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花覺得今天的太陽一定壞了，不然為什麼好像只眨了幾下眼、只逛了幾條街，就已經黃昏了？

　　褐花偏過頭偷偷看著牽著她的手走在旁邊的黑苗，發現他手裡冰淇淋已經開始融化，朝向自己這面滑下一道白色痕跡，即將滴到袖口。

　　一時情急，她下意識伸手想接住那滴牛奶。

　　而在黑苗眼中，只看見那隻小褐貓朝自己的冰淇淋伸出貓爪。

　　於是他繞過褐花的手，直接把冰淇淋抵在她嘴前。

　　「吃吧。」

　　褐花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乖乖順從黑苗的話，伸出舌頭舔了舔冰淇淋。

　　當她反應過來後，直接僵在原地。

　　她吃的那塊是黑苗舔過的位置。

　　而融化的冰淇淋也順理成章地流了下來，滴在她的胸口。

　　值得欣慰的是至少她原先的目的達到了。

　　黑苗抖著鬍鬚，像是在憋笑：「都不是小貓咪了，怎麼還吃得滿身都是呢？」

　　明明是師傅你的錯！褐花鼓著臉，看了看自己，又看看黑苗，想到了更適合的反駁。

　　她故作嚴肅地說：「我覺得師傅很不適合白色。」

　　「喔？為什麼？」黑苗感興趣地問。

　　褐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爪子連續在黑苗領子、袖子及肚子上到處亂戳，哈哈笑著：「因為白色很容易弄髒啊！」

　　只見黑苗的白西裝上一塊塊深色的油漬、糖漬、水漬，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香料及染料，都是逛了一整天街的戰利品。

　　黑苗逐一擋下褐花的進攻，以同樣的技巧，在褐花衣服上點來點去，嘻嘻笑著：「還說我，妳自己不也一樣嗎？」

　　當然，同樣玩了整天的褐花亦難倖免，東一塊西一塊，只是沒有黑苗那身可謂毀了的西裝那麼明顯。

　　「再說……」黑苗收回手，寵溺地看著褐花。

　　「我就是喜歡小花貓，不可以嗎？」

　　褐花頓時感到難以呼吸。

　　逗完了自己的小徒弟，黑苗又是嘻嘻笑著，拉著她的手繼續逛街。他們還有一段路要走。

　　褐花被黑苗牽著，看著手臂上各種來歷不明的污漬，不禁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己，和黑苗，好像都沒有逛街的經驗？

　　她從小被拋棄，生長在混亂的地區，每天在垃圾堆裡翻找殘羹冷炙，或者做些偷雞摸狗之事。還因為年紀與體型緣故，好不容易得到的食物經常被當地惡霸痛打一頓後硬生生搶走。

　　如果不是黑苗出現……褐花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樣的未來。

　　她對自己的過往諱莫如深，黑苗解決了那些惡霸後曾問過一次，見她不願說，也善解貓意地不再追問。

　　黑苗說過那天是他第一次離開城堡，聽見那處普通貓咪只容仰望的神聖場所，黑苗在她心中的地位陡然上升到最高層級。說不定他是王子之類的身份，因為一時好奇才偷溜出來。

　　但是，應該不會有王子的職業是刺客對吧？

　　她懷著不可明說的心情詢問黑苗拜師的可能性，聽到他接受時，興奮得差點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還是身體上的不適阻止了這個瘋狂的舉動。

　　從那天起，自己一直跟在黑苗身邊學習，除了黑苗偶爾需要回到城堡裡處理一些事外，她們幾乎每天都處在一起。

　　黑苗成為她的師傅兼監護貓，張羅她的食衣住行育樂，比起學習狀況更關心她有沒有吃飽穿暖睡好。

　　黑苗曾說過，優秀的刺客應該因時制宜，融入環境，像是把水藏進大海、把樹藏進森林。

　　他不是那滴水，也不是那棵樹。

　　他就是那片海，就是那座森林。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躲進了自己心裡，藏得太深，藏得太好，她找不著他，因為他處處都是。

　　讓她朝思暮想，茶思飯想。

　　而且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黑苗一定是最完美的刺客。搖著尾巴，悄悄走入她的心坎。

　　「在想什麼？」黑苗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四下張望，褐花發現自己來到一處陌生地方。

　　面前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涼爽海風一陣一陣吹拂他們毛髮，海浪一波一波打在沙灘上，夕陽下，浪花與海鳥和諧的合奏著。

　　「這裡是哪裡？」她從沒見過這種風景。

　　黑苗搖著尾巴，很是開心的模樣：「褐花，妳總是能帶給我驚喜。沒想到妳即使腦袋在胡思亂想，身體還是本能用出刺客的技法，真不愧是我的得意門生。」

　　「你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偷偷穿過了城堡，對嗎？」

　　「城堡……！」褐花差點跳了起來，自己竟然未經允許踏入了這個神聖的場所！

　　「會不會給你添麻煩？」然而她此時腦袋裡只有對黑苗的擔心。

　　「傻瓜。」黑苗彈了彈她的額頭：「沒有任何貓發現我們喔！妳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厲害？」

　　褐花摸了摸額頭，呆呆傻笑著。

　　餘暉照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褐花看見黑苗臉上染了淡淡的紅暈，明明氣溫不高，她卻感覺像是捧了個火爐那樣，渾身熱得難受。

　　「我……我有一句話想說。」下定決心後，她開口了。

　　黑苗收起今天一直掛在臉上的淺淺微笑，斂了斂容，點頭示意他聽著。

　　「師傅……黑苗，我、喜、歡、你。」

　　褐花鼓起勇氣，當這句話終於說出口後，她感覺如釋重負。

　　世界忽然變得寧靜。風平了、浪靜了，黑苗沉默著，一言不發。

　　他們四目相望，黑苗藍寶石的眼比那片海還要深邃，就像她看不到深海的模樣，她也讀不透黑苗的內心。

　　那隻黑貓沉默的時間越久，褐花便越來越不安，心臟跳得像是要爆炸似的。

　　許久，黑苗終於開口了，他嘆口氣，以萬分致歉的口吻低語道：「對不起。」

　　「轟！」被靜止的聲音瞬間全都回來了，洶湧的波濤狠狠打上岸，浪花炸開，高高越過城牆，濺了黑苗一身。

　　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有心思幫我擋下水花。褐花自嘲地勾唇，黑苗到底對我是怎麼想的？

　　而她也將這句話問了出口：「你不喜歡我嗎？」

　　黑苗搖頭非常果斷，幾滴水珠從沾濕的毛髮飛出：「我很喜歡妳，比世界上任何貓都還要喜歡妳。」

　　「那為什麼不能接受我！」褐花痛苦地大喊，她完全無法理解黑苗的想法。

　　黑苗正打算解釋，這時從兩貓身後傳來一個威嚴中帶著溫和的成熟女性嗓音。

　　「適可而止喔，小貓咪。不可以未經允許，就從吾手上搶貓喔。」

　　褐花轉頭一看，兩排整齊列隊的士兵之間，一隻打扮華麗的貓優雅地緩步走來，白色長裙上繡有紅色條紋，裙擺縫著一閃一閃的亮金蕾絲，襯托出她銀灰色毛髮的高貴氣質。

　　黑苗半跪下，向來者行禮：「女王陛下。」

　　儀態優雅，富有成熟韻味的母貓笑咪咪看著黑苗：「許久不見黑苗如此標準的禮儀，真是嚇著吾了。」

　　褐花完全沒有面見女王該有的卑微，大膽、甚至可謂無禮地質問女王：「為什麼我不能喜歡黑苗！刺客應該不用禁欲吧！而且法律又沒有規定師徒不能交往！」

　　女王抖了抖鬍鬚，半抬手阻止欲上前的侍衛，將他們屏退至聽力範圍外。

　　她的語氣依舊和藹：「褐花，妳所說是一般狀況。但妳可知貓國直屬於女王的十隻貓，一切貓生大事，都有嚴格規定嗎？」

　　女王清清喉嚨，莊嚴地複述誓詞內容：「吾作為女王直屬，獻上此身誓死效忠，為國家與自身安危考量，直至解除職務為止都不得擅自與其他貓產生任何感情聯繫。」

　　「褐花，我想妳可能有猜到，但我還是得正式介紹。」黑苗挺直背脊，鄭重且驕傲地說：「我是直屬於女王陛下的刺客領袖，黑苗。專司暗殺、盜竊、諜報，所有無法於檯面上處理的事務。」

　　還好只是刺客領袖……褐花頓時鬆了口氣，萬一真是王子之類的身分……她抿了抿唇，那就只好再換其他方式努力了。

　　女王又補充道：「即使是收徒亦須經過女王許可，這麼說來，黑苗已經先壞了規矩喔。」

　　「迂腐！」褐花從鼻孔大大噴出氣。

　　女王看著黑苗急忙遮住褐花的嘴，被他們的互動逗樂了，不過還是露出遺憾的表情：「事出有因。除非發生極為嚴重之事，否則都不應憑私欲隨意易變規矩法度，此為每一任貓國國王之準則。」

　　女王即使語氣寬和，但言語間沒有給予褐花一絲一毫商量的餘地，讓她明白這事毫無轉圜可能。

　　可是，我不想放棄黑苗啊！褐花身體癱軟，跪了下來，當黑苗攙扶起她時，那雙綠色的眼痛苦地看著畢生最愛的貓。

　　她同樣從黑苗眼裡看見了苦惱，那對藍寶石般的眼盈滿了憂愁。

　　她現在只想抓著黑苗的手逃跑，跑得越遠越好，遠離貓國，浪跡天涯。他們是全貓國最厲害的刺客，誰都不可能抓住他們。

　　情感瘋狂煽動，但理智遏止了她。她明白，這麼做不切實際。

　　女王直屬刺客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頭銜或者名譽，更是黑苗前半生付出的所有汗水、淚水及傷痕。

　　她不能因為一己之私，不能因為自己的求而不得，逼迫黑苗拋棄過往的努力。

　　哪怕這個一己之私，或許會是她畢生最重大的決定也一樣。

　　「不可以動歪心思喔，小貓咪。」女王動動手指和顏悅色警告，她那幾乎與一隻貓身高等長的長尾巴拖在地上，尾尖微幅搖晃。

　　半晌，女王沉吟許久，給了一個建議：「此條規定其實有漏洞，就是並不適用於同樣身為直屬的十隻貓間。」女王輕輕笑著，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因為最初只有一名直屬，往後才陸續增加，誓詞裡並沒有提及如何處理彼此間的情感問題呢。」

　　但她很快又端正了姿態：「女王直屬的刺客領袖不能就這樣被來歷不明的小貓咪拐走。黑苗收妳為徒不合乎程序，吾縱容了他一年，該讓生活回到正軌了。」

　　「明日是紀念日的重頭戲，妳來參與冊封儀式吧。如果通過測驗，或許能為自己……掙個名份？」女王金黃與亮藍的異色雙瞳閃著光芒，徐徐說道：「吾相信取得直屬稱號對黑苗教出來的徒弟並非難事。」

　　聽到自己還有機會，褐花登時跳了起來：「我要參加！」

　　女王欣喜地望著她，很是喜歡褐花的純真開朗：「明天白日十時，期待在競技場見到妳。」

　　說完，女王朝黑苗勾勾手：「黑苗，該回來了，把你堆滿半個房間的報告補齊。」

　　褐花依依不捨地望著黑苗，黑苗摸了摸她的腦袋，兩隻貓緊抓彼此的手，不願分開。

　　「又不是生離死別，只是分開一晚上而已，別太過份啊？欺負吾還是孤家寡貓嗎？」女王咯咯取笑兩隻黏在一起的貓。

　　「我們明天見。」黑苗像是分開強力黏膠般，艱難地鬆開褐花的手。

　　「嗯，明天見。」褐花輕輕點頭，目送黑苗跟隨女王儀仗離開。

　　然後我們就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