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焰吻塵》 - 《巫》

上百年沒出門，載塵下了狠心，帶著慢吞吞去了好些偏遠的地方，決定要將思緒清理乾淨才回家，重新做個對世間有用的靈，不辜負母親對自己的一番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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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紅塵各處都是災難，載塵帶著慢吞吞捕殺了一路的邪獸，後來來到一處沙漠之地，久久都找不到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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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上頂著慢吞吞，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後，終於經過一處有樹的地方，摘了幾顆新鮮的小野果送到頭上給慢吞吞。爾後他又走了好一段路，見到路上的人漸多，而且看上去都比較健康正常，不像之前偶爾看見的那些災民般枯瘦乾癟，便猜到這邊或許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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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他遠遠地跟在人們身後，找到了一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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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這些天辛苦你啦，泡個浴放鬆放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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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笑眯眯地用雙手將慢吞吞從頭頂端了下來，再輕輕放進河中。慢吞吞一碰到水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手腳摩打似地啪嗒啪嗒游來游去，本來就小的眼睛興奮得瞇成兩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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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許久不見慢吞吞這般高興，也忍不住高興起來，還十分有雅趣地蹲在河邊朝慢吞吞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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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鬧了片刻，載塵驟然停下動作，兩眼一瞪，感覺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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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想了想，那沙漠之地覆蓋之廣，日光曝曬的地下幾乎都沒有水氣，眼前的涓涓細流卻沒有半點要乾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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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倏地將慢吞吞掏了起來，慢吞吞離開水的瞬間還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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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沿著水流一路往上走，要去查看河水的來源。然而載塵越往上走，那水流便越見細窄，吊詭得很，直到走到某處，水流戛然而止，盡頭竟不見任何湖泊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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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張口結舌，頓時毛骨悚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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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那流動不止的水，居然沒有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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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頭深鎖，自言自語道：「這水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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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在附近到處轉，發現這上游要比下游還要來得荒蕪和乾燥。各種各樣的設想在他腦裏迴旋，但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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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他找到一間隱密又陰暗的石屋，站在石屋外，從一扇小窗望進去時，臉上的血色頃刻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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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有十多個孩童在玩耍，看上去都只有五六歲的模樣，最年長的小男孩看上去也只有大概十歲之齡。這年頭不少地方都鬧飢荒，大人出去找東西吃，沒留在家照顧孩子也不是稀奇的事，所以令載塵面色發白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那群小孩胸口處那一絲絲漫出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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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孩子，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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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靈，而且靈石已經破裂了。從當時載塵沒能即時感應出他們的情形來看，這群孩子的靈石已經耗損到一定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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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屋靈石破裂的小靈已叫載塵膽顫心驚，但更讓他覺得驚悚的是屋內天花上漂浮著的兩顆晶石——一顆綠色、一顆藍色，正緩緩地將孩子胸口溢出的靈氣收集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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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這沙漠裏的流水和綠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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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靈的靈氣化成水，地靈的靈氣化成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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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盯著那兩顆晶石，突然一陣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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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還能收集靈氣，再化成自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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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人？不！是什麼生命有能力這樣做？能夠看到靈的同時，又要傷害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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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斷地將慢吞吞收回靈石內，想要從門口進屋的時候，卻發現門被栓上了鐵鍊，還牢牢地別了把鎖。載塵胸口猛地躥上一股怒火，手上一用力，鐵鍊和鎖都被他捏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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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了門，走進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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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所有孩子的目光都刷刷落到他身上，只是那些眼裏流轉的不是獲救的興奮和期待，而是愕然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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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的怒火在對上孩子們受驚的眼神時就被澆熄了大半，轉而生出了一絲尷尬。但他要救人的目標清晰，隨即朝孩子們喊道：「別怕！我也是靈，我是來救你們的！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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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説完，孩子們不但沒有卸下心防，反而還驚慌失措地擠成一團。其中那個看起來最年長的男孩嚇得直哆嗦，卻鼓足了勇氣，張開一雙手臂擋在其他孩子身前，面色蒼白地道：「你是誰？我們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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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見狀有些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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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地靈啊！和你們一樣，也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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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又搖頭道：「不，現在不是説這些的時候！你們靈石裂了，情況很不好，如果不跟我去靈氣充沛之地的話，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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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未説完，就被那孩子給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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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認識你，請你出去。」那孩子雖然害怕，但目光裏帶著某種堅定道，「父親説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在他回來之前，我們都要留在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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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把載塵搞得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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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難道這些孩子不是被禁錮，而是心甘情願地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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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們的靈石怎麼裂了？還有上面這兩顆詭異的晶石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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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這一齣，載塵不但「解救」不了這些孩子，還被孩子們齊心協力地趕了出去，他們還自己把門妥善地重新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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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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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琢磨了一番，覺得這一切的荒誕都必定和孩子們口中的「父親」有關，於是他抱著一腔鬱悶，在不遠處找了個能望到屋內情況的地方，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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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兩塊大石的縫隙間探頭探腦，從上午一直等到晚上，才等到一個人從下游走來。那人渾身罩在黑袍下，只露出一雙混濁的眼睛，叫人看不出年齡。他走近屋時，看見門上的鐵鍊和鎖都不見了，臉色一變，急忙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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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從石洞中露出眼睛，嗤之以鼻，兀自嘟噥：「怕小靈們逃跑了，沒有靈氣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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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男人進屋之後，緊張兮兮地問孩子們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受傷之類，還逐一察看孩子的狀況。那些孩子居然沒把載塵供出來，只是説有人弄掉了鐵鍊，但不知道是什麼人，又高高興興地接過男人給他們帶的饅頭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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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叮囑孩子們要小心外人，還説了以後會給他們找個更大、更安全的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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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百思不得其解，細細地觀察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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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載塵疲憊地打著哈欠揉揉眼睛。石屋裏的孩子們已經睡下，躺在一張張補了無數丁的棉被上。男人在每個孩子面前停駐，伸手摸摸他們的臉蛋，動作輕柔得……好像真的很疼愛這些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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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眉頭深蹙，按了按太陽穴，覺得有一圈星星在圍著腦袋轉，害他頭暈轉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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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那三個月，載塵一邊遊説孩子們跟他離開，一邊又跟蹤著那所謂的「父親」，勢必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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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跟了好一段路，看見男人到處去給人用巫術治病，給人們修漏頂、補破窗，還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對人們孜孜不倦地普及如何愛護環境、保護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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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每日早早出門，出門前給孩子們準備好吃食，慈愛地叮囑他們照顧好自己，在外忙活一整天後才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家，回去的時候，又給孩子們準備好他們喜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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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男人的時間越長，載塵越是覺得腦袋都要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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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了，這人怎麼看也不壞啊？甚至還應該給他冠個聖人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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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用力地甩了甩頭，堅定自己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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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這人在外面毫無破綻，但孩子們的靈石碎裂，靈氣外溢是不爭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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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無論載塵怎麼勸，他們都堅持要待在父親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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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那孩子故芒在與載塵多次見面後，總算確認了載塵不是壞人，頭一次對載塵透露了有關這父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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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出靈智後在這世間遊蕩，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或者該去哪裏，直到遇見了父親......他很疼我們，對我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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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巫，他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我們。他説靈生來就是要守護人類的，但現在天不下雨，乾旱得種不出東西，人們就會渴死、餓死。父親説我們能夠幫助他們，只要把靈氣送一些給他們，就能化成水和果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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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巨響，載塵的拳頭撞在了牆上，嚇得幾個小靈面青口唇白地緊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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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放屁！」載塵咬牙切齒，「他這是要你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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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故芒一點都不害怕，平靜地搖頭，「父親説過，他的巫術能控制靈石的裂痕，也能控制靈氣輸出的量。他把所有東西都控制好，我們也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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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出意外呢？」載塵一臉氣急敗壞，「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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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故芒信心滿滿，篤定地回道，「父親説過，他即使豁出性命，也一定會護我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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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某些話還是不説的好，説出來了，就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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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對話之後又再過了幾日，男人在下游給染了瘟病的人治病時，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筆直地倒在地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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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塵當時在上游和孩子們一起，沒見到男人死去時的情形。當他收到消息下去的時候，男人已經被放在一堆枯柴上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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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他，人們怕巫也是染上瘟病，屍體會讓人感染，必須儘快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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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在載塵的結界內眺望那焚燒著父親的大火，哭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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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死了，天花上那兩顆懸浮的晶石哐當碎在地上，孩子們胸口的靈石也應聲裂了開來。不久之後，那地方的河流乾涸了，樹木也開始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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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回到之前焚燒巫的土地前跪著痛哭流涕，朝連骨灰都被風卷走了的空焦地叩頭祈願，似乎忘記了先前還在爭先恐後地嚷嚷著要趕快把巫燒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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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人死如燈滅......對著熄滅的火燭許願，又怎能祈求願望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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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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