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完蟲後日已將暮,眾人在田邊就地話別,各回各家,不過所有人都看得出蕭北辰的失魂落魄和明禾的故作鎮靜,蕭北辰勉強擠出笑容提出要送明禾回謝家,但不同於以往,明禾拒絕了,她也不要其他人送,自顧自就先離開。
這一望而知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其他人可沉不住氣,明禾一走,幾位同窗就圍住蕭北辰要他說個分曉。
王小四立刻靠過來拱拱蕭北辰:「你和明禾是怎麼了?看你們方才那陰陽怪氣的,站你倆中間我都不曉得怎麼說話。」
「對啊,」張六和也靠過來關心:「你們方才到底說了什麼?」
蕭北辰心裡像被抽空了一樣無力,他垂頭喪氣:「我告訴明禾我的心意,然後被她拒絕了。」
這話立馬讓四個同窗都瞪大眼睛:「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蕭北辰心如槁木,但架不住同伴們關懷,他還是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明禾的說法沒有錯,她怎麼樣也不可能繞過師父師娘回應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莽撞,怨不得明禾生氣。」他自己頹然做出結論。
董忠聽得嘴巴都闔不攏了:「我是真沒想到抓個蟲沒有半個時辰的工夫你們也能鬧出事來。」
李義眼中有同情也有慶幸:「好險我沒去和明禾提自己的心意……」
他這話馬上引起王小四怪叫:「什麼啊,阿義你本來也要說麼?」
「是想過啊,可是我又不敢,」李義吐吐舌輕道:「還好我不敢……」
這就是一馬當先的風險啊……四人又一起看向蕭北辰,眼中的同情加深,簡直已經變成了憐憫。
張六和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人了,只撓撓頭:「那你沒法送明禾釵子了……往後打算怎麼樣?」
「其實釵子我都已經買好了,也不想退掉,總之先拿回來留個念想吧。」蕭北辰嘆息:「明禾說她會繼續幫我種山藥,我們也還是朋友,不過……我現在心裡很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連釵子都買了?這下真是血本無歸,四人當下簡直想替蕭北辰一掬同情之淚。
王小四想了想突然問:「那你還喜歡明禾麼?」
「嗯。」蕭北辰緩緩點點頭,只有這點是確定的:「我會一直喜歡她。」
「這樣啊……好吧。」
王小四等人對視一會,也覺得沒什麼能說的了,既然大家都還是朋友,會一起讀書種地,一起喜歡明禾,日子好像也就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不同之處在於蕭北辰搶先向明禾表白心意,然後摔了這麼大一個跟斗,這讓其他四人也都有了警覺,去向明禾訴說心意然後被痛快拒絕顯然是很笨的作法,還不如在師父師娘面前好好表現討他們歡心比較實在。
於是四人不約而同在心裡打消了送禮物給明禾的念頭,看蕭北辰神不守舍的,也沒人怪他不講義氣偷跑,反而愈發同情他遭此不幸——也慶幸有他做了樣子,其他人不至跟著出醜。於是四人很有默契地陪著蕭北辰說話給他打氣,就這樣一路回到蕭家大宅門口。
一到門前就見蕭福迎上前來,對著蕭北辰一禮:「三少回來了,老爺在廳上等著呢。」
蕭北辰反而一怔:「爹在家?今兒怎地這麼早就回來了?」
「三少忘了?今日是你十二歲生辰啊,老爺月初說了,今晚要給你設個小宴慶生,要我見你回來就快點領你梳洗,酉時開席。」
四個同窗馬上就嚷嚷起來。
王小四一拳捶他肩上笑道:「生辰?阿辰你也太見外了,我們幾個不知道呢!」
張六和也笑:「是啊,若知道了也該給你備個禮。」
李義不無羨慕:「設宴慶生啊,你爹對你真好,我生辰那日就只多吃了一碗長壽麵而已。」
董忠真誠道:「我們大家不曉得,什麼也沒準備,明天我把我的蛐蛐罐送你,只當是你的生辰禮吧。」
「生辰的事我自己是真忘了,」蕭北辰看著四個好友對自己真誠祝福,沒來由地想哭:「我也不要什麼賀禮,爹既然設了席,你們能不能今天留下來陪我吃了筵席再走?」
「蕭老爺替你開的席,我們事前也沒先打過招呼,只怕擾了你家裡人……」王小四一句話沒完就看到蕭北辰紅了眼睛。
「只是加四副碗筷的事,不叨擾什麼的,請你們留下來陪我。」蕭北辰啞著聲:「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是啊,四人想想更同情了,向喜歡的女孩兒表白然後被拒,還是發生在自己生辰當天,這換誰誰扛得住?
張六和馬上仗義相挺:「知道了,我陪你,不過我得回去先和家裡說一聲再換件衣服,酉時我一定到。」
其他三人聞言也點點頭:「那我們也先回家說一聲再過來,一起陪你。」
「嗯,酉時見。」
幾人在蕭家門口話別,蕭北辰沒情沒緒地往自己住屋方向走去,幾個月來蕭福因為那兩畝地的緣故時時替蕭北辰送器械,蕭北辰得了謝家的梨、棗,或上縣城時也都會順道兒帶些小東西回來謝謝蕭福,兩人常來常往,主僕關係也愈來愈好,現下蕭福看著覺得不對,於是相詢:「三少這是怎麼了?可是今天田裡景況不好煩心麼?」
蕭北辰連勉強自己一笑都笑不出來,只低聲道:「沒事的阿福,謝謝你想著……真的沒事,我這就去洗浴,也煩你先去和我爹說一聲,給我幾個朋友安排位子。」
「這倒不麻煩,老爺說過今日只是家裡一聚,本來就是小宴,多添兩個菜和四副杯匙也就完了,」蕭福看著眼前悵惘的男孩:「但是三少你現在……」
「真沒事,阿福你不用擔心我,一會兒打理好我就去向爹問安。」
「明白了,那我先去告訴老爺一聲,三少慢行。」
蕭北辰沒再說話,擺擺手示意蕭福離開,他自己就遊魂一樣晃進屋裡。
洗浴、梳髮、著衣……蕭北辰無意識地做著這些習以為常的瑣事,心頭倒像有個沉甸甸的秤砣壓著似的,壓得他連呼吸都不順。
好奇怪的感覺,這是未曾經歷過的滋味。
蕭北辰迷茫不已,打小在家中受爹爹漠視、大娘冷待、兩位哥哥使絆子、家中僮僕輕蔑,也曾經有過許多難耐的回憶,也曾有過忿恨不平、咬牙切齒的時刻,但和現在這種空落落的感覺相比,那些痛苦輕淡如煙。
他覺得從明禾拒絕自己開始,他的時間像是停滯了一樣,說話、走動、洗浴、梳髮、穿衣……明明也是和素日裡一樣,可是做著這些事時他的心緒沒有一點起伏波動。
也許因為難過到極致的時候心裡反而沒有什麼感覺了吧,他的心只一直停留在被明禾拒絕的當下。
然後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困在這個當下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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