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不再需要糖衣的騎士

　　那是在四月剛結束，五月剛開始的時候。

　　某天早上，她早早起床，穿著白色細肩帶睡裙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封信。信封的顏色與她的睡裙相同。她打開信封，取出一張摺疊的紙，攤開後是Ａ４大小。

　　她開始閱讀信上的內容，並從第一行念起。

　　「姓名，唐依琳……身份證字號，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准考證號碼，ＯＯＯＯＯＯＯＯＯＯ……」

　　她讀到最後一行時突然停住了。那一行的字太長，剛剛醒來的她需要費力氣才能看清楚。那些字印得很工整，從左到右分別是：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二試成績通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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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很奇怪，她覺得「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這些字好像特別大，比她的姓名、身分證字號以及准考證號碼還要大上許多。可是，她又懷疑是自己才剛睡醒、眼神還沒聚焦的緣故，才會把字看得比較大。

　　實際上，「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根本沒有那麼大，對吧？

　　或許比她的姓名、身分證字號，以及准考證號碼還要小。

　　她將滑落肩膀的細肩帶重新拉回。糾結在字體大小似乎沒有意義，她認為自己就是容易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上糾結，心裡才會出問題。所以她決定那一行「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跟她的個人資料差不多大就好。

　　這樣就對了。

　　不重要的事情，只要差不多就好。

　　接著她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眼睛，繼續往下讀。

　　信的下一部分有一大堆國字和數字。因為窗簾拉得緊，房間光線昏暗，她起身拉開窗簾，然後重新坐回床上。此時，文字變得清晰——也許太過清晰了，她覺得好刺眼。

　　因為實在太過刺眼，所以她眨了眨眼睛，才又繼續往下讀。

　　信的下一部分有一大堆國字但沒有數字。因為窗簾拉得緊，房間光線昏暗，她起身拉開窗簾，然後重新坐回床上。此時，文字變得清晰——也許太過清晰了，她覺得好刺眼。

　　因為實在太過刺眼，所以她眨了眨眼睛，才又繼續往下讀。

　　第一大題新詩一閱評語：＄％＃＄％！＠＃＄％＆＊……

　　第一大題新詩二閱評語：＠＃＄％＆＊＊＆……

　　第二大題散文二閱評語：＄％＆＊＊＆％＄＃＠＃＄……

　　第二大題散文二閱評語：＆％＄＃＠＃＄％＆＊

　　第三大題短篇小說二閱評語：＊＆％＄＃＄％＆＊……

　　第三大題短篇小說二閱評語：＠＃＄％＆＊（＊＆％＄＃＄……

　　是否通過第二試：是

　　讀完整封信之後，她的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不知道自己到底讀了些什麼。她心想，這封信幹嘛要印她的個人資料？幹嘛要把「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印在中間這麼顯眼的地方？第二閱評語是什麼意思？第一閱評語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有兩個評語？

　　她把新詩、散文和短篇小說的第一閱評語一一念了出來：

　　「新詩與散文的寫作手法魔幻且寫實，令人難以捉摸……短篇小說讀來清新且乾淨俐落……」

　　接著，她再將新詩、散文以及短篇小說的第一閱評語唸出來：

　　「新詩與散文太過抽象……短篇小說的結局太過灰暗。雖然展現了文學作品該有的悲劇與深省，但失去了應有的光明與鼓勵……」

　　唸完這些評語，她低下頭，反覆咀嚼評語中的字句，卻始終摸不著頭緒。總覺得這種坐在床上拆開信、唸出內容的情景帶著一股奇怪的既視感。這種熟悉感似乎來自於不久前，像是一段被遺忘的經歷。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她記不清楚了。

　　最近的記憶對她來說像是被抽掉的拼圖，破碎不全。尤其自從被文管會抓去訊問後，她的精神狀況急轉直下，開始濫用那些醫生警告過的精神藥物，導致情緒與記憶如決堤的洪水，一瀉千里無法挽回。

　　不過，至少她還能感受到這份既視感。有既視感，就說明事情應該發生在不久之前。

　　她重新拿起信，再一次細細讀過。

　　這一次，斗大的「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二試結果通知書」字樣，讓她終於想起了自己前不久曾經去參加考試，還將自己的一切全都交出去。

　　※

　　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

　　她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動作迅速得像是一陣風捲過房間。

　　當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她的內心被無法計量的情緒瞬間填滿，那些情緒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流，強烈得讓她感到窒息。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此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徹底沖刷。她突然覺得，過去那些她無助時服用的藥片，似乎通通在這一刻完全失效了——因為這種喜悅，已經比任何藥效更強大。

　　她控制不住自己，像個瘋子一樣撲向衣櫃，急切地扒開裡面的衣物。那些精緻的名牌新衣被她一件又一件地扯出來，隨便拋在地上。她甚至不在乎這些昂貴的衣服會不會被弄皺，手忙腳亂中，她終於抓住一件豔紅色的斜肩小禮服。

　　她套上的那件小禮服是斜肩的豔紅色。禮服的胸口，還綴著一朵似乎不是玫瑰的不知名紅花。

　　那是她買來卻從未穿過的衣服，禮服胸口綴著一朵造型獨特、既不像玫瑰也不像百合的不知名紅花，紅得像她此刻沸騰的情緒。她毫不猶豫地將小禮服套上，絲毫不管它是不是太過正式，甚至不管裙擺短得讓她坐下時能從對面的鏡子裡清楚看到自己兩腿之間的內褲。

　　現在，這些小細節根本不重要。

　　她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名字——黑帝斯。

　　她幾乎是懷著近乎癡狂的渴望想著他。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通過了第二試？他此刻會不會也正為了這個結果感到欣喜？他會不會也迫不及待想和她分享這份喜悅？

　　她立刻拿出手機，手指因興奮而微微發抖，急切地點開論壇，打算私訊黑帝斯問他考得如何。

　　然而，還沒等她打字發訊息，她就看到一條來自黑帝斯的私訊靜靜地躺在收件箱裡——他早已經搶先一步聯繫了她。

　　她愣住了，隨後嘴角緩緩上揚，笑容越來越燦爛。內心翻湧的情感，終於化作一聲近乎癡迷的低語：

　　「黑帝斯……」

　　「我的王子……」

　　※

糖衣女孩妳好：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那一天我信誓旦旦，告訴妳說我一定會拿到甲級作家證照，然後再告訴大家，妳的作品非常棒！比任何人都還要傑出！

　　可是……我剛剛才知道我沒有通過第二試考試……

　　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夠傳達我內心之中滿滿的歉意。

　　像妳跟我這種人，或許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在台灣立足。

　　但是，在我心裡面還是自私的希望，妳能夠繼續寫作下去……

Ｐ‧Ｓ‧：第三試加油！

──黑帝斯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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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完黑帝斯的訊息，她怔怔地放下手機，任寬大的紅色肩帶從肩膀滑落，裸露出纖細的鎖骨。

　　黑帝斯沒有通過第二試……

　　黑帝斯他……沒有通過第二試……

　　她緊緊捏住手機，指節發白，眼前似乎浮現出那天在病房約會的場景——病房裡，黑帝斯單膝跪地，像是求婚般莊重地承諾：「我一定會拿到甲級作家證照，讓所有人知道妳的作品多麼傑出！」

　　那時的黑帝斯是多麼自信、堅定，彷彿沒有什麼能動搖他。可現在，那樣的他……卻失敗了。

　　而她卻成功了。

　　「這是命運的安排嗎……？」她輕輕地低語。

　　她努力揚起嘴角，試圖擠出一絲安慰自己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得像一張破碎的面具，還沒維持片刻就徹底崩塌。淚水像決堤的洪水般湧出，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黑帝斯發來的訊息。

　　「我的王子……」她的聲音顫抖，彷彿要溶化在悲傷裡。

　　可就在那淚水遮蔽視線的片刻，一股微弱的力量在她心底悄然升起。那是一束火焰，細小卻堅韌，隨著她深吸一口氣，變得越來越明亮。

　　她想起了剛才那封信函──第二試的成績通知書。

　　她立刻將手機放到一旁，轉身抄起第二試的成績通知書，紙上的「合格」兩個字仿佛透著光，帶著某種魔力，讓她的心跳逐漸加快。

　　他沒有通過第二試，卻是我通過了第二試？

　　他沒有通過第二試，卻是我通過了第二試──這不正是命運的安排嗎！？

　　無法壓抑的欣喜再度充盈胸口，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原本應該為我奮戰的騎士如今卻倒在我的面前。而身為公主的我，理應依照命運的安排，最終以悲劇收場──可是我卻通過了第二試！

　　她站起來，將那封信舉得高高的，就好像迎接一個新生命那樣雀躍不已。她本來還很擔心，自己的負面情緒要是毀掉第二試，文管會會再次將她抓到那個孤獨又冰冷的小房間，甚至令她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事實上她在第二試的確是稍微崩潰了一點點、不小心將不該倒出來的負面情緒灑出了一點點，雖然她已經盡力地將作品裹上糖衣想要挽回，但她那些噁心的負面情緒還是裸露在外。

　　她原本以為，這次也會像過去那樣被大家討厭或者被文管會討厭，甚至打入地獄──可是她錯了。第二試的結果，讓她現在知道自己的作品已經獲得文管會乃至整個台灣文壇認同。

　　我以為我的負面情緒會毀掉一切……可是現在，文管會竟然認可了我的作品！？

　　也就是說，我再也不用辛苦地將自己包裹成糖衣？不用再假裝那些負面情緒不存在了？

　　我可以盡情在紙上發洩──

　　她又看了一遍第二試的成績通知書。

　　合格……

　　我真的合格了，真的合格了……

　　像我這種人也能合格……

　　像那種充滿負面情緒的爛作品居然也能合格……

　　說不定，像這種作品，在文管會的眼裡也許很優秀……

　　她將那封信函，舉到眼前反覆地讀過一遍又一遍──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是被認同的感覺，被重視的感覺，以及備受注目的感覺。原本，她遵照醫囑將所有情緒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通通都倒出來倒在文章上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認同、被重視──她想要的就只有一塊傾倒負面情緒的立足之地而已。可是，文管會乃至那些謾罵她的網友，卻連坐落於台灣文壇最邊緣的一角都不給她。

　　結果現在，她卻突然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了。

　　一想到自己或許已經能夠在這座島上立足，她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神逐漸燃起烈焰，笑容從嘴角擴展到整張臉，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高亢得令人毛骨悚然。她手握通知書，開始轉圈圈，像是一場荒誕的舞蹈，肢體因狂熱而扭曲。她猛然將身上的紅色禮服剝下，丟到床上，隨即從衣櫃中抽出一套襯衫和西裝褲。當她將這套衣服穿上，望著鏡中的自己時，她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等待拯救的公主，而是一名英挺的騎士。

　　「我是糖衣……不，我不再需要糖衣了。」她決定將糖衣兩個字去掉，只留下女孩。「第三試的時候，或許大家還會叫我糖衣女孩，但是沒關係……」

　　只要文管會，乃至台灣文壇的大家都知道，我不再是過去那個需要糖衣包裹的女孩就好。

　　黑帝斯……我親愛的王子……

　　你不需要道歉，因為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你不需要再為我奮鬥囉，因為我已經不再是那個等待拯救的女孩。

　　我不再需要糖衣，我可以盡情的寫作、盡情地在紙上發洩。再也不會有人說我的文章很負面、很噁心，會害人想不開。

　　你只需要在一旁見證就好。

　　見證我這個不再需要糖衣的騎士，為你我奪下一片立足之地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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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不再需要糖衣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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