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魔人1：陰影與月光花 - 序章（下）-2023-9-5-更新

　　「介意我跟著你嗎？」

　　「腳長在妳身上，我怎麼阻止？小心別踩到流星錘就好。」

　　雖然這麼說，但路維克的口氣卻溫順許多，這讓羊角少女安心不少。

　　夜半時分，兩人手上都沒有火炬，走在前的學者卻在這條大山道上步行穩健。

　　牧羊杖在後方有頻率地發出聲響，引導羊群乖乖跟上。

　　「我已經很習慣夜行了，沒想到您也是。」

　　「我有段時間只過夜行生活。」金髮學者回覆。

　　「在夜裡看書？」

　　但金髮學者腳下的鐵鍊及流星錘早證明他不是什麼學者了，即便他穿著白色學士制服、披著深色學士大袍、用象徵「智慧少女」的徽章當別針、掛著學士畢業項鍊。

　　「您是──苦行修士？」看著這樣子的打扮，山羊少女如此猜測。

　　「類似，真要說，也只是『大修生』，不是修士。幸好妳不是說罪人，很多人以為腳銬鐵鍊都是罪人。」

　　「要是說了，你會怎樣？」

　　「……」學者猶豫了一會，「我會有點難過。」

　　羊角少女對這個回答感到意外，也讓她心生警戒。

　　這個世界上，怎會有人這麼輕易就曝露自己的弱點呢？

　　他至少應該要生氣，然後用壞脾氣來武裝自己，尤其是旅人更該如此；他卻毫無防備地說出來了。

　　一直步行來到松林才休息，學者撿了附近碎石和樹枝，用燃火工具搭了小小營火。

　　金髮學者的面相看起來已近三十，臉色憔悴、表情憂鬱，但眼神溫和；仔細一看，鬍鬚刮得十分乾淨──就這方面，的確像是個學者。

　　火光的照映下，羊角少女的年齡大概只有他的一半，年輕、表情豐富，種種心情都會寫在臉上；她的情緒也緩和許多，從剛才的混亂與憤怒走了出來，很懂得調節自己的心理狀況。

　　坐下後，路維克將流星錘拉了過來，從行囊裡拿出了工具開始清潔保養。

　　這行為讓羊角少女看不懂，因為就像是在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但她不好意思問，只好找其他話題。

　　「您叫什麼名字？」

　　「不用叫得這麼彆扭，倒是『謠言惡魔』不是幫我介紹了？」

　　「『那東西』的聲音太髒了，我聽不清楚，而且有誰會樂意讓『那東西』介紹啦。」羊角少女好氣沒氣地說。

　　他一臉沒辦法的樣子聳肩。

　　「我是來自海姆洛山城的路維克，曾經是大修生。」

　　「路維克，我是來自貝迦山城的阿萊特爾──曾經？現在不是？那幹嘛還……」阿萊特爾用手指了鐵鍊跟流星錘。

　　「因為我放棄了，又或者說是我被趕走？總之兩種都有，後來修士說，為了懲罰中途而廢的我，才銬上流星錘。」

　　「呃？為什麼是流星錘？」

　　路維克給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因為我是異端審問的大修生。」

　　「啊。」

　　阿萊特爾回想起路維克面對「那東西」時的模樣，那不是一般人面對「那東西」所展現出的勇氣，而是彷彿根本沒有恐懼情感，淡定到能稱之為冷酷的程度，甚至還能夠正常對談。

　　雖然大多數人不敢坦言，但私底下都一致認定，異端審問是一群情感缺陷或擁有狂熱信仰病態的問題兒童。

　　「中途而廢居然還允許你離開？」

　　「唔唔，大致上就是被其他大修生罵說信仰不堅定、每個人痛毆了我幾拳、用刑了幾次、水刑了幾次。」

　　「虧你還活著啊！」

　　「啊哈哈，我只是意志不堅定的廢人。不過妳很厲害啊，剛剛還能射那一箭。」

　　「什麼蠢話，後來我根本動不了……因為我聽見……嘔！」一陣絞痛瘋狂肆虐她的胃。

　　「別回想，不然會被影響的──就像那些人一樣，恐懼會深植在心中，就算不是詛咒，也會變得跟詛咒一樣，開始憎恨自己和身邊的人。」

　　阿萊特爾乾脆地跑到遠處去吐，直到平復為止才回來。

　　才剛坐下，最強健的那隻山羊跑來安慰她。

　　牠極有靈性地拍拍她的背部，就好像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一樣。

　　「謝謝妳哦。」阿萊特爾抱了上去，感受彼此的存在。

　　「原來如此啊。」路維克突然說著。

　　「什麼東西原來如此？」

　　「那隻羊，和妳很像。」

　　才剛說完，這隻壯羊突然雙腳站了起來，然後開始顯擺自己的肌肉。

　　正面前腳二頭肌之姿，展現完美的二頭肌跟背闊肌。

　　瞬間讓阿萊特爾傻住。

　　剛做完馬上又接續下個動作，展現側面胸大肌跟側面三頭肌等，一路續準備換第四個動作時──

　　「快停下來！不是的！牠雖然很奇怪，但絕對不是什麼惡魔之類的！」

　　阿萊特爾對這隻羊又推又打的，把牠趕回羊群裡頭。

　　「果然牠和妳很像啊。」

　　「喂不是你給我看清楚，哪裡像了！我才不會這樣擺肌肉姿勢給人看好嗎！」

　　「啊，今天流星錘保養的狀況不錯。」

　　「居然轉移話題！」

　　「我打算要回家，海姆洛山城，妳呢？」

　　「嗚，這次旅團的人都是要去海姆洛的，我也是。但我一直在尋找……」

　　「尋找？」

　　「像你一樣的人。」阿萊特爾臉色凝重。

　　「我只是半途而廢的人。」路維克自嘲搖頭。

　　「你能殺死『那東西』──惡魔。」

　　要從口中說出來很不容易，因為這同等於承認對方的存在。

　　「妳想成為異端審問官？」

　　「不，我想知道殺死惡魔的方法。我在旅途中，各個城市裡能去的教堂都去了，我不是被趕走、就是被痛罵一頓再趕我走。」

　　「妳已經殺過了──啊，講錯，『那隻羊』已經幫妳殺過了。」

　　阿萊特爾大感驚異，自己的秘密一下子就被看穿。

　　「你怎麼知道？」

　　「被悲痛姐姐選上的狩魔人，都會有「血燄烙印」在身上，牠在擺肌肉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但妳沒有，妳不需要走這條路。」

　　「……我，必須走這條路！」阿萊特爾眼神狠戾，表現出任人都沒資格對她的選擇說三道四！

　　「腳長在妳身上，我不會阻止。」

　　「咦，是嗎……」

　　原本正要生氣，卻又被路維克毫不在乎的態度給軟化，她都覺得自己有點笨，搞得氣氛有點狼狽，最後她嘆了口氣：

　　「讓我打個岔，悲痛姐姐──真的用嬰兒當流星錘？」

　　「很凶對吧，異端審問武器的由來就是這個，而且我夢見過悲痛姐姐。」

　　「真的？那可是六神耶！」

　　「在我受洗成為悲痛姐姐僕人的當晚夢見過，和雕像一樣恐怖哦，會做惡夢的。」

　　「你這樣講沒問題嗎？」

　　當我以為睡醒睜眼時，卻身處於熟悉又討厭的地下室。

　　昏暗感刺激我的神經，因為我有無數次像這樣，在黑暗的地下室裡與其他大修生或某種東西廝殺搏鬥。

　　但周圍沒有其他人，唯一的擺設只有鐵處女。

　　啊，我怎麼會忘了這裡？幾年前確實有來過──不對，是夢過。

　　鐵處女自己打開了，裡頭的雕像──不，不是雕像，是活生生的女性，「祂」擺脫鋼釘針刺走出來的身姿，不禁令我單膝跪拜。

　　祂懷抱著滿是犄角的嬰兒出走來，臍帶未剪。

　　我看見祂上半臉部的繃帶，早已被血淚濡濕，仍在流敞。

　　明明混身是傷，卻表現得像是生來便理所當然要承受的。

　　祂的神性，令人無法理解地畏怖。

　　但有時，我卻從祂的神性裡，感受到啟示人性的慈悲。

　　然後祂──咦咦？怎麼臉頰鼓著腮幫子？

　　難到是對半途而廢的我生氣？還是在裝可愛？

　　距離我上次夢見悲痛姐姐，已經快三年了。

　　然後我發現了，祂的腳下踩踏一隻乾扁、渺小的惡魔，這傢伙有無數的嘴與耳朵，身體則是腫脹肉塊，流出的鮮血是夜藍色的。

　　「這傢伙，不是我今晚殺的嗎？」我抬頭看，見到悲痛姐姐對我淺淺微笑，對我的功績表示肯定。

　　但這隻謠言惡魔變得十分弱小，究竟是惡魔本身就是如此，還是在悲痛姐姐的腳下，所有惡魔都這麼卑微？

　　悲痛姐姐不曾說過話，但祂突然往樓梯口移動，我跟了上去。

　　出了樓梯後，眼前出現的是墓室，這裡有許多小小石棺。

　　祂領到我其中一口，石棺前有神靈文字，我看不懂，凝視久了眼睛還會痛。

　　祂打開石棺，裡頭放著一本長滿節肢動物肢爪跟小眼球的書，昆蟲般的書皮封面上有鮮紅腳印，怎麼看都覺得是悲痛姐姐踩的。

　　祂蓋起石棺，又領我到下一口石棺，但這個石棺裡卻沒有東西、石棺前也沒有刻任何文字。

　　下一秒，我懂了。

　　悲痛姐姐就如我所想，祂用指甲刻下了神靈文字後，指了裡頭，暗示我空蕩蕩的石棺應該要放點東西。

　　「可是姐姐啊，這字我看不懂啊……」不管我怎樣聚精會神，只要眼球對上神靈文字，就覺得腦袋一片模糊。

　　然後悲痛姐姐又鼓起腮幫子。

　　啊，肯定是生氣了。

　　祂抓起我的手，用指甲寫下了神靈文字。

　　「啊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祂寫了兩串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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