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彼端，是甚麼？ - 其二十五

明明對方真的有可能會一拳揮過來，詩彤不知為何有膽量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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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整趟旅程有可能就此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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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給我看。你有那份決心，我也有不輸給你的意志。」詩彤沒有回頭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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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應該知道該放棄和堅持的時機，時機過了就不要再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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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堅持的時候堅持，不該放棄的時候放棄，後果就是讓自己傷得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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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得再重也能站起來的人就是學不懂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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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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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感覺到有一隻手鬆開便想向前衝，但未起步後背就受到一記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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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受不了，這就是漫畫主角的魄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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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滑到懸崖邊，詩彤則是向前仆倒弄得滿身都是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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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羨琳和浩仁上前查看她的傷勢，「你做甚麼啊！」羨琳對俊明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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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定是惡作劇！她怎有可能就這樣死！」俊明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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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仁氣憤地走到俊明面前抓著他的衣領：「你不是相信她嗎？為甚麼你忍心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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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以不阻止她啊！她一個人到了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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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尊重他人的心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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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仁氣得一拳揮在俊明的臉上，俊明僅是後退了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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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打得贏我嗎？」俊明摸摸臉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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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甚麼不能明白她的感受？妳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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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羨琳向兩個眼中只有對方的男生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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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看著羨琳卻發現詩彤和行李箱已經不見蹤影，「她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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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拿起開啟閃光燈的電話拖著行李箱走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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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剛才用雙手著地才沒有傷得更重，不過雙手和手臂都擦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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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用擔心傷口感染甚麼的，反正一個小時之後就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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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明有可能追過來，不過在山坡上爭鬥對他沒有好處，所以不用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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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要的不是這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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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笨蛋般逃走，恃著是死人便玩弄其他人，真希望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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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通通地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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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用痛楚作興奮劑走下山坡，儘管看起來永遠走不完，這段路說得上是這一個月最輕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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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是很熱，不過有蟬的叫聲證明詩彤仍然在這世上。這並不是通往地獄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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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詩彤隱約看見樹葉間透出微微橙光，似乎和山路上的燈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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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山路上的街燈應該是由城市人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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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燈以外，只有鐵欄和路標給詩彤些許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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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山路待多一秒皮膚就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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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快要雲遊之際，詩彤看見前方有平坦的行人路。她隨即加快腳步走到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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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她在結實的磚路上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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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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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以為會有很多車，街上亦人來人往，但實際上她視野內一個人和一輛車也沒有，只有亮著燈的高樓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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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因為現在是星期六晚上，所以沒有人會來沒有娛樂設施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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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言之，走深一點就能看見繁華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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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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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坐在街燈旁邊盯著滿是血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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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來得倉促去得倉促，根本算不上是恩典。天使只是想我接受現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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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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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後悔甚麼也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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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雙眼等待天使降臨，不久後她張開雙眼，天使就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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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光芒沒有翅膀，像個人般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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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雙手空空地站起來：「等祢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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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認為天使是個不該尊敬的對象，她和天使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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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天使雙手放在背後好奇地問：「怎樣？有甚麼要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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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問她來到城市的感受，而是她要對祂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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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彷彿知道她有點怨恨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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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祂以人類身份和姿態和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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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祢要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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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了讓她受苦嗎？是為了讓她得知生命的重要嗎？是為了讓她和親友道別嗎？是為了讓她認清自己的懦弱嗎？是為了讓她確定自己走上了最差的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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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妳有勇氣。」祂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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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氣？一個不會反抗的女生何來勇氣？一個沉醉在幻想裏的人何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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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是和「勇氣」二字最無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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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確甚麼都沒有做。但妳想做甚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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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嗎？她的特別之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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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卻不去做不就是人類的最大弊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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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最大弊病有待商榷，但世界一半以上人口都得了這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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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像我一開始說的一樣，沒有特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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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但這個說法和「人人生而平等」一樣，總是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像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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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是配角擔任主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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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億量產型人類其中之一擔任主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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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歎了一口氣：「算了。我和羨琳媽媽說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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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很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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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最基本的問題，為甚麼我會不記得前幾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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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很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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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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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原本仍擔心會不會有人看到她們，但她抬頭看見在空中靜止不動的烏鴉就明白自己過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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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在帶走妳之後跟妳說明。妳還有想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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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指著道路深處提出任性的要求：「可以讓我看看中心是怎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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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剛有時間卻不去，當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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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也覺得不應讓天使承擔她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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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有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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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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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我當場死在那場車禍裏嗎？這一個月有好事也有壞事，但我不想其他人被我任性的行為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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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個死人改變他們的價值觀、關係、行程，詩彤充滿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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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天使用毫無威嚴的語氣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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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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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追問祂輕快答應的原因也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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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祂所說的，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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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凡事都不追問原因怎能避免重蹈覆轍？也許祂有自己的行事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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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天使怎能相提並論，再執著也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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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有甚麼想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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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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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快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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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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