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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親情組】《那張沙發有一種味道》

北斗八星 北斗八星
Jun 27, 2025 11 4 分鐘 1,308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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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沙發現在還在我們家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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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米白色的，布套洗到有點泛黃，扶手邊角被磨得起了小球，坐墊陷下去一塊，那是阿祖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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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不懂，總問阿母：「為什麼不換一張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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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總是拿著抹布擦沙發扶手，一邊回我：「新的怎麼坐都不會有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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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聽不懂什麼叫「味道」。沙發哪裡會有味道？它又不會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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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慢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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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是個老實人，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幾乎都坐在那張沙發上。早上坐著喝茶，下午坐著看報，晚上坐著打瞌睡。有時候他會輕輕叫我：「來，阿祖給你剝顆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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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放學回家，書包還沒放下，就先往沙發跑，把整個人摔進他身邊的縫隙裡。那裡剛好卡住我的屁股和背，軟軟的，還有一股陽光混著茶葉和老人身上的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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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摸摸我的頭，會問我學校有沒有乖，有沒有認真念書。我點頭亂答，他也從來不追問，只是笑笑，把那顆糖塞進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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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客廳不大，那張沙發卻很大，幾乎占了半面牆。有親戚來，就擠著坐在沙發邊喝茶聊天。只有阿祖的位置，沒人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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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專屬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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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大人們喝茶說笑，我就在他腳邊打盹。阿祖怕我著涼，就把他身上的薄毯子拉過來蓋住我。他的手有點粗糙，但摸我的時候總是輕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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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長高了，不再能躺在他身邊的縫隙裡。取而代之的是，他開始坐得比以前久，報紙常常拿著拿著就掉在地上，人也在沙發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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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說：「老人家啦，就這樣，坐著坐著就睡了，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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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跟著笑，覺得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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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我補習完回家，先去冰箱倒了杯水，轉頭就看到他還坐在那張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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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還在手邊，電視開著沒關，畫面裡的人一直講話，但阿祖沒回應。我喊他：「阿祖，我回來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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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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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他睡著了，就輕輕走過去，想把茶杯收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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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一碰到他的手，就覺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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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到骨頭裡那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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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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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在打電話，聲音抖得不像她。我坐在地板上，手還放在阿祖的膝蓋上，怎麼搓都搓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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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來了，鄰居圍在門口。有人說是心臟病，有人說老人家一輩子勞碌，也該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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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句都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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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記得那張沙發，還留著他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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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塊凹陷，就像他還坐在那裡，只是沒再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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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走後，家裡有吵過一次，要不要把沙發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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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說：「要不要換掉？新的比較好看，客廳看起來比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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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皺著眉：「留著也沒人坐啊，那塊都凹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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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七嘴八舌討論，只有我一句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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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阿母看著那張沙發發了好一會兒呆，嘆了口氣：「算了，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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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沙發上那個位置一直空著。偶爾有親戚來訪，也不會坐去那裡，都自然而然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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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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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會偷偷靠過去，躺在那塊凹陷裡，閉上眼，就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自己還是那個放學就撲進阿祖懷裡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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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我到台北工作，搬出去住。偶爾假日回家，打開門，還是會先看到那張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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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我在樓下聽到阿母跟鄰居聊到沙發，她說：「那張沙發啊……丟掉可惜，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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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味道」我現在知道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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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茶香、藥味、報紙油墨味、糖紙的甜味、還有一點老人家身上的陽光味。

是家裡最老、最安穩、最安靜的那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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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沒有說出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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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除夕，我回家比較晚，家裡已經準備好年夜飯。我看到阿母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握著遙控器，電視開著，聲音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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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她怎麼不去餐桌那邊，她笑笑說：「沒事，我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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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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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的正是阿祖的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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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那天晚上，她只是想偷偷跟他說聲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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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偶爾親戚還是會說：「要不要丟掉？買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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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母都笑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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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沙發早就不只是一張沙發了。

它是阿祖留給我們的一種陪伴，一種提醒，一種在時間裡緩慢存在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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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他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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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只要那張沙發還在，日子就像沒那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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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只是打了個盹，總有一天還會醒過來，笑著叫我：「來，阿祖給你剝顆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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