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狗（偽骨科x很狗血x年下攻） - 第二章　羊水

這是蔣晚生前的故事。

他出生在大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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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家比同學們的家平均大了五倍時，你就知道這是不容質疑的事實。

出生在哪種家庭又不是可以選擇的事，因此在寫下或說出自己的住址時，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不興奮高興，也不怕別人揶揄或疏遠他而刻意隱暪。

當然，不卑不亢的原因也許因為他自幼稚園開始就讀名校。

同學家中即使不特別富裕，至少是能負擔學費的小康之家，幼兒自然不懂何謂財富差距，而同學的家長們早知道自己的兒女跟蔣家之子同班。

蔣家未足以問鼎此市首富，卻與因八卦特多而為人津津樂道的陸家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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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豪門似老早約定好要事事不同般，雖同是國際商業集團的掌舵者，但兩家的家風、形象及行事作風都極端相反。

雜誌們就愛拿兩家作比較，好像非得鬥個你死我亡才夠可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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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個例，他曾聽到佣人們在廚房說：

當初陸總裁在娶了正妻後很快又養了二姨太，好像怕繼承人生慢了似的，自陸總再婚開始，佣人們在打掃主人房時都沒在垃圾桶發現保險套了。

但對比起常出現在八卦雜誌封面的陸氏成員，蔣家人顯得神秘低調而嚴以律己。他不知道陸家是怎樣看待他們的，他只知道父親真的把陸叔叔當作競爭對手──

這也注定了他不被允許歇息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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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還是遲了點出生。

當陸氏次子都出生很久後，他才施施然降臨到這世上，急煞了一群人。

在聽到這些陳年往事時，他完全能想像母親當時對毫無反應的肚皮有多焦急。

蔣家對繼承子嗣這回事非常重視──家風不多不少也受家業影響吧，蔣家世代以製作高檔旗袍與妝品為主，生意主要植根在東南亞，在日本所建立的品牌口碑對家業幫助尤大。

小時候，他總是很奇怪為什麼父親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會去賣女人用的東西。母親也從未替他解惑──也許她無時無刻穿著剪裁合身的旗袍、保持完美的妝容已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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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起母親對待他的冷淡態度，父親對他可以稱得上是疼愛──

但那並不是疼愛。

這是他很久之後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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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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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記得父親的臉有部分不自然的緊繃。

他很記得小時候家中有個兒科聖手長駐。

那醫生與他的親密程度猶如家人，醫生從小看著他長大，他都親暱地直叫他叔叔。

之後，他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在家中養一個兒科醫生——因為父親經常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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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懂事開始，父親就從未間斷地毆打他。

那不是要他伸出手掌來打掌心、也不是意思意思的一巴掌，而他也從不用藤條或其他工具。

父親會親手對他拳打腳踢，用一個成年男子的力度。

那應該是虐兒吧──當然，當時年僅幾歲的孩子不會懂得這些，一切都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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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生並不是意外，而是萬眾期待已久的一份預訂禮物，知道什麼時候會被送到門口，因此蔣家人老早準備好一切。豪華的育嬰房、私人房間跟書房、昂貴的衣褲鞋襪，他什麼都不缺。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唯一缺乏的就是母愛──

父親總不擇時地毆打他，雖然在外頭絕對不會動手，但在宅中就會隨心所欲，只因為他說了句不太得體的話或回家後太晚換下鞋子而打他，完全不顧慮旁邊有多少人在看，而佣人早已習已為常。

他從叔叔寫的病歷表中知道自己三、四歲時曾被打裂過下顎骨跟小腿骨。

五歲之前的毆打經歷他記不太住，唯一記得的就是父親跟母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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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蓄滿力度的大掌一巴又一巴揮過來，把他的小身體打得撞上牆時，毆打沒因此結束，父親仰起上半身，離開椅子，追逐他被打離的身軀……他無法忘懷父親的眼神。

那眼神難以形容，讓人心底發毛，父親似因為他肌膚上浮現的鮮紅痕跡而興奮，瞳色轉深，更意猶未盡地反覆痛打同一位置，好像要打到烙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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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父親在打他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兒子，而是自己的精子在子宮孕育的商品，是遲早會來到這個家的預訂物。

他不是在虐兒，他在毆打自己未來的成就，讓它更為堅壯。

而母親的反應相對來說容易描述，她像隻被蛇盯上的青蛙。

她雙手環胸，兩手都死死掐著手臂，卻始終站著旁觀，像具石像般青白僵硬，比他還更像受到驚嚇的孩子。

母親好像第一次目擊這重覆上演不知多少次的一幕，被嚇到呆愣，只想轉身逃跑──而這懦弱的反應竟是他在這個家庭得到過、最接近愛的一種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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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為這些都是正常的。

父親頻繁而無理的虐打、母親的坐視不理，在別人家也不分晝夜地發生，他並不特別，因此除了皮肉上的難受、心理上的疲憊恐懼外，他並不覺得自己可悲。

井底之蛙不知道自己身在井底，以為那就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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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好像巨大的作業，只要父親教育過的、交代下來的每一項都確切做好，做到十全十美，自然就不會受到懲罰了，那並不難以理解。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達到父親所要求的完美，但父親總能挑剔出他最細微的錯處。

而他也隱隱有感，父親確實喜歡毆打他，因為他從父親的虐打中感受不到絲毫憤怒。

並不是自己的言行舉止惹怒了他，並不是這樣的，父親甚至牽動了臉部肌肉、他在高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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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大記得自己曾被打到骨裂，倒在冰涼的走廊上，然後被叔叔抱著進診所；他也不大記得母親發現幼園夏季校服掩蓋不了青一塊、紫一塊的瘀青，而在外頭再加一件外套，讓他不分冷暖都罩著毛線外套上學。

不知道什麼原因，比起常見報的陸家兄弟，他被刊登的照片頂多是上下學時的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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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年幼時，母親在某天突然不見了。

母親平常雖對他像陌生人般冷淡疏離，也從不需背負照顧他的責任，但突然消失了也讓他感到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母親需要在外頭長住一段時間。負責照顧他的佣人沒有說明原因，卻掛著曖昧的笑，告訴他那是好事、是好事。

為了保護自己而當駝鳥的他沒追問，他怕追尋到的答案只是母親拋夫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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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十二歲之後，父親減少了拳打腳踢，改為賞他巴掌，但力度卻有增無減。

而他不喜歡父親掌刮他的原因卻不是疼痛、受傷或感到侮辱。

純粹因為他遺傳自母親的膚色白皙，浮現的紅痕清晰而久久不散，在消褪之前他都不能踏出家門，或需要向眼尖的同學解釋，這還是有點不方便的。

──同學們詢問時他會據實回答，同學們從一開始的驚訝同情到後來見怪不怪，怕會讓他自尊心受損而選擇視而不見，這讓他開始發現自己家庭跟外頭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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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父親不會打他們嗎？或者，只是打得不太頻繁？

他不確定詢問別人家庭狀況會否太失禮，同學父母們即使在閒聊時也只會八卦其他家族，而絕口不提自己的家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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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沒有杜絕他的交友，卻限制著他的自由，要他記著同級之中有那個豪門子弟可以深交、有成為朋友的價值──這反而讓他結交不到朋友。

他只記得陸家的二少在被送出國唸書之前，偶爾遇上時會對他投去的好奇眼神。

陸家僕人也像他家的一樣，無論是食物、衣著還是日常用品都根據父親的吩咐準備嗎？傭人從來沒有詢問過他的喜好，他喜歡的口味跟顏色、圖案跟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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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同學詢問喜好時雖然能夠很快回答，但畢竟不是因了解而產生喜愛的，深入的話題便無以為繼。他房中沒有電視跟電動、也沒試過最新推出的零食與遊戲，大眾話題都聽不懂、跟不上，就算是看在家族利益上與他交談的人也只是虛與委蛇，很快就變成「雖然很想跟蔣家的人交朋友，試過後但果然不行，只好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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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上學、回家午飯、放學、吃飯、洗澡、唸書、睡覺。

假日跟暑假則待在家中，為了將來到日本升讀大學而跟家庭教師學習日文跟家業。

每晚睡前都到父親房間匯報學習進度、成績還有一整天的流水帳。

一成不變的生活。

因為他跟母親從來不親，也沒有對她的消失特別感到寂寞或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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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穩地待在這狹窄的保護罩內。

即使隱約意識到自己缺乏母愛、友愛，卻故意不去想。

並沒有慶幸、也不感到厭惡，只是一直享受著彷彿被羊水包圍的安心感。

他沒有發現自己在慢慢缺氧，終有一天會因此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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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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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升讀中一的時候，母親回來了。

他以為母親已被父親永遠驅逐出家門時，她回來了。

他想，如果自己真的表現出這種不在乎，母親會很傷心的吧。雖然一直以來感受不到母親的疼愛，但對她的決絕還是感到一點點的難過跟怨恨。

這只是與生俱來的母愛渴求，縱然她與他已形同陌路，他很早就忘了她的長相。

幸好還有父親很關心我──那時候，竟然有這樣鬆一口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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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不是單獨回來的，她牽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長得很好看，明眸酷齒，頭髮柔順黑亮，乍看之下分不清是男是女。

孩子畢竟怕生，在與他四目相交後就躲回母親大腿後。他也就不動聲息地收回緊盯孩子不放的好奇視線。

母親進門時有數個佣人服侍、噓寒問暖跟搬行李上樓，這讓他不無驚訝，他一直以為……母親是得罪了如同帝王般的父親，所以被逐出了這隱密國度。

看起來不是這回事。

孩子長得極像母親，白皙無瑕的肌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連嘴唇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相較之下，他比任何一個時候更神似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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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那孩子，跟父親沒半點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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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母親這些年是到外頭去養胎跟養育這孩子了。

可是……她為什麼要帶著孩子回來？任何人一眼就看出那孩子不是父親的種，那是她外遇所生的嗎？還是……

父親知道嗎？默許她回來嗎？還是她以為能暪天過海？

他懷著惶恐跟替她擔憂的心情接近她倆，發現母親瞪自己的眼神也很怪異──

她的眼中帶有防備、厭惡、憐憫，好像在看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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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把孩子自身後拉出來。

然後一手搭在孩子肩上，吩咐孩子，「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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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來不及感到驚訝或厭惡。孩子便抬頭，黑髮向後滑露出白皙的額頭，小孩望了母親一眼，然後望著他。

極快極輕地叫了一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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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肯定是自這一聲開始急遽顛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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