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的戀愛風景線 - 戀愛敏感症前傳

天氣寒冷了。陳梓柔裹著被子。雖然冬天來了，她還是很想吃一口雪糕。於是一會後她穿起了便服，正要出門。

她的姐姐陳梓欣問：「梓柔，妳冷著了，留在家裡休息一下吧！」

陳梓柔太不情願，她只想走到外面，投入到靛藍的曇花世界當中。

走出門外，迎面而來的是一個高大的身影。

看到他手上的婚戒，閃亮得令她一陣暈眩。

「妳怎麼了？電話又不接。」

「我累了，所以想留在家中，想下樓買雪糕，但是姐姐不想我出來。」陳梓柔沒有正眼望向對方，她害怕看到對方的臉龐，淚水會先掉下來。

「想買雪糕？我幫妳。」

「不用。」陳梓柔有點倔強，她撇過臉打算走開，但他擋住她的去路。

「妳到底是在生什麼氣？我們將來會結婚，不是嗎？下星期我就會跟巫心說要離婚，我就會和妳同居，我們說好的。」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不要你很為難地，像是要可憐我！」

這樣說了，陳梓柔後退幾步，小臉卻被他抓了起來，陳梓柔喚著：「阿軒，你到底想愛誰？我不知道。」

「不要問這樣的問題，妳知道的。」李軒粗暴地吻著她的唇。

她逃得太久了，李軒不會放過她。

「阿軒，放開我。你又想做什麼？為什麼要將我的事寫進你的小說中？」陳梓柔很害怕，比起是一個人，在李軒眼中，她更像是個故事的靈感來源。

「我們不要這樣了，好不好？你根本就不愛⋯⋯」

或者這樣吻下去能改變一切，但是什麼都沒有改變，頂多是一種表態。要是陳梓柔還可以堅強一點，也許可以拒絕對方。陳梓柔用力推開了李軒，她像野兔地逃出了他的懷。婚姻對她來說太恐怖了，也太遙遠。而對方是她愛著的人，她願意將這種愛收藏於心。她在便利商店裡買了香草雪糕。覺得李軒無時無刻都在盯著她看。

陳梓柔抱著一包雪糕呼了一口氣，噠噠噠地走到回家的路上，卻不知道那蒼白的倦容都收納在李軒的眼中。她知道她擁有的是卑微而破碎、像是玻璃一樣的幸福，她擁有的東西都是短暫如容易融化的雪糕。陳梓柔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滾落，她的確想愛李軒，但她知道那一道界線，她正悄悄地逾越，一陣陣鐵鏽味湧出，她這樣才發現嘴角滲出了血，是被他吻傷了。

她相信與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她生命的所有，她從來都是柔軟如水。想著想著在半路就被陳梓欣截住了。「梓柔，我在找妳，要雪糕的話姐姐幫妳買，妳不要再涼著了。」陳梓欣拉著她回家，陳梓柔一言不發，在大門前脫下皮靴。冬日滲透了暖陽，卻沒有暖和陳梓柔的心。

陳梓柔全身像是欠缺了氣力，她只想倒在房間裡面，她的鼻子發紅，糟了，不知道嘴角的傷口有沒有被姐姐發現？陳梓柔吐出血絲，揉揉唇角，好像好過來了。她打開雪糕，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就那樣落下了第一滴眼淚。

晚上陳梓柔寧願一睡不醒，但她被電話的聲響吵醒了，陳梓柔拿起電話，認出了李軒的聲音，迷糊地說：「阿軒，我們還是分手吧，好不好？」

「別說謊，妳根本就離不開我。」

「你知道我在哪裡⋯⋯」

陳梓柔感到一陣陣痛楚，有點像是幻肢痛，覺得身體似是出現了裂痕逐漸破碎。

「給我出來，妳要和我同居。」

「同居？怎麼可能？」

「巫心不會知道的。妳不要裝病，給我出來。」

這樣說著，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陳梓柔撲出去應門。

「你瘋了嗎？別吵，姐姐睡著了！」李軒不管她的說話，闖進了屋內，把她壓在餐桌上扯開了她的睡衣，在她的鎖骨咬出了烙痕。陳梓柔不敢凝望他，她在心中默念，她是很愛很愛這個人，但她不知道怎樣和他相處⋯⋯

陳梓柔很難過地說：「放開我，我跟你就是了，別吵著了姐姐，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聽你的⋯⋯」

李軒聽了留下了一串鑰匙，硬塞到她手中說：「兩天後，妳到我們見面的公園等，知道了嗎？」「知道，你還不走？」陳梓柔拿了鑰匙，看著李軒頭也不回就走出了她的家。

天啊，她到底遇上了什麼人了？陳梓柔累極地覺得身體又痛了。

***

「是這裡，我們到了。」李軒帶著陳梓柔來到一所洋房前面，那是一座有後花園的別墅，門前有鳥兒飛翔，旁邊還有一個小魚池。

推門進去，別墅裡面的家具由歐洲進口，地下鋪著波斯地毯。李軒帶她到了房中，輕輕交代她放好行李。

陽光穿過落地玻璃窗滲入屋內，照得屋內一陣溫光。窗外是一片青蔥草地。

「以香港來說，這裡算很大了。」陳梓柔說。

「大概有二千尺左右而已⋯⋯」

陳梓柔望進李軒的眼內，他的表情滲出了一陣興奮，好像很期待陳梓柔會來似的。

「我來給妳一個寧靜的地方，給妳練習記撲克牌。這裡也是我的工作室，我不時都會在這邊寫作，妳下課後，任何時候都可以來，但妳不能和巫心見面，知道嗎？」

「我絕對不會想和她見面。」陳梓柔坐在米白色的椅子上，覺得自己在做夢。「你也不會愛我，我們不愛對方，是嗎？」

「我當然不愛妳。」李軒拋下這句，徑自走到旁邊的壁櫃取了一本書，將《圖片記憶法》放到陳梓柔面前。

***

李軒高大俊俏，擁著玲瓏的巫心，令旁人覺得這真是幸福美滿的一對夫妻。那天陳梓柔遠遠望到這樣的光景，陳梓柔撐著傘，遮蔽了自己的臉，不想李軒察覺到她在哭。

李軒是陳梓柔向來傾慕的作家，有一天得知李軒會出席聖雪中學舉行文化週活動的座談會，能看見自己的偶像，陳梓柔已經很興奮，她早早跑到禮堂等待李軒的出現。

陳梓柔帶來了幾本李軒的著作，都是一些硬朗的科幻推理主題小說，陳梓柔在座談會結束後找他簽名和拍照紀念。

那次座談會之後，他們又見面，在茶葉店，陳梓柔拿著幾份香片茶葉想買給姐姐陳梓欣，陳梓欣很喜歡泡茶。李軒很乾脆地跟她打了招呼，他正要買茶葉給巫心。

「我認得妳，妳是由我寫第一本小說開始追看的讀者，妳叫⋯⋯」

「梓柔，我是陳梓柔。」她紅著臉。

「嗯，梓柔，我帶來了最新的稿件，妳要看看嗎？」

陳梓柔點點頭。

李軒的新作品《花童》是一個少年幻想類別架空機甲戰鬥故事，對於機械的設定一絲不苟，陳梓柔看得連連稱讚。

「李先生，你這套新書很好看！一定有很多人會喜歡！」陳梓柔很詳細地分享了她對這篇故事的看法。

「梓柔，我電話號碼給妳。想看小說就來找我。」李軒拿出了一張紙寫下號碼交給陳梓柔。

「不會打擾你嗎？」

「不會。」

「啊！謝謝！」陳梓柔收起了紙。

「梓柔，我發現妳才剛看了一部分，就很記得內容上的細節。」

「我有做記憶練習，看到任何東西都可以很快記起來，例如人臉、車牌號碼，最近也練習記下撲克牌和數字。」

「是記憶天才嗎⋯⋯」

李軒突然問：「妳可以當我的靈感女神嗎？」

「靈感女神？」

「我想再見妳，那樣我就可以寫更多的故事⋯⋯」

「可以啊！」那一刻陳梓柔很樂意，她很想幫助李軒創作。

啪！一個人搶走了陳梓柔的傘，令陳梓柔從回憶中清醒過來，那個人抓起了她的手，頎長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寒意。

「妳不准露出這種傷心的表情，知道嗎？」

「我討厭過寄人籬下的生活了！我不要看到你和巫心。」

「妳又說謊。」

兩人一連串的熱吻將內心悸動隱藏到細雨當中。

她臉上那是眼淚吧？李軒心想，我又讓梓柔哭了。

陳梓柔又一次心軟，她來到李軒的工作室，她悽身的家。

沒辦法啊，實在不能放棄對他的感情。陳梓柔輕嘆一口氣，自很久之前就先接觸他的文字，一直都想見到他，想認識這個人。是她甘願的，更沒想到可以和仰慕的偶像一同生活。

事實上只是半個僕人，陳梓柔打理了他的工作室，李軒沒有說話，不說話的時候很文靜，對她說話時，有一種熱烈，是她又驚又怕的橫蠻。李軒從來沒有叫她做僕人的工作，是她自己幫忙的，陳梓柔在他書桌放上一枝玫瑰花後，打開了一份份稿件，慢慢整理好。李軒沒有寫完的段落、錯字，她都一一檢查好。陳梓柔記下了他們見面的日子，說話的內容，兩人的共識都是冷漠地，有點像是陌生人。

認識他一段時間後才知道他已婚，陳梓柔覺得很崩潰，李軒只是執拗地要她留在自己身邊，那天他們大吵了一場。

「你真的愛我嗎？你不愛吧？你只是覺得我能給你靈感，你依賴我了，沒有我，你什麼都寫不出來。」

被說中的李軒雖然憤怒但又不敢傷害嬌小的陳梓柔，他只是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跑出屋外，把她抱到窒息。

「梓柔，妳知道我要什麼的。」

有時候陳梓柔害怕李軒，是因為他為創作而瘋狂時，對她的目光很不一樣，彷彿她只是一片字海的本身。

那天她和巫心打了個照面。她很害怕，巫心走了過來朝她微笑。

「李太好。」

「妳是李軒的遠房親戚嗎？」

陳梓柔說：「是，李先生請我來做他的助手。」

「助手嗎？」

「對，我是梓柔。」

巫心看了看她，似是打量了她幾眼，突然說：「梓柔，妳知道什麼是業力嗎？」

陳梓柔呆了，她不知所措。

「業是種子，我們人有善業，也有惡業。起源於我們的善因以及惡因，令種子發芽⋯播種後成長的種子就是業力。這個宇宙會記錄我們的所思所想，這一些生生世世的記錄形成了業。而我們有惡念、做惡事，結惡緣，會引發出惡業⋯想得到一件原本就不屬於妳的東西，會令妳得不到幸福的哦。」

「咦？」陳梓柔想再追問，但巫心已走開。

有一天她發現李軒一臉空虛地坐在室內。

「巫心死了。」他說。

「死了？怎麼死了？」

「獨自旅行的時候遇上了意外。」

陳梓柔發現自己病了。

「是這樣嗎？」陳梓柔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來，只能問：「呀，為什麼我只要想起你，我全身就痛？」

「巫心很喜歡研究一些法術，對不起，還是令她發現了妳的存在，可能是她對妳下了降術。」

「降術？」

「對，也許是令妳不適的東西。我有時很不了解她，所以其實在認識妳的時候我已經和她分房睡，我覺得她變得愈來愈陌生了。」

「真沒想到⋯⋯」

看著滿屋都是巫心購買的鞋子和手袋，還有很多連衣裙，李軒一件件親手摺好。

陳梓柔說：「我幫你。」

「不用。」李軒默默地摺衣服。

她又怎會能與已死去的巫心比較？巫心成為了天使，是她這個凡人永遠不能超越的。

已經不能動搖巫心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陳梓柔只和巫心見過幾面，可能她來過工作室，冷眼地望向陳梓柔。李軒說過她是來暫住的遠方親友，而陳梓柔也真的很低調，很少會走到屋內其他地方。但女人的第六感很準確，巫心也許拿到陳梓柔掉落的碎髮作為下咒施法的材料。

陳梓柔不知道原來巫心會這樣子的法術，她不寒而慄。「只是我再愛李軒的話，我就會得病。」這是她得到的結論。「巫心⋯⋯妳怎樣都不讓我和他相處。對不起，這一定是妳對我的報復。」

「但是我⋯⋯」陳梓柔哭了很久，她走到他們的寢室，伏在冰冷的床鋪上，彷彿感覺到李軒的痕跡。

「我怎樣都會留在他的身邊的，我也不想離開他。」

一陣雲風氤氳。陳梓柔想像這樣的情景：她和李軒道別，在彼此的人生中歲月靜好，時光荏苒，到一天李軒也會離開她吧。

難得能同在一室，她心想這一定是個夢，就像個隨時會幻滅的，閃著寒光的夢。

巫心死後，李軒收起了結婚戒指，就像將苦痛隱蔽到心裡面，再也不願醒來。

陳梓柔寧願李軒在她面前痛哭一場，總比起現在這份冷淡來得更好。

巫心留下了許多遺物，連每一件物品都有寫下她的日常感想，關於物品的故事。李軒很快速地將物品捐出。

「第一百件，她預備給你的禮物。」陳梓柔幫他記下來。「這個要丟去嗎？」

「那年我在赤柱向她求婚，她答應我後卻拿出了這份禮物，說要送給我。」

「是什麼？」

「是簽名筆。」

「她說，等我成名之後就可以為讀者簽名了。」

「現在你已經是一個很成功的作家啊！」

李軒說：「妳知道嗎？我之後還要養妳，妳還年輕。我們要生活到年老的時候，我已經不想失去妳了。」

陳梓柔怔忡著。

「啊⋯⋯阿軒⋯⋯」

這天陳梓柔回到工作室的時候，室內烏燈黑火的，陳梓柔亮了燈，聽到聲音，循聲望去，原來李軒倒在地上。

「阿軒，你怎麼了？」

李軒抓住了陳梓柔，溫柔地吻住了她。

「從很久以前，我就為妳而瘋狂了⋯⋯巫心⋯⋯」

陳梓柔抹掉他額上的汗。

「阿軒⋯⋯」

李軒在幻境裡不斷地尋覓巫心的身影。

他是醉了，覺得自己在水中央，輕煙縷縷。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她的倩影渺茫了，他也融入在悲愁當中。

陳梓柔低哭：「你怎麼了？」

他擁緊了陳梓柔。

「巫心，妳怎麼好像瘦了那麼多？」

「我就是太想念你才會變得憔悴啊⋯⋯」

「抱歉，巫心，我欠妳太多了⋯⋯」

李軒迷迷糊糊地伏在陳梓柔的大腿上睡著。

「你醒來了？」

「抱歉⋯⋯梓柔。」

「沒關係。」

李軒清醒後，覺得有點不妥。

「我昨晚說了什麼？」

「沒有啊。」

這天，陳梓柔收到一份禮物，是以16世紀德國的天文球為藍本而訂製的戒指，表面看來是個愛情符號，拆開來就是整個宇宙。

她知道那天李軒是在後悔喝醉，他一定是感到內疚了，禁不住在她面前表現出對巫心的懷念，因此送了一份這樣的禮物來。陳梓柔將這份禮物帶在身上，偶爾會拿出來看。

不論是愛還是溫柔，她都想好好地付出，全心全意地陪伴對方，就算對方沒有回應，還是擁抱著創傷踽踽獨行，永遠地追尋將會逐漸消失殆盡的記憶。

「他把整個宇宙都送給我，而我⋯⋯」

陳梓柔傷感地明白，她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創作的靈感，他們之間不說愛。她從來都找不到生命中的意義，她被那個光亮的銀河排除，那種星辰從來都不屬於她的。就像是個擁有生命的逐逐紛裂容器碎片一般。如果她的人生是荒誕的，她也只可以維持一種態度面對這種荒謬的人生直到生命的盡頭，就好像西西弗斯一樣，不斷創造出意義，營造出動力從而追尋至更高層次的人生意義。

說到陳梓柔最有自信的就是她天才一般的記憶力。陳梓柔在記憶學會很出名，她默默準備即將來臨的校際記憶比賽。第一屆記憶比賽的項目只有兩項，就是在一小時內成功記下500個隨機數字，以及在限時之內記憶字典中的生字，再成功回答隨機頁數中的生字。出奇的是，這個記憶比賽有相當多同學參加，大家都想獲得獎品：現金獎1000元。

陳梓柔很熱愛記憶法，那是她從小培養的才能。她是校內Memory Team的一員。這一個隊伍是來自記憶學會的，陳梓柔是當中表現最出色的一位。她最近苦練在一小時內記憶一千個隨機數字，以及在兩分鐘內記得一副完整的撲克牌。

在她面前的是一副亂序的撲克牌，她只有2分鐘時間記下這副牌的次序然後要成功回答每一張撲克牌的花色和數字，這是她很擅長的事。可以想像在腦部中分出一個又一個儲物櫃功能的區域，將資訊有系統地放入儲物櫃中，需要取出記憶時就從儲物櫃中拿出需要的材料，就可以快速記憶，容易地找到正確的部分。

另一個方法是使用房間記憶法，當需要大量資料時，將資料分段記憶這樣就可以防止記到中途忘記，後段全部無法記起來。

使用房間記憶法後，不管在哪裏都可以運用，可以是家中的房間、學校、車站，最好是經常出沒的地方。將所需要記的資料分批連繫到房間的物品上，例如衣櫃、時鐘、窗簾等。想像衣櫃有1至5號物品，時鐘有6至10號物品，當要回想的時候不需由頭想起，只需回想衣櫃如何如何，從而馬上記起5號物品⋯⋯很快就想到6號、7號⋯⋯進而使用不同地方造成一個龐大的資料庫。

比賽那天，台上的紫藍髮少女司儀稍為怯場，大家都為她而擔心，可是她托了托眼鏡，露出一個很溫暖的笑容，「歡迎大家參加本校第一屆記憶比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講解一下比賽的規則！比賽將會舉辦6小時！第一部份比賽記憶數字！第二部份是比賽記憶英文生字！餘下兩小時是參賽者的休息時間！這段時間將會由專業的評審員評分以及提供意見！比賽沒有分為冠亞季軍，只有分數排列！大家一律會頒授證書。」

第一屆校際記憶比賽，有很多同學很踴躍地參加，包括了樂夢潔、瑜神美、陳梓欣、少良等。雖然只是一個小型記憶比賽但是陳梓柔嶄露頭角，成為了學校師生之間口耳相傳的早慧記憶天才。陳梓柔相信這種能力可以令她進步，更加有成就感，卻沒想到會為她帶來極大的痛苦，因為與李軒相處的片段如影隨形地跟隨著她。

***

這天，陳梓柔走進工作室，發現李軒在看巫心的相片。

陳梓柔嘆息，果然他還是放不下的。

一個肉身永恆地化為塵土一部分，那個永遠高潔的靈魂，她又怎能超越她呢⋯⋯

「是梓柔嗎？」

「沒關係⋯⋯我剛好走過而已⋯⋯你慢慢⋯⋯」

李軒放下了相簿。

「梓柔，今天是我們相識第三個月了？」

「這⋯⋯」

「對不起，我令妳擔心了。妳和巫心有相似的地方，妳們有各自的專長，而且無論遇到任何困難，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真是個溫柔體貼的女人。」

「阿軒⋯⋯」

「所以⋯⋯」

「阿軒，你是不是哭了？」

李軒擁抱住陳梓柔。「我想帶給妳幸福，我答應妳我不會再提以前的事。」

「我明白的⋯⋯」陳梓柔噙住淚水。「我想你過得快樂⋯⋯我怕自己做不到像她那樣的人。」

「我不想妳被巫心影響太多！」

陳梓柔問：「你變得很奇怪⋯⋯你以前明明說這不是愛⋯⋯」下一秒被李軒覆上了她的嫩唇。

「啊⋯⋯」

「梓柔，妳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陳梓柔果然靜下來了，她紅著臉，眼泛淚光。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她知道患上了不能戀愛的病，光是接吻已令她不適。他也知道這事，但他明顯是故意的。陳梓柔幻想自己和他天隔一方，中間隔了個無邊無際的海洋，那是歲月橫亙在他們之間，那是連串回憶跨越在他們之間。李軒是個不懂戀愛的男人，而她是個沒有戀愛經驗的女人，兩人都被情愫之浪湧上，被沉默的海洋包圍。

想到李軒和巫心的種種，陳梓柔心中彷彿被利刀刺了一下，有時候也應該活在當下，但也不能就此遺忘過去，過去是現在的他的一部分。只談風花雪月是不能維持永遠的愛情的，戀人們總談永遠，但永遠太遠，體溫太近。兩人以為只要相伴可以直到生命盡頭，然後是孤寂一人千里迢迢的旅程。她突然明白，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他不再讓自己太容易去愛一個人。

在不斷變幻的時光中，她發現自己很珍惜和他的相處日子，人生無常、時間冷酷，這些像是佈滿北極光的天幕，漸漸飛逝而過，她的深情也總有一日耗盡，像毫不起眼的微塵散落在土地上。

陳梓柔的思緒被他打斷，他放開了她，有點難為情。

「對不起。」陳梓柔欠一欠身就離開了工作室。

清早起來，陳梓柔聽到吵鬧聲。

「你是怎麼做人丈夫的？為什麼竟然可以讓妻子一個人去旅行然後遇上意外？而且你也不聞不問的？」

「那是我家的事吧，臻壹小姐。」李軒冷冷地回答。

「她在生時，我沒有對她不好，但她終日沉醉在占卜的世界當中，慢慢就和我疏遠了，我也知道大家都需要私人空間，我也不會干涉她的生活，我不覺得我做錯什麼了。」

巫臻壹嘆氣問。「看看你在說什麼？你就是對巫心太冷漠了，她才一走了之的。如果你能夠好好陪伴她，也許她就不會那麼寂寞，也許不會遇到這次的意外了。」

「妳這麼久不見一次面，就來跟我說這些？發生意外的事誰也不想！」

「我們家巫心看錯人了！她一定是很後悔認識了你。」

陳梓柔不敢露面，躲在房間裡面。她突然覺得自己似個影子。

「鈴鈴鈴⋯⋯」手機響了，陳梓柔接聽。

「梓柔，你最近好嗎？」

是陳梓欣的來電，陳梓柔壓低聲音說。

「我現在沒有時間，不說了。」

「妳最近是怎麼了？」

「姐姐，我已經不是小妹妹了，妳不用擔心我！」

陳梓欣說：「妳知道的，爸爸說要我好好地照顧妳⋯⋯」

「姐姐妳才是需要別人照顧啊！」

「妳在說什麼啊！」

外面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巫臻壹敲門。

「有人是吧！我聽到有女人說話的聲音，妳給我出來！」

「誰讓你擅自進來我家的？」李軒氣急地在身後追著。

門開了，陳梓柔掛了線。

陳梓柔抬首和巫臻壹對望。

「哦，原來你收藏了一個女生在家。」

「妳好！我⋯⋯我是李先生的助手，我叫梓柔，我負責打點他生活上的一切⋯⋯」

「我助手的房間怎麼了？」

「哼！你們肯定是日久生情！」

「那妳放心，我不會愛上她，我對妹妹沒有興趣！」

巫臻壹反白眼。

「我跟妳說，巫心要去旅行之前，我們已經辦了離婚，是她提出的。這次旅行是巫心要求一個人去的，我還是愛她，我沒有不願意跟她去。作為一個丈夫，我已經很盡力了，我維持了她的生活，為了維繫和她的感情，我跟她討論了很多次。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了，請妳不要再來騷擾我。」

聽罷巫臻壹走出房間，有一點不服氣地離開了他的家。

李軒和陳梓柔互望一眼，陳梓柔的眼淚完全控制不了地湧出來。

「對不起⋯⋯是我令你們變成這樣的⋯⋯」

「別這樣，妳只會令我心煩。」

「對不起。」陳梓柔說，但李軒很緊地擁抱她。

「放開我！既然你不愛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麼要裝作親近的樣子？」

「我不想失去靈感，妳就是我的靈感。」

陳梓柔生氣起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為什麼要這樣玩弄我對你的感情？」

陳梓柔第一次迎上李軒那雙冷漠的目光。「不如這樣說吧，既然妳傾慕我，無論我怎樣對待妳，妳都不會離開我。」

陳梓柔痛哭失聲。

「啊⋯⋯我該怎麼辦？你才會喜歡我？該怎麼辦？告訴我⋯⋯阿軒⋯⋯」

「妳知道的。」

天氣寒冷了，手腳冰冷的陳梓柔將自己埋進李軒的懷抱裡面。她曾經在夢中見過千萬次的他，驀然回首，她追上前，為的只是想問他一聲別來無恙。她正視了內心深層的情緒。她的臉色很蒼白，感到寒意彷彿從骨頭裡、從皮膚滲出，她爬到他身上，把他壓在身下，她凝望他，感受他的溫度，彷似這樣他就是自己的心頭肉。二人的身影惆悵而寂寞，彷彿是在美好夢境裡面遺下的一闋殘影。

「我想你的心自由了，放下了，再來找我吧。」

「甚麼意思？」

「難道你以為我一直會留在你身邊嗎？我們從來不談愛，不談感情了。我不是追求這樣的關係，我早想過要停止，我只要能看見你幸福。」

陳梓柔這樣說完，將他留下在房間裡面。

李軒看著陳梓柔離去，也沒有挽留，他感到心很疲累，他覺得很不對勁。

他心痛了。

***

陳梓柔不會忘記，初出道的李軒在書展攤位落寞地等待讀者來購買他的新書，那時候，她還沒有認識李軒，只是匆匆一瞥。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輪廓，還有一座書山。她只是走上前，朝他微笑一下，問：「我可以看看嗎？」他說可以。她揭了揭他的新書，有點困惑地讀了幾頁。她拿著書沒有放下但又沒有繼續看下去，似乎是在消化書中內容。

李軒問：「是否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一起討論啊！」

陳梓柔嚇得馬上放下書。「對不起！我失禮了！你的書很好看！」

「既然妳這麼喜歡，我送給妳吧！」

「真的可以嗎？」

「可以，反正這個早上，真的沒什麼人停下腳步來看，這本書給妳，當作大家認識一下吧！」

「我不用了。」陳梓柔有點倔強地。「這樣很不好意思，我就買下來吧！」

「但妳本來就不想買，對嗎？」

陳梓柔不答腔，從銀包拿出錢來，就想走到收銀處。

「妳是不是一個很喜歡記住細節的人？這樣妳會很不快樂的。」

「什麼？」

「妳先前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練習人像記憶⋯⋯」

「哦！」她的答案引起了李軒的好奇。「記憶？」

「因為我很喜歡研究記憶法。說真的我對你的臉沒興趣。」

李軒笑了。「妳說話倒也很直接。」

「你寫的故事好看，人是很酷，也許有一天我又會看到你的作品吧！」

「有機會的，下年書展我又會再來。」

陳梓柔說：「我會記得的，樂心出版社的作家李軒。」

「再見。」

陳梓柔卻站定了。

「我叫陳梓柔，我喜歡你⋯⋯的書。」

陳梓柔坐下來，環顧著一屋的書，她拿出了李軒寫的第一本小說細閱，故事中的女主角愛上了有婦之夫，最後兩人雙雙殉情的悲情小說，她看得入神時卻被來電打斷了思緒。

是李軒，她早就猜到他會致電。

陳梓柔應答了幾聲。

「梓柔，陳梓柔！」李軒問：「妳究竟在哪裡？」

「我在你的工作室裡面。」陳梓柔稍為得意地說。

「妳在哪裡做什麼？妳出來吧。」

「我將自己鎖在裡面啊，你不是沒有我就寫不出文章嗎？我很想看到你徬徨的樣子啊。」

「給我出來！聽到了嗎？我這個月就要截稿了！我的資料都在裡面，妳給我開門！」聽到李軒動氣的聲音，陳梓柔笑了笑。

「那麼來到門前等吧！我心情好的話，也許會開門給你。」

李軒愈來愈激動：「這兒是我的家！是我的工作室！妳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重視我！」

「梓柔小姐，妳究竟想我怎樣做？」李軒問：「我可以趕走妳的。」

「我不稀罕。這裡不夠有趣不夠好玩，我可以放棄，你也說你不需要我。」

「我沒有說不需要妳⋯⋯」

「鑰匙就在外面，你自己找吧，你找到了不就可以進來了？」

「妳發夠了小姐脾氣沒有？」

李軒和陳梓柔同時掛了線。

將手機丟在地上後，陳梓柔放聲地大哭了起來，她站起身，不斷用頭撞向牆壁。「我要忘記你！我不能再愛你了！我已經全然習慣有你的存在。到底有誰能救救我？」

不一會，門就開了，李軒衝進房裡阻止了她，抓住了她，陳梓柔哭到軟倒在地還是在哭。「不要這樣！梓柔！」

「我不要記憶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不能再想你！」除了李軒的聲音，她什麼都聽不見，彷彿有一種悠遠的鄉愁湧上她身。她寧願回到最初的時候，兩人剛剛相識，用欣賞的態度和對方相處。

他拿了一張被子披在她身上，用自己的體溫暖和她。「梓柔，妳聽我說，聽我說，不要哭了？」陳梓柔聞著他獨有的氣味，還在喃喃說著：「啊⋯⋯我像不像是你書中的女主角？一隻迷戀花的蜜蜂？或者是人魚公主，直到變成泡沫之前都沒有辦法忘記王子？」

「梓柔，妳累了。」

「我想忘了你⋯⋯」陳梓柔揉了揉瘀青的額頭，口中唸唸地，不知道是在說什麼，之後就被李軒的熱吻吞沒了她的話語。

***

陳梓柔清醒過來後，一直紅著臉。

「阿軒⋯⋯」

李軒已在整理寫作資料。「梓柔，將那邊的文章拿來給我。」

「啊⋯⋯你說這篇《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陳梓柔翻找凌亂的文件，終於找出一張紙。

「那是重陽的習俗⋯茱萸花⋯⋯」

「嗯⋯⋯是唐代那時候的習俗，主要是用來擋災，當天男女老幼將山茱萸當作頭飾或是穿戴在手臂上，所以以前重陽節又叫做茱萸節。」

「阿軒，你的新書是古代小說題材嗎？」

「對，我一直想試試，書名就叫《半生玉》，主角是個美女，名叫上官星羽⋯⋯」

「我很羨慕你，你的版稅已經比我的兼職收入還要高。」

「那也是因為有妳的幫忙，我才可以穩定地寫作。」

陳梓柔幸福地笑了。

「我常常覺得，世間一切總有限期。和你見面、相識也只是我的一場夢境，能夠和你相處的時光，也都只是暫時。」

「這樣聽起來很傷感！」

「嗯⋯⋯可能我是個表面開朗的人吧！我只是在阿軒你面前哭！」

「我不想看到妳難過的樣子。」李軒突然變得很嚴肅，「陳梓柔，聽我說，我需要妳，我想妳留在我身邊，不是為了要靈感，而是我真的需要妳。」

「阿軒，我也需要你，我很需要你。」陳梓柔安下心來，他還是在意她的吧？李軒抓著了她的小手，一點點的體溫存入了她冰冷的手心裡。兩人溫柔地接吻，陳梓柔冒出冷汗。

「梓柔，妳又病了嗎？」李軒抹了陳梓柔臉上的汗水，「妳抓著我的手不放，妳真的喜歡我嗎？」

陳梓柔微微一笑。「由很久以前⋯⋯我就預備好⋯⋯將自己送給你⋯⋯」

陳梓柔的病愈來愈嚴重了，她的聲音慢慢地變得沙啞。

李軒取出了一包東西。

「這是醫生給我的。」

「藥？⋯⋯從什麼地方取來的？醫生明明說這是不治之症。」

「這只是稍為紓緩妳症狀的抗組織胺藥，我們親熱的話，妳會窒息的。」

「⋯⋯就算是這樣⋯⋯我也想⋯⋯給阿軒你⋯⋯」

「這些藥能撐多久呢？」

「並不太久⋯⋯」陳梓柔想了想。「從一開始⋯⋯從喜歡你開始，我就知道，我不能夠離開你⋯⋯」

「我也習慣了有妳在我身邊。」

「阿軒⋯⋯」

「對不起，看到妳，令我又想起巫心了。」

陳梓柔流露出非常落寞的神情。

「可以不要再說了嗎？」

「對不起，我不再提了。」

他又想把我寫進故事裡面了。

陳梓柔心想。

「如果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就好了，這樣阿軒你就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等到梓柔妳考上大學後，我帶妳去旅行。」

「去旅行？」

「我要去為新作品取材，帶著妳就可以寫更多東西了。」

「我想想吧⋯⋯我想多陪著姐姐，暫時還不想離開香港。我和你同居之後，基本上也很少見到姐姐。」

「我們再商量吧。」

明明下一年就十八歲了，好像還是很遙遠的事，但是對李軒來說，卻是即將就來臨的事呢。

陳梓柔想，很想他對我表白，就算只是說說安慰的說話也好，也許能夠驅逐內心的不安與痛楚。

只有從掌心傳來的溫度才是確切的，承諾也罷，甜言也罷，陳梓柔不想再相信李軒的說話了。

「梓柔，我想妳投身社會後，我們來想想結婚的事情。」

「結婚？」

「對啊。」

「為什麼要結婚？」

「只是想找個人陪伴自己。」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你明明沒有想過⋯⋯」

「習慣了吻著妳，不想吻別人了。」

「什麼意思？」

「梓柔妳還年輕，妳分不出傾慕和喜歡的分別，妳傾慕我，就以為這樣就是喜歡。等到妳將來工作後若果妳還是喜歡我，我到時候再跟妳談談。」

「什麼意思？」陳梓柔問：「阿軒，我想被你擁抱，同時又害怕你，你知道嗎？我做錯了，我應該早早就不要和你來往，有時候，我還很害怕，我覺得你總是會傷害我⋯⋯」

陳梓柔的說話被李軒中斷了，李軒摀住她的嘴巴，看起來似是被她惹怒了。

「我什麼時候傷害妳了？陳梓柔？我想擁有妳，那樣又如何？我又做錯過什麼？」

陳梓柔病發了，但李軒沒有理會，而且在她的幼頸上留下烙痕。

不信諾言但又想聽到甜言，很矛盾，對嗎？世上最善意的謊言就是愛情了，戀人們訴說著白色的謊言，默默地陪伴對方，就像漸厚的積雪累積了感情。

陳梓柔做了一個夢，那個夢中佈滿了星光，是誰在引誰入夢。她是在誰人的夢中？第二天，刺眼的光芒滲進房間裡，陳梓柔只是伏在工作室裡面，靜待時間流逝。李軒離開了，也許是到附近買早餐再回來。

「啊，昨天他明知道我病了，還對我⋯⋯」

喜歡他這事無法阻止，即使再痛都不要哭，畢竟這事是自己選的。

陳梓柔彷彿還能感受到李軒的溫暖。她心想，我不能再哭了，我一定要堅強一點。我也不想再跟阿軒吵架了。

「妳醒來了？」

李軒回來了。

陳梓柔看到他手上的早餐。

「買給妳的。」

「謝謝。」

「我在找一位畫家的資料，他是在絲綢上作畫的。」

「嗯⋯⋯」

「畫家在絲綢上以墨水筆描畫的技巧，刻劃出一個歐洲城市的面貌。雖然作畫年份不詳，但從絲綢狀況看來，相信畫作已有一定的歷史。」李軒說，「這種畫法的圖畫很美吧？」

「對，我姐姐很喜歡畫畫，也許問她會比較清楚。」

李軒捉住了陳梓柔的手。「梓柔。」

「怎麼了？」陳梓柔稍微受驚了，李軒面上的表情很認真。

「妳今天好嗎？其實我是不是老在說自己的事情，沒有理會到妳？」

「才不是，阿軒你懂很多東西，我很喜歡聽，我很欣賞你的才華。」

「梓柔，我是真的想關心妳，我不想失去妳，妳明白嗎？」

陳梓柔問：「你想了解我什麼事？」

「什麼都可以。」

「那⋯⋯」

這個時候收音機響起了。

「歡迎我們今集嘉賓名作家李軒先生來到本節目《港故人講故》接受訪問。李先生，你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寫作呢？」

「主持好，大家好，我是李軒，叫我阿軒就可以了，我由唸中學的時候開始寫作⋯⋯」

「聽眾好，我是今集的主持人春泥。李先生，你最近的作品《花童》很受歡迎，可以為我們介紹一下你的創作心得嗎？」節目主持人問。

「《花童》這個作品的構思是來自我遇到一個記憶力很好的讀者，我對她很有印象，所以我將她作為作品靈感，寫下了這個故事。人的記憶到底是虛假還是真實的？時間一久，人會不會自製了一些回憶或者回憶跟真實發生過的事件會有所偏差呢⋯⋯」

「給我關掉那個收音機，我不想聽！」

陳梓柔問：「怎麼了？」

「我不想知道關於自己的訪問。」

「阿軒，你怎麼又生氣了⋯⋯我不懂⋯⋯」

陳梓柔關上了收音機。

「這些人只關心作者本身，但他們沒有用心讀過我的故事，還要我親自解說一次，怎麼不去親自去看書？」

初相識時，陳梓柔會寫信給李軒，為了不寄失信件，她打算親自交到樂心出版社。

她對接待處的職員說：「這封信⋯⋯我想交給李軒先生。」職員接了信說：「小姐，他今天在這裡，不過他在開會，妳需要見面嗎？」

「不、不需要⋯⋯」陳梓柔害羞著就走開了。

陳梓柔站在樂心出版社的門前，等待李軒開完會。她不是要和李軒見面，只是遠遠地看他一眼就足夠。今天他和編輯討論了新書的發表日期。但是李軒不知道陳梓柔在門外等，風很冷，陳梓柔呆呆地守候著她的偶像。

不一會，李軒由大樓走出來了。陳梓柔站定望向他，視線完全不能移開。

李軒會看到她嗎？他的目光偶然會掃向她的方向。

下一秒，李軒向著她走來。

「妳好，我認得妳，是我的讀者嗎？」

「你⋯⋯你好。」

「抱歉，我忘記了妳的名字⋯⋯」

「我叫梓柔。」

「嗯，梓柔，這麼寒冷的天氣，妳是特意來等我嗎？」

「沒有！我只是剛好經過⋯⋯」

「我收到妳的信，剛剛接待員給我了。」

「啊⋯⋯」謊話被拆穿了，陳梓柔紅著臉。

「謝謝妳。我本來想跟妳去咖啡店坐一下，談談寫書的事。不過今天我要去跟妻子吃飯，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要先預備一些驚喜給她。」

「啊！沒關係，你先走吧。」

「再見，梓柔。」李軒說完後就走遠了。

***

鏡子中，陳梓柔望向自己，項上清晰地泛現李軒留下的瘀青痕跡。

「沒想到，現在我竟然可以和他朝夕相對⋯⋯我這輩子到底是遇到什麼好運？」

李軒走進洗手間，擁抱著她問：「在想什麼？不要冷著了。」

「你的擁抱好溫暖，其實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是真的，我是真的擁著妳，也是真的想妳一直幸福。」

有時候陳梓柔覺得自己很貪心，最初的時候，只需要遠遠看到李軒就覺得幸福，然後她希望李軒會為她做更多的事，或者得到他更多的關懷。陳梓柔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染成了黑色，很想得到確切的答案，有時候也需要正視她所渴望的事物，所有的一切⋯⋯她受夠了，也不想面對自己憎惡的一面。

陳梓柔說：「可以再抱緊一點嗎？抱到我窒息都可以，我想沉醉在你的關心裡面不願醒來。」

「傻瓜⋯⋯陳梓柔⋯⋯」

「阿軒，我病了，這個戀愛敏感症，你知道的，患上之後沒有辦法好起來，也沒有解藥⋯⋯」

「有的，也許妳忘記我，妳就會好起來。」

「你會想這樣嗎？」

「妳做不到，對吧？我也不想妳就這樣溜走。」

「既然你這樣說了，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我真的真的不想忘記和你相處的這些日子⋯⋯我有想過的，但是⋯⋯我⋯⋯」

「我明白的，梓柔，妳有什麼想說的，就好好地告訴我，我這個人是很浮躁，但是我還是想和妳相處下去。」

陳梓柔忍不住落淚，「阿軒⋯⋯阿軒⋯⋯」

李軒溫柔地吻她。「別想太多，聖誕節快到了，我們想想去哪裡慶祝吧！」

「怎樣慶祝都可以，我想和阿軒你一起就可以了。」

「對了，早幾天妳約了妳姐姐見面吧？」李軒問道。

「啊！就是今天⋯⋯」陳梓柔想了一想。

「可是⋯⋯吻痕⋯⋯」

「用圍巾擋一下吧。」

「阿軒，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會特別記住啦⋯⋯」

「我先出門了。」

相約在公園見面，陳梓欣早在等著，陳梓柔走到她面前。

「姐姐！」

「梓柔！」

「姐姐，對不起，上次我在電話對妳大呼小叫的，我那天心情不好，所以⋯⋯」

「沒關係。」

「我⋯⋯我病了，是一個不能談戀愛的病，我怕會影響姐姐妳，我對這個病很不了解⋯⋯」

「別擔心！我會和媽媽商量，帶妳去看最好的醫生！」

「阿軒和我已經看過很多醫生了，他們都想不到辦法，暫時只可以紓解症狀，阿軒他也定期幫我拿藥。」

「最近妳經常提起阿軒呢，妳搬出去和他同居嗎？」

「是的，不過，我不知道還可以留多久⋯⋯」

「怎麼了呢？」

「姐姐，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他，我很害怕失去他⋯⋯」

「梓柔，我還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我很明白妳的心情，我最近喜歡了我的中文老師，我很想跟他表白⋯⋯」

「姐姐，妳教我，怎樣才可以留住他？他對我來說太重要⋯⋯我不知道怎麼辦⋯⋯我覺得他和我其實距離很遠⋯⋯」

「你們多點談談吧⋯⋯」

「妳和老師怎樣了？」

「沒怎麼樣，寒假快結束了！我只是很期待再上中文課！我想見到莫老師！」

「姐姐，妳真好，我也是很羨慕妳！我寧願回到最初那個時候，我一定會小心翼翼的保護這份感情⋯⋯我不想令阿軒苦惱⋯⋯」

陳梓欣問：「妳想清楚為什麼會在一起？妳千萬不要忘記妳自己，如果為了對方而失去妳自己，那樣子對方也不會珍惜妳的。」

別了陳梓欣後，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狡詐了，由一開始就想過將李軒搶到自己身邊，然後從來從來她都沒有得到過對方。

他從來都不是屬於自己的。她還妄想能分到一滴的愛。

「我是不是太分不清楚界線了？」

「李軒他的心根本都是巫心的⋯⋯」

「我還以爲他會愛我⋯⋯」

想著這些事的陳梓柔不禁在巴士上默默啜泣。

「不要哭了，這樣子就不會漂亮啊。」

一個人遞上面紙。

「謝謝！」陳梓柔接過。

「我認得妳，妳是常常寄信給李軒的讀者啊。妳是他的忠實粉絲嗎？」

「是的，什⋯⋯什麼？妳認識我？」陳梓柔抹乾了淚。定一定神，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身穿金色衣服的美女。

「妳常常參加他的講座、簽名會等，所以我們對妳很有印象。李軒常常提起一個人，他說她是他的繆思女神。」

「妳是⋯⋯」

「我是他的助理編輯，我名叫星心，負責和他談最新的作品⋯⋯」

「我的確是李先生的讀者。謝謝妳⋯⋯我沒有事的，我要下車了。」

「再見。」

下了車，手上的戒指映進了陳梓柔的眼簾。

「這是阿軒送給我的禮物⋯⋯」

陳梓柔突然想起，這是一份象徵宇宙的禮物。

她是他的整個宇宙。

「這是不是代表其實他也愛我⋯⋯到底有誰來告訴我⋯⋯」

由於李軒問了一下聖誕節的事，於是他們來到櫻雪甜品店。

陳梓柔拿著單張問：「請問一下！還有醉心慶子甜品嗎？」

「有！有！有！」張櫻雪說：「請坐！妳真幸運，今天還剩下最後兩個！」

坐下後，陳梓柔問：「抱歉！請問妳也是聖雪中學的學生嗎？」

「對啊！我叫櫻雪。」

「原來妳還有開甜品店啊！很厲害！如果我早點知道，我會常常來的！」

「這是家族生意⋯⋯我們家族是開甜品店的，主要是中式和少量西式甜品⋯⋯」張櫻雪的視線從陳梓柔的面上移向她身旁的男人。

「呀！！！」張櫻雪大叫道：「妳身邊的這位是不是李軒先生？我在等他的新作《半生玉》！」

「正是。謝謝妳的支持！」

「呀！真沒想到可以遇到李先生真人！」張櫻雪問：「妳認識他！太厲害了！是大作家啊！」

「請多關照！」

張櫻雪稍為不好意思起來：「啊！兩位稍等！我都忘了！我馬上預備一下醉心慶子！」

在他們位置旁邊，原來是陳梓柔的同學劉君妮和容樂心。她們正在吃芝麻湯圓。

容樂心問：「記得我們的師兄嗎？聽說他考上了大學，最近在追求數學系的美女呢！」

「他們真的很登對！」

不一會，張櫻雪端來了這個名叫醉心慶子的招牌甜品。

「嘩！很香！」陳梓柔問：「我還想要一碗湯圓，謝謝。」

很快花生湯圓上桌，裡面有五顆湯圓。

李軒說：「給妳。」

「我要兩顆便好，你多吃點。」

「妳喜歡湯圓，我全給妳吃了。」

「對了，為什麼你不吃湯圓？」

「我根本不喜歡吃甜品，只是想陪妳。」

「啊！」陳梓柔又心想：「我是不是只顧自己了？沒有想過阿軒到底喜不喜歡吃，還叫了兩人份量的蛋糕⋯⋯」

但梓柔只是說：「對不起，我沒有留意到。」

「梓柔，妳不需要勉強自己來迎合我，我們又不是戀人。」

陳梓柔怔忡地望著他。

「你說什麼？阿軒？如果不是戀人，為什麼又要談到結婚的事？」

「我⋯⋯只是覺得想找個人結了⋯⋯反正我都不想自己一個。」

陳梓柔閉上眼，她不想再理會了，「為什麼要說這種說話？明明我們天天都生活在一起！」

容樂心和劉君妮望向他們那桌。

劉君妮站起來：「大作家？你這樣對你女朋友的嗎？喂！櫻雪！妳是不是看錯人了？這種人寫的書，妳還要看嗎？」

容樂心抓住劉君妮：「君妮！不要衝動！」

李軒問：「妳們是誰呀？我和她的事跟妳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是她的同學！當然要保護她！」

「對不起！」陳梓柔大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陳梓柔站起來結了帳，就跑出了櫻雪甜品店。

李軒抱著蛋糕追了出去，「梓柔！」

李軒捉住了陳梓柔的手。「對不起，梓柔。」

「無論我有多傷心，你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你也故意漠視吧。」

「別這樣說⋯⋯」

「我是真的很高興，可以和你相處，可以和你生活⋯⋯這一切根本是我的奢望，還以爲可以得到你的愛。」

「妳不要走！」

陳梓柔甩開了他的手。

「在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只是文字本身？我喜歡你專注的神情，但也很害怕你，從頭到尾，我只是你的創作工具，或者是，你以前沒有關心她，你以為可以贖罪，你想對巫心好，但是你明知道巫心不會再回來了，你只好假裝我是巫心，假裝對我好而已！」

「不要逼我，梓柔！」

「我說錯了嗎？還是我只是你的玩具？」

李軒刮了她一記耳光。「妳給我閉嘴！」

臉頰一陣熾熱，陳梓柔難以置信地望向他。

「阿軒⋯⋯阿軒⋯⋯別這樣⋯⋯就算是玩具⋯⋯是你的靈感也好⋯⋯」

「妳別說了！我不要聽！」

陳梓柔緊抱著他，她哭到梨花帶雨。

「我是不是總是在令妳傷心？我又令妳哭了⋯⋯我不懂得啊⋯⋯這些事⋯⋯我不懂戀愛這些事⋯⋯」

「我們不要再這樣了，好嗎？」陳梓柔問：「明天，我就會回到姐姐家⋯⋯我從此不會再打擾你⋯⋯我們由明天開始假裝從來沒有認識過對方⋯⋯」

天氣寒冷了。

陳梓柔真的搬走了，李軒果然沒有再跟她聯絡，陳梓柔回到她的家，還有陳梓欣陪伴的家。

那天，回到家裡之後，陳梓柔很開心地笑了，彷彿這裡才是她的安樂窩。然後陳梓柔突然失去了聲音。

「是⋯⋯失語症？」陳梓欣從醫院帶陳梓柔離開時，難以想像為什麼可以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她最親愛的妹妹沒有辦法說話。

她的吞咽反應變得遲緩，構音變得困難。陳梓欣減緩了說話的速度，逐字逐字跟陳梓柔說話。那天之後，陳梓柔雙目無神，呼吸時一直發出微喘，她對於一切都不感興趣了。

她還不時會無故流淚，要是勉強吞下食物，喉嚨就會劇痛，使她只好吐出食物。

「呀⋯⋯呀⋯⋯」陳梓柔嘗試說些什麼，然後猛烈地一陣咳嗽。

「梓柔，慢慢來。不用勉強，姐姐會一直陪著妳⋯⋯」

「嗚嗯⋯⋯」陳梓柔很努力地流露出笑容。

「嘰嘰⋯⋯嘰嘰嘰咕⋯⋯」

「不用難過，姐姐會一直在⋯⋯有什麼事都好，姐姐都會聽⋯⋯」

過了幾天，李軒來她家探訪。

「不好意思，打擾了⋯⋯」

面前的她不發一言。李軒正要摟抱她在懷，迎來的是一記耳光。

「你想做什麼？我是她姐姐梓欣！是不是我們長得太相似，你分不清楚我們？」

李軒稍為收斂了一下。「對不起，請問梓柔她怎樣了？」

「她病了！她失聲了！現在你高興了吧！你不要再繼續傷害我妹妹了！」

陳梓欣關上了門。

「嗚嗚嗚⋯⋯」陳梓柔一聽到李軒的聲音，整個人哭得更傷心了，而且無法成眠。

「咿⋯⋯嗚⋯⋯」

夜深，陳梓柔突然失去了意識，不過看上去好像只是睡著了的樣子，身體還是很溫暖。

「梓柔！梓柔！」

陳梓欣抱著陳梓柔，難過地痛哭。她叫來了救護車，但是陳梓柔在送院途中，已經沒了呼吸。

「梓柔，妳一定要回來找姐姐，認著這個家，認著姐姐我，我願意用我的身軀迎接妳，我願意等妳每一天都來我的夢裡，我繼續陪伴妳，妳回來時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

那個寒夜下起了傾盆大雨，李軒在出版社裡面交上了《半生玉》的稿件，他望向玻璃窗，凝視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突然間有一種寂寥襲上心頭，有種想流眼淚的感覺，也不知道在那個晚上錯過了見陳梓柔最後一面的機會。如果可以再戀愛一次，他絕對不會放開，那個獨一無二的溫柔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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