來捉弄人好嗎？再說，一個媽媽怎麼會連自己女兒已經出生一個月了還沒有取名字？」

「啊拉，被看出來了嗎？」母親這時一手放在臉頰上，語氣棒讀，好像早就知道威廉會這麼說的樣子。

威廉聽後，更生氣了，直接站起來往長椅那邊走去、怒蹬母親。

「哼。」然後他一副不跟你好的模樣，撇過頭去，「真不愧是可以搞定老爸的女人呢。」

「你爸爸比你還要遲鈍呢，他……」

然而說到這兒，母親這時卻收起笑容。

威廉也察覺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但是，因為害羞的關係加上剛才被開玩笑，要是突然就道歉也太笨，所以威廉什麼事也沒做，放任臉上的汗水流下。

「……我喜歡『妮莫』這個名字。」

「嗯？」威廉因為母親突如其來的回答露出驚訝的表情，再度正視母親。

「其實從這孩子出生到現在，我就一直在想名字的事情。所以我才沒有在一個月前就跟你說，你妹妹的名字。」

「可是取這種無名氏的名字好嗎？妮莫(nemo)不就是無名(no name)的意思。」

「是啊。」

——為什麼要叫妮莫？

威廉心想。

為什麼不叫妮莫.康斯坦丁？事實是，威廉原本是想要問這個的。

但威廉此時回想起父親那個時候對母親所做的事，還有，父親離家出走一去不回的行為。

再加上剛才威廉提到父親，母親的表情就變了，或許是因為這樣威廉才沒有那樣問，只是隨口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外頭的冷風吹了進來。

壁爐內的木柴因為燃燒的關係稍微動了一下，火看上去有變小一些。

威廉背對母親，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並上鎖。

「一個月前你爸爸決定要離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長老那邊有事情要找他。」

「……」威廉聽後，低下頭不發一語。

不管任何人和威廉解釋，威廉似乎都不在乎。

無論父親是去拯救世界還是如何，威廉在乎的只有一個。

「是因為那個笨蛋離開家，」威廉過了幾秒，才說，「所以才把妹妹的姓氏拿掉的嗎？」

「……對喔。」

「嗯？」威廉抬起頭，轉身背向窗戶面向母親。

母親繼續說：「就是因為你爸爸還沒有回家，所以，才要等到他回來再取名，這樣不是很好嗎？」

「媽媽……」威廉此刻微微睜大雙眼。

威廉原本以為，自己方才所問的問題會令母親傷心，甚至不說話，至少語氣聽起來不會是開心的樣子。

沒錯，開心。

也許，母親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過——威廉抱持著如此想法，闔眼微笑。

「也對。」威廉說，「那個笨蛋老爸回來，就能和天然呆媽媽一起幫呆呆的妹妹正式取名字了呢。」

「天然呆……那是什麼？」母親頭歪一邊。

「喔喔，這是我發明的名詞，意思就是天生就很呆，感覺很不錯吧。未來說不定會有小說家採用這種說法來稱呼他們底下的角色呢。」

威廉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向餐廳，將本來抱在懷裡的小說放在餐桌上。

附帶一提，母親人在客廳。

「嗯嗯嗯嗯嗯……」這個時候，母親發出奇妙的低沉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喉嚨不太舒服的樣子，也可能不是。

「媽媽？」威廉因為好奇母親怎麼了，於是轉頭查看。

只見母親面向自己、嘟著臉、皺起眉頭。

「我、我才不是天然呆呢！」母親這樣說。

威廉見狀，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但才不到兩秒，威廉就噗哧一聲笑出來。

即使母親後來一直講不要笑不可以笑不准笑，威廉還是無法守住自己的嘴角。

這是否是一種老是被欺負、現在好不容易取得勝利的感覺？還是只是威廉意外發現了自家媽媽的神秘的一面，因此樂開懷？原因究竟是哪個不得而知。

此刻屋內的溫度，因為威廉把窗關上的關係，變得更加暖和。

然而，這只是暫時的。

叩叩叩——

這個時候，傳來敲門聲，似乎有人敲門的樣子。

「來了。」威廉去應門，「請問有什麼事嗎？」

威廉打開門的信箱蓋，朝外看，想看清楚來者是誰。

可是，威廉卻發現外頭卻沒有人在。

威廉現在八歲，身高不是很高，雖然如此，但他還是有往左看、往右看好幾次，都沒有看見有人在門外。

——怎麼回事？

就在這一瞬間，一陣冷颼颼的風吹向威廉的臉，使威廉將信箱蓋闔上。

「可能是小動物吧。」

——可能是今天天氣冷，有松鼠或者貓看見這裡有亮光就跑來亂敲。

就在威廉這麼想的當下，突然間，他聽見後方傳來巨大的玻璃碎裂聲。

「怎麼了？」威廉急忙跑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然後他就看見了。

——哈啊？

他看見自己的母親躺在長椅上，胸口插著一把長一公尺左右的矛，鮮血從傷口處冉冉流出，此畫面令威廉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