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守則 - Chapter Ten

晚上七點鐘的灰濛台中街景從巴士窗外怠倦的流過。

滴滴答答...

雨滴不斷的在玻璃上聚集、分散、滑落。

這些都被下意識漫不經心的記錄下來。

我則聚精會神瞪著目標的背。

比較精準的說法應該是我空洞的望著目標的後腦杓。

但聽起來沒那麼屌。所以保留原樣:

我聚精會神瞪著目標的背。

向前兩排、往左一格，目標李家榮耳中塞著蘋果公司的招牌白色耳機。

我右腳抵在前方的椅背上，看著他跟著無形的音樂搖頭晃腦。

有趣。

當死神瞪著我的背時，我一定不會選他這個姿勢。看起來太欠揍了。

但這也不能完全怪他。誰會知道自己只剩下五十三小時可以活?

手指漫不經心的敲著椅子扶手，我懶懶的環顧車廂。

典型的末段下班人潮。

一群目光呆滯的都市棲息動物，不是對著窗外發愣，就是無神的在電子儀器上比劃。

目光隨意瀏覽幾雙六分以上的腿，我的眼睛再度回到目標的後腦杓。

目標李家榮是地龍幫首領的數個個人司機之一。

根據資料，他的名下有台保時捷Panamera 4S。

至於為什麼他會在61公車上我就不清楚了。

他有著不錯的開車技術，曾在2009擠進Indy 500的資格賽。

但也停在那兒。

三十一歲的他除了幾次逾期的停車票，犯罪紀錄可以說是完全乾淨。

...實在不懂為什麼他會踏入這個領域，幫黑道老大開車真的那麼好玩嗎?

轉頭，我向窗外撇了一眼。

半透明倒影懶懶的看回來，和每天早上從浴室鏡子映回來的我沒差太多: 一樣略長的頭髮、一樣微凹的眼窩、一樣不冷不熱的眼神。

還有一副古銅色的金屬眼鏡。

我沒近視，但台灣八成六的青少年臉上都掛著一副，不加入這股潮流實在說不過去。要我認真說出戴這副眼鏡的理由，除了很有趣以外實在沒幾個。

推推眼鏡，我看著窗戶中的自己也照辦。

呵。

我將眼鏡拉低至鼻尖，倒影也有樣學樣。

的確很有趣。

但在要將眼鏡摘下反戴之前我制止住自己。

咳，現在不是來亂的時候。

調調眼鏡，我將袖子拉直，抬頭看了一下目標。他似乎以經聽足音樂了，正在捲耳機，收進一旁的背包中。

我這時才發現公車正在減速。

在健行路和博館三街的十字路口，巴士停下。

"嘶~" 車門不平滑的打開。

單肩揹起書包，目標站起，目光略略掃過公車。

將眼神調為呆滯，我將頭低下，開始頗感興趣的打量前方的椅背，但餘光仍盯著目標。我看著他拉拉背包帶，轉身跟著其他七個人走到車頭，把皮夾抹過公車司機座旁的感應器，下車。

默默的看著他離開，我並沒有尾隨。

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住哪了。

"嘶~" 自動門闔上，引擎發動，公車開始移動。

雨天街景又開始向後滑移，我向窗外看了看。目標雙手遮著頭，在公車前方小跑步。

巴士加速，追上目標再漸漸駛離。

收回目光，腳又再度翹回前方椅背上，雙手枕頭，我乾瞪著公車米黃的天花板出神。

下一站附近好像有間書店。

冷白的光映著資料室中折疊桌上成堆的紙張。

留著兩天份量的鬍渣，黃調查員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握著濃縮咖啡，雙眼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面前翻開的資料夾。

桌子對面的警官眼睛已經闔上一半了，雙手揉著太陽穴，手肘旁擺著一杯半滿的咖啡和四五只空紙杯，面前一樣是一本攤開的資料。

"喂，" 老調查員敲敲周調查員面前的桌子，"小周。"

"啥!?" 中年男子微微一震，抬頭眨眨眼，"怎麼了?"

"你剛有點恍神。" 黃調查員拍拍右手邊的一疊資料夾，"我們還有這麼多沒跑過。"

"唉，" 周調查員搔了搔頭，看看牆上的鐘，"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

"三點鐘?" 老調查員不以為然的吐口氣，"年輕人都這麼沒幹勁。我在你這年紀時曾為了一啟案子連續四天沒闔過眼。"

"當然，" 小周安靜的嘀咕道，"那時取得古柯鹼比較容易。"

"你說什麼?"

"沒事，" 中年男子趕緊回答，立起桌上的紙張開始閱讀。

黃調查員挑挑眉毛，眼睛也回到面前的事務。

房間中沉默了下來，只剩下呼吸聲和翻頁的聲音。

"其實，" 老調查員在翻過五六頁之後開口說道，"我們讀這沒有什麼意義。"

"你現在才告訴我?" 小周將資料夾蓋起，"我已經看完這整疊!" 他不滿的拍拍左手邊的書堆。

黃調查員聳聳肩，"你需要對他們有基本的理解。"

"咋，" 較年輕的調查員把資料夾推到一旁。

"我將重點整理給你吧。" 老調查員向前傾身。

"新聞上不是有提到過?"

"你願意相信一群為了收視率扭曲事實的門外漢?" 黃調查員不以為然的回答。

"只是在電視上看過類似的東西..."

"也就是說你所知道的是膚淺、過度渲染的版本。" 老調查員將手中的咖啡推到對方面前，"喝吧，現在是故事時間，我可不想你半途睡著。"

"沒關係，" 小周指指自己仍半滿的飲料，"我還有。"

"那些東西跟這杯比起來就跟水一樣。"

"我喝的是黑咖啡。"

"半杯我的特濃縮咖啡等於五杯你喝的黑色液體。"

"真的?" 小周打量著推至他面前的飲料，"好吧。" 他仰頭灌下一口，眼睛睜大，然後面帶苦澀的吞下。

"嘿，" 黃調查員抗議道，"有那麼誇張嗎?"

"我..." 小周咳出，"喝過更好喝的泥巴水。"

"我們警察喝咖啡是為了咖啡因，" 老查員調回答，"不是為了口味。"

"咳，" 周調查員將飲料推回，"可以開始故事時間了。"

"最早地龍幫是大陸三合會的一個分支。" 黃查員調拿回咖啡，"是由一名副山主領著手底下的幾名紅棍、白紙扇和幾十名的四九仔隨著國民黨當局轉移到台灣的。" 他看看天花板，"一開始他們只是幹幹些不痛不癢的勾當，收收保護費，小型鬥毆之類的。這到後來也沒變，他們一直都是被邊緣化的三流幫派，" 壯年男子從一旁書堆中抽出一本，"十四年前，地龍幫發生一啟大規模的內鬥，所有元老級的會員幾乎都喪命，之後便更加沒落，警方也更加的不理會。" 老查員調翻開資料，"直到近五年，地龍幫突然崛起，勢力擴張奇快，影響，甚至取代原本中部的當家幫派: 四海、飛沙、溪州等。當時原因並不明，那些地痞還搞不懂發生什麼事前就被鬥倒了。" 他將簿子拿起秀出一張照片，"然後出現了這傢伙。"

一張模糊的圖像，依稀可以判斷出是一個人正要搭上車的側照。

"蟑哥?" 周調查員向前傾，瞇著眼打量照片。

"對，怎樣?"

"有其他張相片嗎?"

"有，但是都是上妝前的。" 壯年翻了個白眼，"當然只有這張! 這蟑哥行蹤十分機密，除了他的司機以外，大概沒人知道他在哪。"

"我們沒試著安臥底在地龍幫內嗎?"

"地龍幫是近年來竄起的組織，我們也是最近才關注他們的動靜的。" 老調查員闔起簿子。

"所以下一步該怎麼走?"

"我們必須確認為何地龍幫會遭到攻擊，並確認攻擊來源。"

"有線索嗎?"

"有，" 從夾克口袋摸出一張紙片，壯年將它推到對方面前，紙片上頭潦草的抄著一只手機號碼，"這是咱們在地龍幫內的臥底，他已經在那裡窩了半年，應該有些可用的情報。我們從這開始。"

一台灰黑色的Toyota Corralla Altis在餐廳前停住。

泊車小弟趕緊從階梯上跳起，匆匆別上剛在手上把玩的亞斯餐廳員工識別證，趕到汽車旁。

"喀，" 車門打開，駕駛座上的中年男子跨出戴上一副雷朋太陽眼鏡。他對上前來的服務員點點頭。

坐進車內，小弟看看被扯出熱接的鎖，再轉頭看看男子。

"呃... 這是最新型的車鎖?" 爵士微弱的嘗試。

"...是..." 小弟繼續看著男子，"我會替先生熄火的。" 他關上車門，引擎低吼了一聲，車子駛離。

爵士並沒有目送車子，他拉拉襯衫，踏上大理石階梯。

入口旁的服務員將門拉開，"歡迎光臨亞斯餐廳。"

"謝謝，" 殺手微笑道，走到服務台前。

"歡迎光臨，" 櫃檯後的女服務員稍稍抬頭禮貌的說完，眼睛又回到筆記簿上，"請問先生有定位嗎?"

"我相信何雅琪小姐有替我預留座位。"

服務員抬起頭， "何雅琪小姐?"

"是。"

"請稍等，" 女服務員態度有明顯轉變，她撥起頭髮對著右耳藍芽小聲的對話。過了五秒，她點點頭，"這邊請。"

"謝謝，" 爵士摘下墨鏡，掛到領子上，隨著服務員走到餐廳後方較為隱蔽的用餐區。

除了女連絡人位於用落地窗邊的桌子以外，整個用餐區都是空的。

何小姐一反平常時尚俐落的造型，今天卻穿著淡綠背心，外罩著象牙白針織搭衫。她此時正聚精會神的盯著手機的螢幕。

服務員領著爵士步過一張張擺設好卻空無一人的餐桌。

"何小姐，" 走到連絡人餐桌旁，女服務員稍稍的點頭說，"陳經理到了。"

"太好了，" 何小姐微笑回答，放下手中的Blackberry，"請坐吧，陳經理。"

服務員微微彎腰離開用餐區。

"沒想到何小姐肯為我清空一半的客人，" 服務生一走遠，爵士立刻打趣的說道，"我真是受寵若驚。"

"這就是有自己餐廳的好處，" 連絡人不慌不忙的回了一句，"我看你還是開Toyota來，這次好像是Corralla Altis喔。"

"沒辦法，" 中年男子聳肩回答，拉開椅子入座，"我就是看不慣它的設計。"

"那幹嘛開?" 何小姐挑起根細長的眉毛。

"我在替沒品味的人處理垃圾。"

"那你這次要如何拋棄?" 女連絡人向前傾身，雙手撐著下顎，"像上次一樣炸掉?"

"呃..." 殺手顯得有些困窘，"好問題。"

"算了，" 何小姐擺擺手，"我幫你解決吧。"

"哦?"

"剛幫你泊車的小恆是個偷車專家。" 連絡人指指窗口，"他能在四十秒內撬開車門，解除防盜系統，並發動引擎。以上程序單手完成。" 她懶懶的看回來，"最重要的是他能毫髮無傷的將車鎖挑開，不像我認識的某個粗魯殺手。"

"呵，" 爵士毫不在意的回答，"那妳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他曾試過偷我的寶貝Beetle。"

殺手啞口了三四秒之後，終於問，"那他現在怎麼還活著?"

"我們後來有協調。"

"所謂協調..." 爵士這時慢慢的問，"是指妳將他綁架，嚴刑拷打後，再強迫他替妳工作嗎?"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

"不太可能。"

"那還是沒有。" 連絡人將腳翹起。

"但倒是沒想到何小姐也僱用車賊。" 中年男子也向窗外望望。

"我喜歡在手邊多些人手。" 女子聳聳肩，"至於你Toyota的事..."

"不是我的。"

"至於那台Toyota的事，" 何小姐繼續，"小恆會牽到附近非法銷售贓車零件的車行那裡。你不用再擔心。"

"沒有引爆痛快，但可以接受，" 殺手平靜的回答，略感興趣的看看餐廳的裝潢。

"所以賽侖有同意支援嗎?"

"算是有吧。" 爵士眼睛仍四處的打轉。

"什麼叫 '算是' ?" 連絡人問。

"她有她的條件。" 男子簡單的回答。

何小姐頓了一會，眼看殺手沒有補充的意思，便問，"所以她的條件是...?"

"她要我請她吃晚餐。"

"吃晚餐?" 女子語氣帶著些微的訝異。

"嗯。"

"那就請啊。" 連絡人理所當然的回答。

"但..." 爵士有些支吾，"但我不知道該帶她去哪..."

"然後你想問我?" 何小姐接著說完。

殺手點點頭。

"然後你認為我會知道是因為...?"

"妳有一間餐廳。"

"爵士，我是擁有一間餐廳沒錯，但我並不經營它，" 女聯絡人歪頭笑道，"我只是為了這裡的土耳其清咖啡。"

"喔，" 殺手點點頭站起，"那我先走了。" 他取下墨鏡。

"爵士，" 何小姐叫住。

男子轉了回來。

"賽侖是我們最高竿的狙擊手，" 連絡人淡淡的說，"你不讓她失望，她就不會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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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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