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花 - 後篇第四章滿天星

好啊。菠蘿汁。

他向左轉頭。

也好啊。蜜桃汁。

他向右扭頭。

有多甜都不及可人兒笑得甜。

他現在左擁右抱，簡直人間天堂。

他向左親一口，向右嘟好的嘴卻碰不到預想中的柔軟。

水聲澎湃飛濺，活像大象出水。相撲手嘟著嘴，踏著象腿朝他步步進逼。

故事的走向，不是在宣掦走運終要付出代價，便是教訓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他當然不是害怕。他肩膀向極左靠，攤在沙灘椅扶臂的雙臂也疊在左邊。

偏偏他雙腳被鬼壓。

連馬死落地行也道不出般的委曲求存。

不要撲過來！不要撞過來！

連聲巨響震耳欲聾。好像好痛。

不。是他很痛！！！

他猛然睜開粘糊的眼簾，白色天花板辣他眼睛。

醫院？

但為何他背後硬得要哭，脖子歪得要挑戰人體極限？

地板？

他推頭往前，認領自己那隻掛上椅子的腳。

他媽的。這種奇怪的姿勢。

他邊坐直身子邊扶著硬得酸痛的脖背，一抬眼便直截對上那湊近的大塊紅臉。

這副抿緊嘴唇的內疚款，與那次上體育堂找排球打腫他的臉，同出一轍。

他動一下，又一陣痺痛傳遍全身，惹他戚起上唇自製飕飕聲。

這個學界推鉛球黑馬果真不容小看。

他五指抓緊桌邊，不止背上疼痛，還得承接全場人的赤裸眼光，他板起臉拒絕流露一切表情，高調揚直開扣門襟要弄至作響，直至重新坐穩。

就是他追究責任的時候。

"幹嘛叫醒我！！！"

打斷他與昨晚熒幕相見的女優嬉戲，還不是罪加一等？！！！

他瞪眼怒視他那大力無窮的鄰座。就算不說大份身型與委屈兮兮的眼神有多不撘，要他夾在位上也要向自己欠身，又是強人所難的。

。。。剛好，那又是惡夢的開始。。。

他搔搔臉，剛湧上心頭的歉意卻被那密集式打眼色一併掃光。

"怎麼啊！！！"

被那重歸舊位的不耐煩嚇窒的他，袪生生移過頭去。而他目光停留的那個方向，未免太久。

黑板前那個女人正單手插腰，眼放兇光。他狠狠地咂嘴，要全班也聽得見他不滿。

天底下的老師也只得一個死樣。

目光一對正，她那一秒變臉術才值得開班授徒。

"May I have your answer?"

哄小屁孩似的語氣，經他解密後，惡毒真身隨即無所遁形。

Fuckup just answer the fucking question.

他挪了挪眼，瞧了瞧佈滿黑板的小蛇。

So fucking ......

他低頭卻笑了出聲如宣戰號角，再把他精心設計的歪嘴一笑，轄然朝她投。

"Sure."

"剛才你看見那女人的臉色嗎？"

他以手掩嘴，才不是為了遮掩竊笑。

他笑得不知有多光明正大。

不出所料，她眉頭馬上皺成個窈窕八字。

"你很沒有禮貌啊！"

想說他忍住不拍手，已算很給面了。

"我告訴你。老師這些人種是最勢利最有成見的，為了自己方便偏心乖學生，那些不聽話的便貼標籤當老鼠屎。那些所謂壞學生的好。"

他對她擺出手指括號，如蟹鉗般活動了兩下。

"永遠是他們的盲點。"

他乾脆放下了手，可她眉間卻沒鬆得那樣快。

"碰巧英文是你強項，你當然神氣。不知道是誰也跟你一樣，上數學課又是旁若無人的睡，又是被老師叫出來，可惜就是一題也不懂，只懂在那呆站。"

他又怎會聽不出話裏直刷刷的嘲諷。正因如此，他才笑得另有風味。

"笑甚麼？"

她鼓著雙腮，往半空吐出泡泡的金魚似的，便知道她沒預他會以笑作覆。

"想說，你挖苦功力進步了這麼多，也是多得我。"

他給自己一個手勢讚。朝他抬目的她，白眼也客串了一會。

"把這些沒用的技能全都轉化成學習力便好了~"

見她皮笑肉不笑，聽她選的那兩個字，他現在不奮起抵抗還等何時？！

"甚麼沒用？不知多有用！我跟你講，人活著最重要就是懂保護自己。學習算甚麼？可以使你不受人欺負嗎？"

她還想開口駁，他一手截住。

"學校本身就是場大騙案。灌輸的都是些鬼概念。不聽話就不行，不高分就不行，違反大人的意願就不行，全都是放屁！要活得開心活得成功哪需要學習？！這個世上方法多的是！"

他別過臉去留下冷笑，半頃過去她還不哼一聲。

"也是的。成績好又如何，不代表整場人生成功。但是現在這刻，我就是不想失敗。"

他早已看穿她先是附和，再方便重申自己立場的把戲。更何況，他知她有多固執，用不著她提。

要知道一天要上課八小時，就知他睡得有多飽足，換言之。

他也會有著睡不著的課。

他左顧右盼，既不看黑板也不看課本，那就看她。每次見她碰巧都在寫寫寫抄抄抄，努力過頭得扎眼。

"當個別人眼中的loser，有何問題？"

他挑著眉頭朝她看去，輕淡投問已使她語塞，只因他猜她從來也沒想過辯駁，世間的所謂常識。

"是個loser，要背負的是沒法輕易解除的標籤，但是這些標籤，都是別人加諸的。而當個winner 呢？"

他刻意停頓，並不是要賣甚麼關子。

他是真心，要她想清楚。

"要背負的就是自己加諸的期望與壓力。真正的作繭自縛。"

無錢無學歷無前途無女人。二十歲人連高中都未讀過，工作又不是所謂高薪厚職，又是單身狗。這樣比較下來，他還不是垃圾中的垃圾？

他拿她默不作聲的長空檔，用嘲笑填得滿滿的，一滴也沒浪費。

"我不知道有多自豪自己是個loser。起碼我自由。"

他當然不是嘲笑自己，是嘲笑所有所有，自認自己正當無比，實質只是被別人被社會擺弄的大眾。

而他關鍵的這位聽眾，沒加認同也沒有否定，時而皺到鼻子打摺，時而放空雙目。

終於，她猛然的朝他轉頭，眼裏劃過一道焦急。

"果然剛才撞到頭來了？！"

"喂！！！"

還以為剛才的停頓是對他的滿心崇拜！

不。。。他才沒有期待！！！

"剛才撞到那樣應聲，沒有流血大概要稱得上神蹟。"

她朝他投的緊湊目光依然沒見收歛，令他的重拾作風誤了數秒。

"你當我是誰？！我從小就是被摔大的！"

他以姆指撥過鼻頭，再全盤接收她的大白眼，不料褲袋突然震動。

"誰啊？！"

他正忙著教他的彪悍事蹟給她聽的。他邊低鳴邊刷手機。

然後。不再說話。

"認真的。你真的沒事？"

她殷切的問道，響在他耳邊。他繼續盯著手機屏。

"沒事。"

他咕噥回道，按下關機鍵，再順手滑入褲袋，不帶一絲鈍滯的重啟腳步。

你何時過來見我們？

他其實也不是這般的自由。

PART 1 思念

沒他份的對答，浮游一樣。

"為了甚麼。。。"

"明明他不在。。。"

浮浮沉沉，直至。

"喂！！！"

一拳頭震桌，粉碎周圍脆弱的防衞，觸電般的顫根本不須大腦允許。

"你還不回去？！我再沒事需要勞煩你！"

話裏尖刺傾巢而出，撐大的藍眼射出的冷箭便是升級版，把他釘緊在地，迫他啃吞魚骨。

"突然這樣，混亂也很正常。"

她說得輕緩，要撫平旁邊男人的惱怒，就當必要又奏效。但若果這句是對他說的話。

他會想笑。

他會混亂？！異種這東西算甚麼？！要生要死全看他處置。

明明。

他緊閉雙唇，暗地裏磨起利齒。

既然這刻能抓緊拳頭，為何那時就連這也做不到？！

"其實你不用等我。"

她雙手捉緊皮包的挽，朝長廊的盡頭看，就是不看他。

那他也無須客氣。

"我才沒有等你。我跟他們玩得興起，不知時間而已。"

他撅著嘴，避過她以瞇眼演繹的質疑，滾著眼往列列黃燈望去。

這丫頭，天天入黑才肯回去。這頭夜闌人靜，與朋友一起就說由得她，然而。

叫他如何放一個女孩子獨自夜歸？

"反倒是你。有做一個女孩子的自覺好不？"

她朝他瞠眼，一臉的錯愕。他把語氣扮作隨口一說的吐嘈，實質他早已不吐不快。

"這般沒女人味的女人，我也是第一次見。"

她長相其實不差，為何要這樣浪費？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心聲嚇倒，匆忙別過眼去。

"就不說打扮，言行舉止也沒半點嬌氣。"

出於某些私人原因，他說得過了火位，他都知道，會把她激怒也是意料中事。

然而，透出不耐的眉間並沒繃得久，死魚眼索性蓋過所有情緒。

"對啊。我恨不得當個男人。容不下半點軟弱的男人。"

她不動聲息的說，腿卻走快了幾倍，一看便知她想甩開他。

他一手逮她手臂，她身上那件新買的外套，依然刺手得很。

"女人就堂堂正正的軟弱。被保護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錯。男人要堅強。要不怎樣去保護重要的人。

他一直都是這樣被教導，亦從沒懷疑過。

一直無視著，一直否定著，自己很軟弱，所以當這個事實迫到眼前，才動彈不得。

"昴！我叫你快下手！！！"

一手擋住攻擊，那頭金髮活像朝他衝去的蛇群，凶狠的眼神卻止於一記。

見他不得不回頭得飛快，只因他被敵手死纏，沒暇理他。

"可惡！我這邊可撐不了多久！"

他知道。

"可惡！快點！！！"

他知道啊！難得還來得及殺死這隻！

他雙膝跪地，勉強夾得住那奮死掙扎的雙腿，雙手捆上那動不了的脖子。

他一用力這傢伙就變成真正的死屍。他知道啊！

一見自己的手背被沙地磨得血肉模糊，他使勁閉眼，體感汗滴如何敗給地心吸力。

。。。為何偏要在這種時候回想起？！

──血肉模糊搶他視線，遂潛於加深的灰色裏。早已免疫的尖叫聲如今卻凄厲得很，魔咒般回盪耳邊，冰水般淋到頭上，更顯到他先前燒得滾盪。

他到底幹了些甚麼？

他使勁眨眼數次，刀鋒上道道血沬仍然揮之不去抺也不散。

這把刀應該在水果盤附近。應該很乾淨。

不應該在他手上。不應該沾血。

清脆落地之聲，惹他渾身一震，一如在地彈跳的刀。

他下意識迴避，然而根本避無可避。

這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人，眼裏一如既往沉靜的綠，彷彿沒甚麼能撼動他。就連現在，他刺傷了他，卻連眉也不皺一下。

以往三番四次找他碴也無動如衷，無一例外都是以最淡的笑回覆。現在這刻也是。

這男的，憑甚麼不在意他，又憑甚麼看他不起？！

明明只是快連痛也不知是何物的怪物！

沒錯。殺死他才叫天經地義。他沒錯。

既然她一開始救下他，只算助紂此等扭曲的話。

他瞪視被腰間血紅徹底奪去視綫的她，先於他攔截她伸出的手臂，卻是這個男人。

"你幹嘛！"

她朝男人撐大雙眼，比起有力的反抗，這是種容不下拒絕的詫異。

"你明知會自然癒合。"

剛才的笑就是一場幻覺。

他睨住她，不見一絲悠餘。聲量不大卻擠滿不容置喙的威嚴，一下子使她退縮語塞。

膽敢兇他妹妹。沒人可以兇她！

"你在痛你叫我。。。"

她早已失掉霸氣的呢喃，也要遭他趕盡殺絕。

"我叫你別碰我。"

他沒直視她的雙眼，清晰的除了浮眼的冷冽，還有額上的汗滴，惹他一陣冷笑。

在說甚麼笑。先碰她是他這隻污糟邋遢的禽獸！

她把唇咬得愈緊，他的拳頭也握得愈實。

幹嘛被他拒絕要傷心？幹嘛連對著這種存在也要敞開心扉？

她撐大的眼轉而投向自己，濕潤而帶茫然，往常的有神銳利再也不見。

他沒有錯。

害她這樣傷心的不是他，全是那傢伙的錯。是他貪生怕死哄騙了她，是他明知自己的厄運仍跟她一起。

她攬過男人的腰，巧妙避過刺眼的血漬，便是一種猛烈的反抗。還未說她有多用力。

外頭分隔他們倆的任何力量都該被瓦解，如斯倔強撐破眼神所能承載的，往他身上畫出刀刀劃劃。

"我不要你成為一個錯的人。"

這算甚麼。

說是他錯嗎？！

他在保護她不受傷害。沒有人比他們家更知道這些東西的禍害，能除去一個得一個，為何還要袒護？！

──傷已經好了。我明天走。

他停下腳步。

──我不淮！不淮走！

他不得不靠近。

──早知道我。。。你應該一早殺死我。

終於他貼耳於門外。

──早知道我已經稱不上人。

他深吸一口氣，救著失控的呼吸。

"我問你！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是該死的。。。"

他衝她吼。被控告的她毫不退縮，反倒是控訴的他淪落到手顫。

"是啊！我早知道！留他在這兒的時候我早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早知道！！！"

"你！！！"

不要說吐出話來，他喉頭哽咽，連氣也通不下。

兒戲至極的感情算甚麼？！何止賠她一人的命！又何來遷就她的任性！

經驗上，每當她抬起下巴，往往都是真的正確，然而此刻他不斷重覆的是。

"你錯了。。。你錯了！！！"

"好啊。你來告訴我。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們都是人，明明甚麼事也沒有做錯，相反還在受苦，為何我們不去找辦法真正的杜絕，而要去趕盡殺絕？"

與他相異那平靜的口吻，每字每句卻帶著菱角，刺痛了他。

沒有錯？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

他晃著身子，重新拾起了刀，思緒在腦內競賽，卻奔往同一方向衝線。

現在的話還來得及。殺死他她就不用受他迷惑。殺死他所有人就不用受到傷害。殺死他所有便能回復正常。

他抓緊刀柄，任由必死之心膨脹，以利器化作無形的盔甲。

"一句話！你要殺他就先殺我！！！"

實不透孔的話就是一塊大石撞向他胸口，擊潰他蜆貝般的殼，暴露他到底有多脆弱。

比起胸口被撕碎般的痛，憤怒高貴得太多太多。

他氣她瞞住他，當他說的不是東西。他氣她挑一個認識了不過一個月的男人，也不站在相處了十六年的孿生哥哥這邊。他氣她恃著他根本奈她不何。

他直朝地上插下刀子，一心斷絕使他窒息的命根，即使不果，也可以迫之暫代恨之入骨的仇人。

可這些迫他困他的終究不肯屈就於任何一處。

"好。"

他低頭細語。

"好啊！！！"

他聽著聲帶嘶裂，痛恨喉頭乾涸殘留血的咸味。

"你挑了這個該死的也不要我們對吧？！！！"

他愈睜大雙眼視界偏愈狹窄，牙與齒咬合之勁使他下顎發痺，他依然迫逼牙與齒聲聲碰撞。

"我們家也容不下你這種叛徒！！！你儘管走！！！儘管去跟這個該死的雙宿雙棲！！！但是你跟我記住。你膽敢踏出這個門口，你就不要回來！！！"

"你爛透了。"

──呢喃活像一陣利風直擦臉頰。他恍然摸上臉頰，指頭滿是血。

他低頭一看，壓在身下的已不再掙扎。短劍在胸口斜斜聳立，一如草草立下的墓碑。

"給。啤酒。"

"冰！"

他猛然縮起身子，護著那邊沾了水滴的臉，邊睨住從後嚇他的她，邊一手搶去她的貢(兇)品(器)。

他並沒馬上打開。

"冰的正好。你臉上的，得敷久點。"

她的嘲笑帶溫，決比不上那個男人用得正宗。

"幫不到忙也不要幫倒忙吧。"

他朝跪下的他不緩不急地走著，拔回劍身卻狠而利索。那張冷漠臉卻始終朝他擺，惹他抓緊拳頭向下揮。

"傻的嗎。男人有疤才帥。"

他仰頭看漆黑的天，也知道她在表演死魚眼。

她一屁股坐下，他依然不向她瞧一眼。

"你在這兒幹嘛！快去睡！"

他掂著啤酒罐的鐡邊，也嫌冷。

"你在這兒幹些甚麼，我就在這兒幹些甚麼。"

聽著她那透出叛逆的嘀咕，他終於忍不住轉頭望去，便撞正她的噘嘴兼直視。

他把煩躁深埋於嘆聲，便決意繼續沉默。

"這真是個好地方。"

她往天伸長脖子，張個大字形懶腰，進佔他眼底。

"星星尚算粒粒分明。"

哼。

"還未算。你真的不知道甚麼才叫好地方。"

逞能的本能又再自顧自溜出來。他只好說得低聲博她聽不見。

"嗯？那甚麼叫好地方？"

她語尾少有的輕佻，一如她挑起的眉頭，一副奸計得逞的神氣樣。

臭丫頭。以為這就可以撬開他的口，休想。

他堅決抿嘴，刻意回視她的斜眼。

"還以為你去流浪，一定見識廣博~"

那道累贅的尾音實屬惡意僭建，他額上的右上角頓時爆開了十字路口。

好。就讓她得逞。

"照直說，這兒也滿足了基本要求。起碼視野良好，遠離光害。這兒差的是。"

他停了片刻，用意襯托重點。

"距離感。可以躺著看，拿整個天當被子蓋那種才棒。"

他不禁放開聲量，撐開手腳裝大字形，而她早已不再覇佔空間，縮起雙肩，手肘蹭住大腿，手掌托著下巴，朝他格格笑了幾聲。

"那又真是比不上。"

她的這聲附和，掃不出任何膚衍成分，他才不計較彎起嘴角。

"再說。今晚天色不好，沒甚麼好看。"

話一出，她隨即皺起眉，並不惹他意外。

"星不是很亮嗎？"

他接連嘖了幾聲，再舉出食指，於她眼前擺了兩擺。

"就是因為只有亮的能看，所以才天色不好。真正美麗的星空，並不是一點半劃的亮光，而是色彩繽紛的畫。"

他斜眼一瞧，見她朝天的目光不偏不移，似在腦補視野裏不存在的色彩。

"嘛。可今天也不算太差。一二三四五六。數夠六顆夠亮的也勉強是晴朗。"

她突然朝他瞠目，害他想著她又有甚麼好辯駁。

"原來你真是有研究的。。。"

聽她在那自言自語，她不覺得自己懂才是。

"懂觀星把妹成功率會翻倍，原理與懂夾娃娃一樣。"

時間瞬間靜止了。

她開了口，用不上猜度，他就知道她想說。

所以你的妹子才。。。至今仍遍尋不獲。

是為了搶先塞住她的口，他才率先自爆。

"我老爸就是靠觀星把到我媽的，他們倆都是觀星迷，我跟我妹的名字也是從這而來，便可想而知。"

"欸~"

她往木板凳枕上雙掌，朝他側去，一副饒有趣味的樣子。

"人家的親子活動去野餐，我們家就是捱夜去觀星。"

"感情真好。"

她雙眼閃著亮光，所以他才不自覺說多了。

"始終不是天天能去，我跟我妹按捺不住便會漏夜偷溜上屋頂，比快找星。她眼力不及我，老是威脅我出天狼星北斗七星作題，她不贏便有鬼。"

她的笑聲傳他耳裏，像要與自己不經意溜出的笑意相認。

"你不讓她的話她哪有得贏。你妹妹真幸福，有個好哥哥。"

正因知她說得真心，他才笑不下去。

他放任靜默主導空間，直至連靜默也待不下去。

"她很聰明，比我聰明萬倍，成績自然不在話下，說起待人處事，簡直與我完全相反。"

要說到為何突然會有興致說起，就當成是天上星星惹的禍。

"所以，與其說我是好哥哥，倒不如說是相反。沒有了她，現在我就不會坐在這兒，跟你說著有的無的，而是入監當老大也說不定。"

當他發現打散寧靜那幾聲乾笑是源於自己之時，他深深覺得自己是個無人打賞，只得難堪找上身的搞笑藝人。至於說有甚麼惹笑，就是他根本不是想賣笑。

他若無其事般，打算瞧她一眼，卻遭她筆直的目光擒獲。

不知她有否察覺，她鮮少直視他，至少從不持久。當他道出這一點，她的對白應該會是──

拜託。請你好好體諒一下矮個子的心情。

然後就這樣蒙混過關。

就這點，不似那傢伙，愛直視得惹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有這種分別，絕非因為他不懂(就算懂也不見得在意)脖子累。他的雙眼，任怎麼窺探也找不出甚麼，而她的，是對會說話的眼睛。

"那麼，她對你很重要，就用這句代替我剛才那句吧。"

他飛快別過頭去，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繃緊也不見得有一點緩和。

"不要說這個話題吧。"

他把頭髮翻完又翻，依然待不了任何回應。

明知是剛才自己自掘墳墓，還要欲蓋彌彰，其實他是想她問吧。

找手掌壓著髮蔭蓋眼，他莫名的想笑。

"如果不說下去你會好過點的話，我就不會多管閒事。"

她的目光依然在他臉上，他若略感到。可論到她用了多少勁，卻超出他能知的範圍。

"得不到你答是或否，休想我會離開！不要忘記，你多管我閒事的時候我一次也沒有跟你計過！"

在說甚麼亂七八糟的。

這刻他任由自己失笑，手繼續按住一邊眼，使喚餘下那隻瞧向她。

"威脅嗎？這是。"

向那篤定的眸子撞去。

"不說這個可以。就說你今天怎麼這樣反常。你才不是幫倒忙。"

他當然沒有忘記，儘管他有多麼的想。她一直在旁邊看著，今天自己的不濟樣。

反正早已暴露，他也應該省點力氣。

"反正到頭來也就是同一件事吧。"

他往半空呢喃道，管不上她撐大眼睛，反正說完就算。

"今天我不是要下手嗎。只是想起了我已經把要殺死一個人才能平息的恨意統統留在某年某天，發現了現在的我連半點也拿不出來。"

他以一口氣說畢，仍然博她掘不出，自己埋藏的帶刺的事實。

"你不是拿不出來，你只是害怕拿出來。"

"你分明就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人。"

"。。。知道你固執得，容不下任何人扭曲你的意願，甚至你自己。"

這丫頭意外地有著敏銳的地方，不論出自天生直感還是後天經驗。

這彷彿是她唯一的傲慢，而這，又確實值得她傲慢。

至少他很想否定她所說的。

"害怕啊。"

她說得對。他確實不習慣放棄。他衝動的壞習慣，對他也長情得很。

"畢竟我上次放任自己玩出了禍來。"

今次又只得他笑得有興致。

"晃她。。。我妹妹她。。。我做了與插她一刀無異的事。"

他故意穩穩的回視著她。比起躲在暗室告解的罪人，他的懺悔來得有誠意得多了吧。

木無表情的她，既與同情無瓜無葛，也絕非不知所措。

幸好不是人們對與己無關之苦的慣常表情，幸好不是為了掩飾天性冷漠的做作表情。要不只會更讓他想起，剛才翻出回憶彷彿連聲音也顫抖的自己。

"不要說我沒有做錯這種廢話。"

他借故摸了摸早被他擱在一邊的鐡罐。明明天氣漸涼，竟然連一絲涼意也沒有。他還是開了蓋。

他再沒比這刻更需要啤酒。

"當然不會。"

已擱到嘴邊的罐，他沒推進也沒放下。就這樣朝她一瞥。

不會甚麼。他沒有錯，還是她直情不會說。

"你確實是做錯了啊。"

她說得輕巧，還以為她不知道她剛剛往他插了一刀。

"雖然這樣說有些甚麼的。。。"

她下一秒馬上戴回頭盔，也後知後覺了點吧。

"在我看來，這只是場家庭糾紛。哥哥得悉一直寵愛的妹妹結識了男朋友，基於嫉妒與擔心的自然反應。"

說得頭頭是道，他也是出於自然反應狠狠將其打散。

"自然反應？"

無視他的逐字猙獰，她仍然堅持走知性路線。

"就像婆媳糾紛。這種千百年不解的問題。"

"自然反應會想殺死對方的嗎？！"

"都~說~了~我才不是說你沒錯！"

到底是甚麼與甚麼。在他認識到他倆在吵之際，他早已輸了勢頭。

"我相信你已經責備過自己無數次，我也無謂再重申。我想說的是，對於她向你隱瞒，背棄了你的憤怒，絕對是自然反應。你錯的是方法而已。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這樣做嗎？"

他提起僵硬的唇角，裝不出具說服力的軽蔑。

"說這些有意義嗎？世上沒有時空機，從來沒有重回的法子。"

"你別管！快答啊！"

她大力瞪著他。雖然他很樂意欣賞她分人的野蠻，朝他不撓的目光數刻仍未罷休。

他終於垂下頭去。

"唉。對你說過吧。我天生就是衝動，手腳比腦快，這種毛病自小跟我大。雖則從沒想過要改，但我學會忍耐藏起，是因為人大了吧，出外見識多了吧，還是因為這件事吧。"

他改好的話，便有機會見到她。猶如上天，肯跟他做這場交易一樣。

"現在，比起思索這種衝動是對是錯，會去想是否非這個不可，要消除憤怒是否非暴力不可，正如有著只有暴力才能解決的東西，也一定有靠著其他途徑才能解決的東西。"

表達，聆聽，理解。至少並不完全是狗屁。

"你既然明白了，上學第一天你又這麼衝動？"

他單腿蹬上凳，直衝她扭頭。

"甚麼？"

見她那對死魚眼，便知道她一定以為自己在裝傻。

他沉思了三秒。

"哦！！你說那條廢柴！！"

他來手拍了下掌，誇獎自己終於記得。

"喂啊！"

他收拾心情，書呆子式制服她的不滿。

"這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啊？！"

"我單純想解決掉他。這只能用暴力解決。況且，還有甚麼比暴力更有效率啊？！"

她那對死魚眼不再往他無限派放，並不代表有所息歇，只因她連這也吝嗇。

"我又要收回我剛才那句話。你不明白。你沒有變過。"

她這道抱怨，明刀明槍，斬釘截鐵，所以才尤其做作。

"哈！天性如此難自棄。"

他既然故意亂用典故，當然要見證效果，所以他才沒有看漏，她嘴角帶笑。

"把你剛才所說的都給你妹妹聽一次就好了。別忘了先删掉你後來那段胡鬧的歪理。"

他不經意提起的嘴角一下子僵住。

"我剛才說過了。世上沒有時光機。那件事以來我沒有見過她。這四年來我沒有見過她。"

他朝手中鐡罐眼也不眨，分明的水痕彷彿應景非常。

"她很倔，脾氣又硬。對外就聽聽話話，對我呢？就喊打喊殺，更不要說聽我的話。我叫她走，那是她唯一一次聽我話。"

他再笑出聲，笑至喉頭乾澀。他知道再不笑盡，下一句他便沒有機會。

"但是。我知。她走，不是因為她聽我話。她沒有回來過，是因為她到這刻還不原諒我。"

他狠狠索氣一道，不見效才不得不。

不是吧。

總不可說是眼睛熱到出汗。現在是秋天。

他極力偏頭掩擋，直至他揉搓褲布的拳突然變冷。

不。那是她的手。

"你爛透了。如果這真是她說的話，正如你所說，她果真是個好妹妹。"

她剥去他避過視線的權利，如同撕去真相上頭的貼紙。

"你儘管走！！！儘管去跟這個該死的雙宿雙棲！！！但是你跟我記住。你膽敢踏出這個門口，你就不要回來！！！"

他指往門口的手在抖，嗓門全開，來力證他才不是害怕，而是惹人害怕的那方。然而，他也沒有認為，她會輕易被攝住。

這個空間再沒有人說話，更不要說立即認錯。他看不見她表情，只因她在他面前垂頭。

他無限次想像過，他有兄長風範的模樣，她聽自己話的模樣。現在願望成真了，自己又怎會落得不知所措？

相處了十六年，他固然熟悉她的品性，表面上乖巧順人實質倔到上天，她認定了的事無一例外都要達到。至於所選途徑，她了得圓滑，同時亦不忌刺人。

所以，他才不想聽見她的下一句。

"我走，是為了他，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我不走不行。"

她這刻欠奉一向貼身的笑，也不如往常般連珠發炮，而是慢條斯理得判若兩人。唯獨那筆直的目光，就是專屬她的印鑑。

他知道他是所有人眼中的不成鋼，語重心長甚麼的，他就是反射式的厭煩。然而這刻，閉上眼別過頭去的卻不是自己，而是想擺脫她卻不果，在她旁邊的男人。

至於自己，他也不想遭她眼裏的倔強灼痛。可他就是連動一動頭也無力。

"我不是挑了他。我根本沒想過挑。我所有也不想放棄。我要他，我也要你，所以我才要走。"

看。她又在說些不明所以的話。想耍他沒那麼簡單。

他好應該似往常般笑出聲，再一笑置之，怎料他無法無視雜亂呼吸聲。

他無須明白她離開自己的道理。結論只得一個，便已經遮蔽所有。

"你要走便走！！！"

他不在意，也輪不到他在意。要穩住牙關的抖震，他連一個字也不放閘。

"你爛透了。雖然爛得如此無可救藥。"

句句呢喃，在他耳邊放大又放大。

"但是畢竟我只得你一個哥哥。"

他希望聾掉的一瞬，原來絕非她在自己旁邊大叫大嚷。

"我以前打架當飯吃的日子，次次都有三味做飯後菜。見訓導早已不管用，所以先是見輔導然後就到老爸的辣招，再輪到老媽的哭勢。前兩樣就別提有甚麼蛋用，老媽一哭，也姑且夠我內疚五分鐘。"

他停頓了不止數刻，才發現他需要蓄積勇氣，才夠他道響這名字。

"晃會打會鬧，就算攻擊不留手，粗口不留情。"

他鮮少聳肩得如斯生硬。不需任何人提醒，他自己吐嘈。

"也沒甚麼好在意的。唯獨是這一句話！"

他抓起拳頭直撞心胸，深信捶得愈大力愈能把眼淚擠回去。

"她明知道，最管用只是由她口中說出的這四個字，這才是最。"

他這刻終於理解啞巴的心情。唯獨嘆氣無須資本。他啃著雙唇，代旁邊沉默的她投放磨人的力氣。

她的手小，包裏不住他的手。她的手小，才能伸佔他冒汗的手心。

"我第一次聽這句話，是我被趕出校那時。那時。最後那句她也有說。我還記得。她一說完，我馬上便懂透氣。但是，當她說完這句，拖著他頭也不回的去的那時！"

他以為他會說得多麼的狠。

"你說這算甚麼意思？"

他一時忘了，自己淚眼連連，任有多專注，也看不清她表情。

"她放棄了這邊還在說甚麼鬼話？"

他不斷的笑著，聽上去卻像歷經不見蹤影的低谷，又去攀爬一個個高山。

"還是她明知，這才是折磨我的最好方法？"

"我不知道。"

略嫌冷淡的對白，完美的擊沉他這台敲鑼打鼓的獨腳戲。

"你想知道為何不去問她？"

理所當然得惹他惱怒，而他正把她當無知，以求體面。

都說了。他找不到她了。

"我猜呢。。。不。我問你啊，你當初為何要去流浪，要離開家裏？"

他別過臉去，也迴避不了她三言兩語勾出的愧疚。

"你說她放棄了這邊。其實你也一樣。你妹妹離開傷害到你。那麼你離開了也傷害到你父母。"

他飛快回頭去，她單靠眼神回擊他的脅迫。

"是因為沒有面目見他們，還是因為沒有面子？"

只因，她的目光太清澈，他並無還擊之力。

"說到尾。你因為這兒的事煩惱我可以管，但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你跟你家的事我沒法管。但是，單憑你剛才所說的，哪怕是簡單幾句的童年趣事，身為局外人的我也覺得，太可惜了。明明相親相愛，現況卻是各散東西。最可惜的是，這並不是天意與環境使然，不是嗎？"

終於，她說完了。終於，他落得以手遮臉。

"不是面目也不是面子的問題。是我無法原諒自己。"

"也是吧。"

她留下膚衍的一句，再沒說話。當他心想她就這樣快放棄，才深感自己被她的欲擒故縱擺了一道。

"我不久前，也曾經坐過你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我剛才找你，其實不是因為想跟你談，而是想跟不久前迷惘的自己談。"

"我既聽過別人問我，我每天睡醒也在問我自己，每天也在猶豫。"

"留下還是離開？"

她鬆開了疉往他的手，曖昧一笑，跟他畫下界線似的。

"在這之前的問題。"

她一再停下，低著頭像要挑選埋地的言辭。

"應該放自己一馬繼續逃避下去，還是面對自己做錯過的事，面對他。"

她面露苦笑，抬眼注視著他，宣示她已撿起他的疑惑，正要好好處理。

"我最後挑了哪邊，不用我明說吧。"

這個當然。問題是甚麼錯事。

他已不止一次認定這丫頭狡滑非常。收起一切重點字眼陷他於數重猜度裏，趁他前去解謎之際派兵佔領他餘下的認知容量，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的而且確。你妹妹不知去向，可能連生死也未卜。但轉個角度去想，無法相見，卻至少可以告訴自己她仍然生存。不管這是謊言與否。"

"但是。若然你真是想知道你問題的答案的話，至少試著去找她吧，就算這意味著要面對現實。"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不是很喜歡用紅線來比喻嗎。但是，我覺得這才比較貼切。"

她指往天，一如精神領袖演講時必定加插的手勢。他隨她所示看去，也只是他放棄思想防衛的必然結果。

"星星有各自的位置，本身就是分散的，就像人只能是獨立的個體一樣。紅線論說就說是緣份天注定，一斷就代表緣份不再。但是其實，人與人之間的從不是實線，陌路人不用說，哪怕是相親的人，一直只是虛線。要成為一個整體，必先要自己去畫線。"

她把手指扺上天邊，築起了參差的三角形。明知爭拗角度甚麼的不合他性格，他到現在仍為了轉移視線，無所不用其極。

"你妹妹的星星可能黯淡，但是你父母的仍然在閃閃發亮，不是嗎。明明路還在，人還在，自行去截斷太可惜了。"

她這副落寞神情，他有印象。

"我後悔的是，我當初選了我父母。"

"她父母不是因為他的話，根本命不該絕。"

他仍為了轉移視線，無所不用其極嗎。

"你的父母。"

她從容不迫打斷他的脫口而出，拆散那受惠於限時特權的尋問，鞏固己經堅實得很的防守。

"這個我與你又不一樣。我跟他們不存在著截斷與否的問題，大概是原本就沒有吧。"

。。。所以才說覺得可惜嗎。

他思前想後，反覆嚼著她的意思，直至淡而無味，才徹底轉身對著她，道出留底的那個顧慮。

"你叫我珍惜，有沒有想過我回去才是最不珍惜的做法。"

要令這矛盾說得通，他刻意說得特別慢，她卻沒有像平常一樣說他歪理，只是沉靜。

見她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又放棄般的苦笑，他等。

他知道她明白。

"曾經傷害過的人，是重要的人。若然重蹈覆轍該怎麼辦，我也想問。始終天性如此難自棄。"

她用了已變成他發明的典故，卻私自掏空初版的自戀，他那版的玩味。以嚴肅填滿。

"既然自私是人的本性，傷害就是不可免卻的附屬品。但是，既然你知道這點，起碼好過自私卻不自知，傷害卻不自知。"

他顯然並不受說服，但他也不欲急於辯駁。他要好好斟酌字詞，就跟她一樣。

"單憑自知，那並不足夠對吧？"

她的停頓，決不是無言而對。看她眼神便知道。

"唯有努力。就算過往犯下的錯早已造成。就算往後的事沒能保證。"

努力？

這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二字。其實他好應該要嗤之以鼻。

"以前我傷過他。"

就這一句，完全推翻了他的心裏設防。

早有預想又如何？也消減不了連話的法碼。

"這個事實，總會在我得意時，不時跑出來露個面，不時也會懷疑，有些東西是否怎麼樣也沒法修補。"

"我害怕。我能給的。最大的覺悟。對他而言。並不足夠。與他比較。並不足夠。"

"所以，現在也在努力中。不努力的話，感覺就會丟失他。"

他朝她看去，那道藏於眼裏的焰光，在秋風下奮力亮著，肆意搖曳，去抵抗遲早迎至的熄滅，使著生命的權利。

他的胸口，猶如被掃帚來回經過幾趟。雖則他這刻找不出理由。

腦內傳來霹靂惡耗：他眼前的這副神情，他要記上一輩子。

她雙眼熱度褪去，從天空抽離得過份突然，一如向他投的那聲噗滋一笑。

"笑甚麼鬼？"

他一想到她窺視到自己剛才的心理活動，溫熱一下子直衝臉上。

他死命壓住掩臉的衝動，強裝若無其事，恃著有天黑護蔭。

"紅透了。"

如何應對嘲笑。他摒棄拳打腳踢，也不使出唇槍舌劍，一時間只想到重歸原始。

他飛快用手掩住單邊臉。

"不是臉。是眼。"

她指自己的眼角，美其名指正他，卻笑得如此靈氣，如斯可惡。夜風中，他恨極了體溫不斷飆升的整個自己。

他只能別過臉去，只能用背對著她。任他拋出渾身之力演繹拒絕，也是只能。

他媽的。一個男人居然在女人面前哭。已經甚麼面子也清光，還要好死不死讓她看見！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人說的~"

"我警告你！！！三秒內跟我忘記了它！！！"

他再管不住自我隔離，徹底轉身只為要伸指篤到她鼻前。

"我不會這樣卑鄙把這當成你的把柄的(笑)。"

臭丫頭。連詳細計劃也想好了！！！

"我跟你說！我從來沒有哭過！只是今天特別反常！"

他眼神游離，幻想著自己在捉拿使他難堪的犯人，也不能把硬語裏的虛消聲。

"哭有甚麼所謂？軟弱又有何干？哭過以後，軟弱過後，重新努力過，僅是如此。"

"夠了！我受夠了你今天的說教！"

他往眼底下交疊的雙臂悶聲道出，惡意猜度她，是否要讓他更加的無地自容。

她的噘嘴他當看不見。

"他好像對觀星頗有興趣~"

打從那個"他"字起計，她那浮誇的不滿全交由他化成現實。

"啊──是嗎──"

他左右五指，往左右臂風速敲答不下數十次。

"找天你教我吧！"

他繼續疊緊雙臂，挪頭由下剷起她發亮的雙眼。

教了你好讓你去你們倆去浪漫浪漫嗎？删去上腦的這一句，再省掉些原有的不爽，找句甚麼代替不重要，重點是用趾高氣揚包裝。

"我收很貴的。你憑甚麼要我教？"

他撐直腰，睜大眼由上至下看她。

她舉出一根食指，托在下巴尖，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

她鮮少配合自己開的玩笑，側身向她的他可不會錯過這般難得的一刻。

"就憑。。。"

她手肘撐腿，手心抓頸，顯然是想到了答案。

"我跟你是一起努力的同伴。"

十一個字加個篤定的句號，直錘他心房。他儼然手無搏雞之力。

"誰誰誰說過要當你的同伴！"

他猛然撇頭，聽到吃了跳跳糖般的歹勢將逞強一鋪清袋的清脆。

"別這樣自戀！！"

他只能朝空氣吼道，背過她的肩膀隨即落下一道輕錘，拍下開關一樣，帶起胸口蹦跳不肯停。

夠了！錘夠了沒有！

他回頭一瞧，她縮成一團的拳頭，在他眼前似隻蜜蜂縈繞不走。

"想幹嘛？！"

她半聲也不覆，拳頭不止不縮，反而還迫在眉睫。

"好啦好啦好啦──"

他再次別過身去前，抽起一瞬，不動聲息(私以為)的瞧了瞧，確保拳頭對準位置，才一下撞去。

她鮮明的笑留下水印般揮不走，直控訴他為何不看多兩眼。

至於會有人垢病他還在蹭拳，他大可大條道理說她也沒有放下。

"那你記住教我啊！"

老是想著借花獻佛。

"你跟我聽住！兩者我也是在考慮中！考慮中而已！！！"

背後的嘻笑聲惹他頭暈。哪怕全被深處狂湧的喧囂大蛇所吞，連氣也不嗝一聲。

PART 2 守望

"細谷你這傢伙！一有女人就連兄弟也不管！"

一溜酸氣，不要說站在旁邊，幾里以外也能聞。

"白鳥~就這個星期六陪我吧！"

他的肩膀遭到親切式脅持，甩開又不是，被男人勾撘又渾身不舒暢。

"今次奧特曼展難得有宇宙恐龍杰頓，還有。。。"

急於了結他耳邊的喋喋不休，只因他見識過這傢伙一開講會有多麻煩。

"我。很忙的。"

他抬起手指往自己下巴指，再逐字逐字拋出來，抱著教猩猩識字的心。

"幹！有多忙！又沒兼職又沒女人！可有多忙！"

看這傢伙的三八口吻，先前那少女般的熱烈雀躍頓時不見，無情地插他一刀又一刀，才是本性畢露。

好啊。他僵硬的笑著。

"你還好說！平時愛好是看超人怪獸片！有女人肯跟你才怪！"

"你他媽的！！！"

衝他脖子捏的那雙手，正以搓粉團的心態握他的生殺大權。

這傢伙是來真的？！！

"喂喂喂！！！冷靜點！！！"

他強行扯走抓他頸不放的八爪魚手。

"我們倆不是敵人，是盟友才對，不是嗎？"

他昂昂首，瞧了瞧坐在那邊桌子，剛成為人生勝利組，一直在隔岸觀火，被盯上的現在才懂得坐立不安的某人。

"有女人其實沒甚麼大不了，對吧。"

他語氣輕飄飄，以便搧風點火。眼神惡狠狠，乃是他真情流露。

"當然。只是偏偏。"

剛以眼神與他交換盟約的那個他，靠心電交流得知該如何馬上展現默契。

"是個溫柔體貼。"

"樣靚身材好。"

"女神級人物！"

火氣逐層遞升，伴著逐步進逼，他們倆的目標人物才慌忙逃離桌子，可惜。

遭他們倆左右攔截。

"沒有從天而降的免費午餐！"

簡單工夫如編作罪名就交給那個他。

至於他自己，一向吃慣大茶飯。

他折著手指關節，替他用慣的工具熱下身。

"認命吧！現在這個時間，沒有人會救你的了！"

放著壞蛋專用的厥詞，他夾帶壞笑，作狀看門口以證言詞。

入眼的卻是過膝的格子百摺裙，拉到大腿的灰襪子。

換言之，包得密密實實，一點瑕想空間也不給。

堂堂女子高中生，不露大腿的他只知道一個人。

"我怕冷啊！"

她猛然停下，具殺氣的回頭。那種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像有心說理。

"裙呢~可不是這樣穿的。"

他偏有動力，集齊抑揚頓挫，佯裝苦口婆心。

"你再吵我告你性騷擾！！！"

承接連手指也出動的唬，他施施然的舉雙手投降，一面無辜。

每次討她生氣總感覺心情舒暢。他可能真是受虐狅。

帶著仍未捨得溜去的笑意，他才醒起他忘了甚麼。

"不要不要！！！"

被"強暴"的那個他腰向後彎，背被壓至貼桌，不由自主的扭動身子，活像一條軟蛇。

"受死吧！！！"

沒有看遍英雄片的他，也能知沒有英雄會用這招。

這個"超人"，騎在"怪獸"身上，五指各自狙住胳肢窩，拼命的搔。"怪獸"陷入半死不活的狀態，身體不再掙扎，笑聲卻突破天際。

他颯然把包拖離桌面，背對扭成一團的那兩個男人。

"白鳥。走了？"

聽背後驚訝的投問，沒打算解釋，他走與他們不等他就開"打"，完全無關。

"啊──"

他冷漠回頭隨口一答，只見有個他趁著"施暴者"一時大意，起身拼命伸頭往門口張望。

"果然是早坂。看來你連唯一的盟友也快要失去了。"

聽其讒言臉色一變的那個他，馬上奔去他扯他衣袖。

"騙人的吧！！！"

他死瞪著那個張揚竊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那個他。

"白鳥！我很需要你的！身為母胎solo 組難得的同伴，我不可以失去你的！！！"

見他那聲淚俱下的勢頭，他都不知該苦惱還是惱恨。

要怪就怪自己口多說出這個硬傷。這種以劣等感維繫的同伴意識，簡直礙耳至極。

他大可以大聲喊道，沒錯他快要光榮脫離單身狗行列。

至於為何不說。絕不是因為他不說維護門面的謊話。

只是單純的，他尊重他與她之間的事實。

"你們別胡說。她不是。"

"不談多一會？"

她雙手抓著柄，包擺在前。驟眼看去，她這種拿法，宣示她的皮包比他的重多不知多少倍。

他可不像她，從來不當書本的搬運工。

"反正都是廢話。"

他一姆指往同款包柄扣去，還能空出雙手交疊於腦後，落得空盪的皮包在他耳後咯通作響，投訴他何其殘忍使其長期飢餓。

"難得我今天早走。難得我今天是等你的那個。"

這種他一人的主張，在她眼中終於成了不成文的規定，他暗自竊喜。

"你這傢伙。上次那些東西膽敢走來搞你，還不懂害怕，還叫我不用等你！"

他由下至上打量她，瞄準時機使她閉嘴。

"不行！！！總之我辦完我的事自然會去找你。你辦完你的事快來找我！"

"休想擺脫我！"

他這是字正腔圓的恫嚇版，開口的她似乎還要再接再厲。

"沒得談！！！"

他撐大眼嚴正警告，惹她後退一步，一時使他反省收歛。

"不用擔心我會像上次一樣。不用甚麼援兵。區區保護你一個。"

同一番話，他對金髮男人說過。

"你還好說。若然沒有我，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男人笑得輕佻，眼神卻不在開玩笑。他抿著嘴，兩邊臼齒各自咬著口腔的肉。

"要不說說你為何會剛巧在那兒？不要說是散步順路。"

他單手撐腰，意圖把諷刺說成閑話家常。男人低頭笑了幾聲，道出他不止看得穿，還要拿來把玩數下。那擱在胡桃木椅上的重量一下子移開，吱啞一聲震盪空間。

男人不緩不疾的步向他，黃光映下的影子儼然真的僕人一樣緊緊追隨，走得愈近，他的頭被迫抬得愈高，只為了毫無死角的跟他對視。

"沒錯。我就是散步順路。你不信？"

他把側頭緩撥回正，省力省氣到極致。

隨便編個大話也好歹有點誠意，膚衍到連個好聽些少的借口也懶得想。

"你不想我知的話，照直說就行。"

他一路帶笑，要讓這個男人看見自己有多寛宏大量。

然而，先移開視線的竟會是這個男的，實教他暗自驚訝。

"我就知道你會明瞭你的位置，不能冒犯的底線在哪兒。"

他確實沒目中無人到這個程度。

"總之！我會做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這才是他的自尊所在。

"好。"

他的高聲宣言，換來那種蜻蜓點水式頷首，獨自留場，如斯冷待尚算意料之內。

得不到多餘過問，簡直最好不過。

彼此也通曉作為看守者的緘言，才無須花唇舌解釋。

不同對著她。

"這才不是逞強。"

就算她沒有一臉不信，他正打算慢慢說到她明為止。

作為得到助言的一方，他也好應該跟她交代一下結果。

"我早幾天不是見過老媽老爸來吧。見過面才知道自己做了四年笨蛋。"

雖然這也是真正試過了以後，才能說出的門面話。

自跟她談過以後晚晚失眠，忍無可忍那下才硬著頭皮，正如某句聖經所言：死就死吧。

他也有想過，他到底在怕甚麼？不怕打也不是怕罵。只是，四年時間改變了多少，他無法掌握。

他花時間去想像，他們倆白髮皺紋多了幾條，只為沖淡一見面不論曾經多熟悉，瞬間落得陌生那種喪失感。

然而好笑的是，使他硬直的原因，居然是到頭來，一切都沒變。

"兒子！快上前！讓我好好看看你！"

想起臨走前不久跟人打了一場，臉上瘀傷還未退的時候，她也是一手把他拉往自己身邊，然後雙手套上他的雙頰。

每次如是，無關年紀，更無關他尷尬與否。他一向未能推開。

"哎呀！你的臉怎麼了？"

她邊揉得執拗邊用力擠著眉，猶如痛在她自己身上。

他無意怪罪某人傷及無辜，雖則出言諷刺就另計。

是他自小便與傷太有緣，不論是自己找打還是訓練得來。

"小事。"

他低頭自顧自在說，這經已深入骨髓的反射式辭令。而一向愛操這句話的老爸，正按著旁邊瘦削的肩，至今一言不發，朝他盯去的眼光卻如鷹般銳利。

他記得他小時候曾經畫過一本書。書名叫殺死老頭子的一百個方法。很不幸地，這本書，他畫到四十七頁，便被主角從床鋪底抽出來。很遺憾地他無法完成這本書，只因性命要緊。

"真可憐！瘦了很多。"

他向來瘦底，看了他十六年的她不會不知道吧。

看到她的淚目，再不收起尖言刺語，會天打雷劈。

。。。勉強作個贊同的話。那丫頭煮東西不會想營養，說好了一人一半，他吃不飽也不會退讓，只因她意外懂得得寸進尺，打蛇隨棍上。

"還有！老公！你看他的眼底黑得！真可憐，連覺也睡不飽！"

擦他眼底擦得他想打噴嚏，令他遲了反應。

不。勉強要說的話。這要怪你們！

他再次吞下尖言刺語。

"總之！我過得好好的！"

字眼轉了，語氣還是改不過來，換湯不換藥。

他可是真心以為見面後的第一句會是對不起。會有人肯相信嗎？

"我特意來見你們。是要讓你們安安心。"

"你個臭小子！可有一下讓我倆省過心！"

一個語氣重如雷響，一個頓時淚如雨灑，用不著絕配成這樣子？

一手攬她肩往自己肩上挨，眼光往他鑽，就是要激回他應有的罪疚。可惜他慣了反抗。

"我現在不就是回來了！"

一向激烈得有如打乒乓的舌戰，這刻並沒有上演。

他的頭腦霎時間發麻。

對啊。說得沒錯。

撩事鬥非不在話下，目無尊長，自以為是，有哪家人會想要這樣的一個兒子？

她依然在抽泣，他往常的氣得顫抖。一切都沒變。

就連自以為是的贖罪，除了傷害以外甚麼也不是。

──畢竟我只得你一個哥哥。

非要到這個時候才明白。非要待代價積到巨大時才明白。

"我向你們保證。"

他只需從俯首回到平視，用不著仰望，便能直視老爸。就連老媽剛才，也要抬高手才能碰到他。

所謂長成大人，就等於變強。他一直相信著。

沒錯。他是長高了，力氣是變大了，能打贏的對手也變多了，但是難道這便能稱作大人了嗎？

明明心理上，也只不過是小屁孩一個。

他當然可以選擇繼續活在井裏，繼續劃出那一小片當獲得整個天空作炫耀，這樣更樂得輕鬆。

但是此刻他不再是小屁孩，他也不想再是小屁孩。

不想再付出代價。不想再丟失重要的。

哪怕要爬出這個自小寄生的井有多艱難。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要你們擔心了。"

──就算過往犯下的錯早已造成。就算往後的事沒能保證。

過往犯下的錯早已造成的話，他就要記住自己弄穿的這些破洞。往後的事沒能保證的話，他偏要起誓。

──現在也在努力中。不努力的話，感覺就會丟失他。

她努力的途經是甚麼。一定跟自己的不一樣吧。終究他的狅妄自大是他的性格，改了就不是他。

況且。正因為沒能保證，保證本身才有意義。不是為了說給任何人聽，而是要讓自己知道。

既然定個無法逹到的目標是笨蛋才會做的事，也笨了這麼久，也不差這一點。

付出面對的勇氣，他人的苦，自己的罪疚便不再層疊。拖到現在，還不是笨蛋。

他嘲笑著自嘲的自己。他還是更習慣當個無賴。

時機都是天注定的，定必不會比這個時候更適合的了。

他望去還在半信半疑的她，他也學著她理清前後。

那件事沒有發生的話，說不定自己根本不會反省。一開始他沒有來到這邊的話，那天晚上她沒有來找他的話，有太多假設才會有這個結果。

換言之，想來也是白費。

"總之！這件事解決了，也等於放下我的心頭大石。即是說，我現在完全是戰鬥狀態，容不著你懷疑。"

他一手蓋過她的臉，她能輕易掙脫，只因他根本沒有用力。

"我認真的。你既然放下了，為何你不回去？你妹妹。。。"

"我還有事辦！"

他急於打斷，背手抺了抺唇也鎮靜不了燃起的不耐。

"幹嘛！那傢伙一回來，怕我阻住你們倆二人世界？"

"你是否在怕。。。"

他兀然停下，猛然回頭，朝她劈口就道。

"我沒有在避也沒有在躲！得不！"

見她抖了抖，才察覺自己語氣重了。又一陣燥熱掃過，卻不再是縁由於她。

他極力放輕語氣，朝半空道。

"我一找她她就會蹦出來了嗎？不是對吧？我走了應辦的事沒能搞，應找的人也沒能找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又擺出那副不信樣，今次他忍得住看她徑直走遠。

"甚麼事及得上你妹妹重要。"

隨她步伐飄走的呢喃，他用力大拍額頭，好像可以順道將其拍散。

好心。是真的這樣難懂嗎？

雖說是他自作主張，雖說是他刻意掩飾，雖說是他心甘情願，留下也好，等她也好，是為了誰？

不讓她明白又不甘心，加以彰顯又怕被拒絕，最重要的是，她並沒有問下去。

。。。也對的。要弄得複雜，現在還為時尚早。

"還說早？現在幾點？你等我不如快點回去睡覺！"

她鼓起雙腮，等他自動認罪似的。

對──是他叫她等的。

"你看你！"

他伸出手去，馬上便遭她一手撥去。

"我有睡的。"

他理她才傻。

"你看你對熊貓眼！難怪外面的人以為你通宵了幾晚！"

他再度伸出手去，便是有心博得同一命運。

"我有睡的！這是天生的眼袋！"

哦──是嗎？

脖子屈向前，頭朝下沉去，身子跟著列車微微晃悠。側頭看去的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還說不睏。

下一站廣播穿過雙耳，他掏出了手機。

八點多。回到去勉強也可以做頓好的慰勞一下她。畢竟模試才剛完，儘管破例一次。。。還是隨便做點東西，叫她早點睡。。。

列車一停，她的頭緩緩向右傾去，右邊那個上班族馬上躲得慌忙，頭也撞到邊上的幼柱。

他伸手的刹那，覺得自己是在樂於助人積陰德。

他一隻手按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膊，另一隻手便朝男人敬個小禮，道歉兼不謝。

他撥她前蔭，她也繼續閉目，沒半點醒來的跡象。

下一站廣播再度傳來。平時到這個站就要下車。

。。。果然算了吧。回去隨便做點東西。

。。。他肩上有了動靜之時，他也全讀了那錯綜複雜的路線圖不下幾次。

她往他肩頭蹭了幾下，當他那件襯衣是自己被子似的。

他特意坐好，等她睜眼，蠢蠢欲動霸定好位吐(調)嘈(戲)。

她與他對視片刻，矇朧漸散去之前。

"喲。"

她依然呆得無表情，活像個正在辨識樣貌的機械人。

她扭頭看他肩膊看得入神，他壞笑上臉。

"放心。你的口水沒沾到我。"

話還未落地，她馬上乒鈴嘭唥後退，多得到了尾站人也所剩無幾，要不力氣這麼猛想攔也攔不住。

"怎麼了？大家這麼熟~"

他那呲牙咧嘴的笑特為她而設，他尚且不怪她無視如斯無情。

她雙手爬上窗邊，坐直身子，亂掉拍子的左右張望，活像逃不出寵物店的狗兒。

"這兒是哪兒？？？"

她的眼神慌得他捉也捉不住。

"不知道啊~"

"喂！！！"

幹嘛打他！

"你怎麼不叫醒我！！！"

她氣急敗壞的嚷，聲量不亞於他剛才的唬，惹他一時語塞。

"你猜我。。。"

真的不知道你真的有睡？每天四小時對吧？

不。可能也沒有。

最近這幾天燈長開，他可不擔心她沒有睡，他擔心燈泡勞損而已。

靠這種說辭，向來現實的她一定反駁。

應該強行拍醒她，硬是扯她出車門，回去睡總好過在這兒睡到落枕，還不知來到了甚麼地方。

剛數清缺點的他也不得不同意。

說到尾，出於甚麼理由不叫醒她，他不會說。

。。。絕對不會說。

"你猜我沒有叫過你嗎！睡得與死豬沒分別！"

他不禁撇頭撇得起勁，眼尾瞟到她湊過來，也未惹得他回頭，直至她找頭兜截他的臉。

他的心頓時離一離。

見她一臉抱歉，他才能大條道理找手蓋住她的臉，趁機也抓住自己的臉，強行作表情管理。

"那你睡完精神不？"

還一臉曚懂。

不要緊。他要表(點)面(頭)證(稱)供(是)便行。

"那我們去探險吧！"

他是趁亂取著數又如何。壓了指模便沒得反悔。他揚起笑暗地提醒她。

廣告轉完又轉，燈飾閃個不停，使他雙眼直發酸。

所謂歡樂街。

他仰視一個又一個廣告牌，一排又一排妙齡女子輪著坦胸露臂。

即是紅燈區。

"還是回去吧！"

他扯住她轉身就走，才發現拖不動。

"怎樣啊──"

他朝原地不動的她慢鏡式回頭，她的目光完全被某個方向勾住。

"難得來到──"

雖然不出所料。看見是餐廳廣告牌，他忍不住要說。

又是吃。

他稍稍撇嘴，望望周圍，幾個校服少女正有說有笑挽手經過。

不缺人流，還算安全吧。

"想吃甚麼？"

他背對她，雙手撐腰，望向遠方一如企圖征服大陸。

"我有點惦念意大利菜。"

他看中的那間餐廳，掩著玻璃大門，內裏寛敝，穩約看見數對西裝男人與長裙女人。

"好啊！"

他沒聽錯吧？居然答得這樣爽快？

他挑著眉回頭，看她正朝向另一邊走去，向著那隨街都有的家庭連鎖餐廳走去。

他連忙跨大步撈回她。

"不是那間！是這間！"

她雙眼一對焦他所指的那個方向，馬上化身成繩網裏的魚，起勢掙扎。

"怎樣啊！"

"不去！"

"我想吃！"

對著這個別過臉去不肯乖乖就範的人質，他這個當綁匪的可不介意逐字丟出來威嚇。

"穿成這樣還怎去！"

又來了。唬不贏他就轉移視線，每次都是同樣的走向。

好在他的將計就計在行得很。

"校服還未夠正式嗎！"

"你！"

他趕上在歪理二字出口前，左手蓋住她的口，右手攬住她肩頭。

"進去了以後可別大叫大嚷！這兒是高級餐廳來的！"

他把她一路敢怒不敢言的睨視一笑置之。瞧她見到侍應面不改容帶位子，那咋舌的樣子可真使他耐不住笑。

"我們連預約也沒有，怎會讓我們。。。明明這個時間帶不算人多也不算人少。。。"

"想不到規距這樣開明。"

他這是明擺的附和，怎料她這也不滿意。

"甚麼？你原來沒有十足把握！"

"差不多吧。猜有八成機會被人攆走。"

"喂！！！"

他是不介意被那些三不識七圍觀，但他介意她大庭廣眾這樣用力。

"現在不就好了！問了沒能損，不試一下怎能知道？"

他歪起嘴唇笑道，見她當場怔了怔，便當自己成功扳回一道。

"看下有甚麼吃。"

他單手朝她遞菜單，自己也跟住打開他那本。

"價錢是真的高級餐廳呢。"

她的呢喃引他抬眼。見她在埋頭苦惱，害他差點衝口而出。

不。先斬後奏比較好。

"挑好了？"

他沒有合上菜單看她指著哪兒，亳無驚喜。

"這個。"

果然是瑪格麗特披薩，看完整本最便宜的就是它。

他暫且不多勞嘈，只問一句。

"你夠了？"

他挑眉裝模作樣的問。就是明知她會怎樣答，斬釘截鐡的說著違心話。

"夠！"

好。

他瞅了眼迎上他們的侍應。時候正好。

"前菜要Chargrilled vegetable terrine with homemade cured salmon, 接著要Risotto ai porcini e al profumo di tartufo, 然後Atlantic codfish with clams. 甜點嗎？"

真不想挑。他朝菜單嘆了口氣。

"就隨便要個提拉米蘇。還有啤酒，大的。"

他剛從待應移開視線，便去迎接她朝自己的兩眼發直。

"那小姐呢？"

見她慌得顫著手找回菜單那個位置，他真抱歉他要搞砸她的努力。

"我要。。。"

顧著埋頭指實那個位置的她，完全沒意識他的陰謀。

"給她Melón con jamón, Creamy pumpkin soup served with seared scallop and bacon, Grilled boneless short ribs with Bordelaise sauce. 甜點要Amaretti."

他仰頭看侍應，等他完全記下才開口問。

"那個奶酪，有沒有Parmiggiano-Reggiano或者Gorgonzola?"

"都有，先生。"

又意外地齊全。

"那就Gorgonzola. 至於飲品，Sparkling water便可。"

侍應收起兩本菜單那時候，已見她按捺不住把兩支手臂擺在桌上，雙眼朝他投刀子。

待侍應微微弓身退下，才一發不可收拾。

"你幹嘛替我亂叫啊！！！"

他趕忙伏桌往她烏身去，活像哄著餐桌間放聲大哭的孩童。

"噓噓噓！我才沒有亂叫，吃的時候你就會感激我。"

"當然會好吃啦！你叫了多少錢啊！"

他沒數。

見她抱著雙臂氣得顫抖，他當然收起這句話。

"你不是打算吃霸王餐吧？！"

"喂！幹嘛你這樣看我的！我再不會做犯法的事了！"

他是口快說了個再字，惹她瞇著眼睛打量他，展現了社會對罪犯自新的苛刻。

"我好歹也打了四年工，多少也有點積蓄，請你一個吃大餐悼悼有餘。"

她再度開口，他決定出絕招。

"雖說如此。。。"

他從口袋裏取出他的"法寶"，夾在指間揚到她眼前。

"信用卡？"

這並非一般的信用卡，而是有士兵側臉的信用卡。

"是大叔給我的，是黑色的，你知道是甚麼意思嗎？'

他朝她的皺眉低頭嘆息。

"總之有了它，世上再沒有不能實現的事。剛才剩下的兩成機會便是賭在這張卡身上。"

這丫頭不明白這東西有多厲害。

"不止是沒有信用上限，這是身份的象徵。總之你把這理解成無限這樣多的錢便可以。"

果然一聽見錢字便有反應。她立起身子欲拿起研究一番，他搶先收好。

"尚恩大人怎會給你這樣貴重的東西？"

她以質疑蓋過抗議，其實兩者也一樣失禮，不過亦不阻他答得平白至得意。

"因為他相信我。"

他確實沒說假話。他仰頭俯視著她，雖說她那對死魚眼他看也看慣了，他也是時候說回句人話。

"不用羡慕我。他不給你是覺得給了你會得物無所用。他親口說的。"

"以後你們三個人生活，有甚麼不方便儘管用它。"

他接過男人手上的卡，端詳一番後猛然抬頭。

"為甚麼不給她？"

男人一時苦笑，皺紋久久不散。

"那孩子呢，應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太不懂得為自己設想，我就是擔心她分不清甚麼是真正需要的。"

"你怕她不肯用錢？你就不怕我花光了？"

笑聲一時沖散飄盪的苦味。男人是在嘲笑他的誇張，還是嘲笑自己的錢才不會有花光的一天。

"昴。你來到這邊我就當你是自己人。她也是。好好看著他們倆。"

男人拍過他肩頭。而他在心裏笑言，老實不客氣。

無須他說。

她一時無言以對而已。她並不如她表面般乖，所以才是可造之材。

他等她駁，好讓他能駁。

"其他事情上我承認我吝嗇。但是這頓飯根本沒有必要。"

"當然必要啦！"

飛快回話的他睜大眼直視著她，懷惴叼起獵物馬上便跑的心境。

"我就是擔心她分不清甚麼是真正需要的。"

說得對啊。

"我剛才說一起去探險，指的不一定是甚麼驚天動地的經歷，甚麼沒有人知道的發現，只是單純地去體驗這個世界的另一面，自己不知道的某些。料理這東西意外地是一條鑰匙。未必人人會看文學，會聽音樂，但是人人都要吃東西的不是嗎？人天生就懂欣賞美食。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發現愈來愈多，世界會愈來愈大。"

他霸佔了言語空間他也知道，她的沉默，彷彿是企圖使他後悔的一種懲罰。

"你是在說，我不應該困住自己。"

他才不是想看見她這種神情，才這樣做這樣說。

他殺掉臉上笑意，索性剝去自以為易入口的糖衣。

"這個世界實在太討厭，你說對嗎？毫不講理，欺善怕惡，公平是個笑話，理解是個謊話，到了現在也很討厭。但是每次發現到一些從前不知道的，而又喜歡的事物，就那一瞬間，不就會感覺到，能稍微喜歡上這個世界。"

雖說他把這話說得死實，並不代表他不想要她反應。

見她的口又開又合，尋話得如斯艱難，終於找到了他也為她舒心的程度。

"所以你才去流浪。"

"不。正好相反吧。去了才知道世界太大，用上一生也沾不到邊。"

他看著她，她卻盯著桌邊睨住桌底，偏不看他。

"你就不怕嗎？這般多的未知。"

她說得猶豫，他單純說出不怕二字，顯得不那樣誠意。

"當初沒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不肯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也只是怕他們會找到我。但是，漸漸開始享受。"

他笑著說。

奧地利出名音樂之都。他對藝術零興趣，一流景色可不同講法。不是冬天沒能滑雪，也可以徒步爬山踏單車，不會悶。

德國，現代城市，也是歷史古都，肉食天國，啤酒喝得他不願走。可惜那邊的人個個似有強迫症，實在不合自己性格。

瑞士，出名有山有水，名勝阿爾卑斯山應該人人皆知，事實上那兒超過一半都是山，在奧地利試不了的滑雪終於有得試。至於人，大部份人都懂多語種，對他這種外人來說確實是福音，起碼不用再比手比到手軟。

法國，人稱浪漫之都，亦難怪有空浪漫，這個地方一切都慢悠悠，是否太顧著享受。但是諷刺地，明明衣食住無一不講究，唯獨環境衛生不敢恭維。明明這兒最盛產奢侈品，人卻很窮，連剩下的那個特色建築他也不懂欣賞。PASS.

比利時，硬塞也塞不出特色，硬說就是巧克力，還有不得不提啤酒，他在那兒終於找到他的最愛，烈得正合他意，有些款式想不出的都有，水果味花香味巧克力味，連藥草味也有，可惜知名度不高，產量也不高，然後還有漫畫，鑽石，勉強湊也有幾個。

荷蘭，應該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運河令他想起意大利，但主要還是人與制度，友善不排外，公民質素高，又易溝通。至於制度真是非一般的自由，民主不用說，階段觀念官僚主義輕，就連大部份國家都禁的黃賭毒也合法化。這不叫危險，反而是政府相信人民，人民又值得相信的道理。若然不是大叔找來，得大嬸關照他真的會一直長住。

"你真勇敢。"

她以感嘆包裹的讚許，聽上去太虛。

"你做這些事我連想也不敢想。"

令他一時覺得，他這些所謂壯舉只是一種缺憾。

說他何時喜歡侃侃而谈，就是抓不住節奏，掌不住悠餘的時候。

"當然不只開心事，事實就是找到開心事就先要承受一些難受的，喜歡的可以前所未聞，討厭的也可以突破天際。要玩先要錢對吧，有時想找份工也難，本身經濟不好競爭大，更多的是──排外，這真是不能忍。以前恃住有爸媽做後盾，可以任意任性，現在一個人，不想死就唯有咬緊牙關忍，要對自己負上責任的終歸只有自己，但一旦是對方的責任。。。"

他思索著包裝的話語，怎料她帶著親切的直率前來解救他。

"要打的還是要打？"

他先是會心一笑，再定睛看她。

"因為，光是忍不會令情況改善啊。"

他揚起眉見她一再怔住，正好他還未說完。

"要說這些年真正的收獲。"

看她份上，他慎重的想了想。

"要忍還是不忍，那個界限到底在哪兒，稍微明白了。只是稍微。"

他抬起手如撿起芝麻。難得他想要謙虛點。

"畢竟在這個議題上，沒有精準這回事。正如對任何人來說，同一件事會有著不一樣的反應，做同樣的事絕對會有不一樣的意義，試過了才能把這些都納入自己，活著就是這回事對吧。"

把那稱作笑容算不上，充其量只是抬起嘴角。他沒期待她會興高采烈的聽他說，也沒有希望她會贊成，卻連他也感覺苦澀。原因何在。

憑他沒能抺消。不是單憑幾句話，一頓飯便能抺消。

"來了來了！"

他急不及待般擦掌摩拳，準備迎戰只有他知道的難題。

"難得出公費，不慢慢嘆真是對不起自己。"

他望向她逗她說話，而她卻凝視著剛擱到她面前的菜餚，再沒說話。

"還有很多時間，不是嗎？"

他繼續望向她，得戚一笑。

他當然不止是一個意思，不管她領會到沒有。

"好睏。"

她踮起腳尖伸伸懶腰，他斜眼一瞧。

"現在才十一點半。"

她繼續抬起手打哈欠，沒有理他。

他一手捉住她緩緩放下的手，她頂著淚眼惺忪朝他看。

"去玩唄！這兒不夜城，開燈開到六點！"

他這般誠意拳拳，她還無動如衷。

"我想睡覺。"

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他當然不會就此放過。

"食飽就睡你不會是想成為真正的熊貓吧？"

"喂！！！"

看她取回手再來手一劈是如斯的行雲流水，還睡甚麼睡不知有多精神。

"你叫這樣多飽死了。"

"這叫多？吃外國菜吃full course 是常識吧？"

他施施然跨著大步追上密密碎步的她，肩碰肩時才雙掌置於後腦朝她湊。

"叫一份兩個分便可以吧。"

"分完你還夠嗎？你吃了一大半我還能吃？"

那朝他瞄的目光利得似狼，便知道她還想來。他一併捉住兩隻手，連她提著皮包的那隻也不放過。

"而且呢，廚師為每個人用心煮每一道菜，分來吃稱不上尊重。"

"是嗎。"

她緩緩放下了手，偏著頭皺著眉。

"造詣高到某個程度，無論是甚麼方面，都會有種特殊的堅持，不好聽的便叫執著吧。"

"會想這麼多嗎？不是吃的人開心便行？"

或者只是有權有勢者才能說堅持吧。其他一律都會貶成其他的。

他頂著她滿懷疑問的目光，無意再挖掘新題。

"你說得對。開心就行，好吃便行，那你就不要這個樣子！"

扯她臉皮扯得起勁的他，實驗一下能否扯出笑臉。

"大叔交卡給我交得對。"

他往她塌下的肩撘上一整副胳膊，禁她閃避。

"我跟你說。吃一百頓這種飯，也只是從他手指鏠裏不留意漏了點出來。"

"誇張。"

她抱著雙臂，吐出這兩字卻沒點銳氣。她明舉了白旗，以為他會就此閉嘴。

不知道他厚臉皮得很嗎。

"你找天問問他有多少資產就知道。。。不。可能一時三刻答不了你，因為多到懶得數。況且做大事的人可有這般小器。"

他停了腳步，亦出勁弄停了她。他不再說得不著邊際，而是直視著她。

"如果花小小錢可以換來快樂，簡直扺，可惜大部份情況都不成正比。是時候改改習慣。對自己好點。"

要不旁人要對你好沒轍。我要對你好沒轍。

他話一斷，他的手即時接棒扒亂她額上頭髮，企圖令他紊亂的心思沒那樣露眼。

"那我想睡覺。"

她壓住遭他搞亂的髮蔭，朝半空囈語道，存心惹他心軟似的。

"行了行了。回去吧。"

他任著自己攬緊她的肩，迫自己鬆手那秒馬上後悔。

一直在他旁邊的她突然丟了人影，卻換上沙子顏色的腦袋晃他眼前。

"Sei bellissima!"

意大利滿街的公狗掛在口邊的這句話，就一下子便使他似鐡板熱烘烘。

這隻公狗的手。骯髒不堪的手。

他眼前昇起了淋下醬汁的蒸氣，仍無阻他向那張面團臉精準的揮去。

聽那直席倒地一聲，他一手扯她手臂往他背後，死盯著那活該的起身不穩行了幾步。

街燈黃光下，那塊臉被他打紅前便已經紅透，卻懂得指著他不偏不倚。他忍。

"Figlio di puttana!"

口沬橫飛，噴到他的臉上，他也忍。

他狠狠的一把抺過。心存一善決不是懦弱的代名詞。

"Li mortacci tua, de tuo nonno, de tua madre e dei 3/4 daa palazzina tua!!!"

他鑿地一句，轉身拉她就走。

"Putain!"

接地那聲吐口水聲，澆熄了他的努力，卻如火水般令怒火愈演愈烈。

以為轉了樣話就不知你在說甚麼！！！

"Va te faire mettre."

他一扯這東西的衣領，方便他在耳邊柔柔細語後，再用力摔得應聲。

他，真的打算不再回頭。

若然那隻雞爪懂安份守己！

他使勁踢著，一時忘了刹制。

"Trunkenbold Klugscheißer! Go fuck yourself!!!"

他撐眼直至赤痛，才撇下散掉的沙堆般乾脆鬆開腿。

可鬆開拳卻沒這麼容易。

一早回去就好，明知這兒多的是人渣，何況早已聽聞這兒不接外國客，吃完閉門羹在發瘋丁點也不值得出奇。他真笨到家了。

"痛！"

一絲驚呼引他回魂，扯他回頭。她縮起身子，護著手腕，比起恐懼還是滿臉疑惑。

"那個人說了句甚麼？怎麼這樣大反應？"

他狠狠的別過臉去，此刻才漏出半點喘息，抺過額上臉上的薄汗。

"總之沒一句好東西。"

他扯她前行，拉她越過此際話題一樣。

"就是因為不是好東西才要知道，免得別人說自己不是的時候也在笑。"

"妳好美。"

"欸。"

"這句話是萬能key，專用來騙些笨女人約炮。"

他字字說得斬釘截鐵，她笑甚麼？！

"起碼我第一次被人贊美。"

"別說這種話！！！"

她頓時往他看直了，吞了吞口水，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朝她吼。

"這不是笑話。"

一點也不。他強行閉嘴，強迫自己邁開快步，逼迫那離自己半步的腳步踏踏作聲急促不停。

"那你剛才說了一大串的是甚麼。"

真有夠奇怪。他燥得似被火燒，熱氣卻連一絲也沒往外逃。

他兀然停下，直直凝視著她。

"你覺得會是好東西嗎。"

他撇開視線，受不了焦躁遭制肘，節制被看穿。

"既然不是好東西，你何不忍住？"

他冷笑得起勁。

"我真忍不住，他要成真的瘸子了。"

她再開口，他發誓再有下一句，他就無須再忍。

"你不要跟我說話！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髒話！"

她馬上閉口。

他倆一前一後上了終電，車廂冷清，正好。他已經夠煩了。

愈近他們的站，更是眼到之處都沒有人，跟每次與她一起的車廂正正相反。不論坐著還是站著，都是人山人海，都是絮絮不休。他愈發坐立不安，只因路途上果真一句話也沒有說。

今次她可懂得下車，自動自覺到懶得叫他。是在等他投降的話。

好。

"喂。"

走在前頭的她猛然回頭，他才想起自己揚聲叫她前，並沒想到話要說。

他一直低頭搔頭皮，她就一直看下去。

"你頭癢快回去洗頭。"

"喂！"

她徑自向前走，他急得一手撿起她手腕。

"抱歉啊。剛才。"

他明知她回頭看他，是他堅持望地。

"沒甚麼。反倒是我不明白你氣甚麼。"

呵。對啊。你很多東西也不明白。

"沒甚麼。。。你又一聲不吭。"

他嘟長嘴嘀咕道，始終不朝她看去。

他聽見好大聲嘆氣，迫他遲疑抬眼。

"大哥。是你叫我不要跟你說話的。"

"那你。。。你看到我不作聲就要先跟我說話！"

他才不管她皺眉抗議，他決定好的事無人能阻。

"五分鐘內！從今天開始！"

"奇奇怪怪。。。"

她的低語他聽得一清二楚。無用她說，他知道自己將會愈來愈奇怪。

他也沒轍。

"回去吧~這頭冷~"

他才驚覺，她祼露的手腕冷如冰。

"我怕冷啊！"

"你冷不早說！"

他一樣穿長袖，裏面有件T。雖說如此，萬一她嫌汗臭，丟臉到家之餘，他最不想讓她有任何借口拒絕。

唉。

"給我你的包。"

呆甚麼？

"快！"

他用已有一個包的手接著，剛剛好能並排。

"把你的手插入袋！"

她第一反應就是擺脫他的手，他連忙捉得更實。

"不是這隻！是那隻！"

他向離自己較遠的那隻昂昂下巴，一路瞪她，由緊皺眉頭到乖乖就範。

他才放開手腕，改為五指扣她手掌，再一併插回自己的褲袋。

"我熱底。冷得剛剛好。"

他擒獲她的眼神，應該遠遠不夠。就憑這種冰冷，還遠遠不夠，降下他的體溫，撲熄他的火焰。

想溫暖你甚麼的，這種不切實際的謊話，並沒打算加以訴諸。為了不讓火太猛不讓冰輕易溶掉，已經盡他全力。

忍與不忍，介線難以介定，因為這根本就是個弔詭的矛盾。因為重要，所以他不忍，同時正因重要，他才要忍。說不侷促是假的，說不自願都是假的，正如約定是束縛，也可以是證明。

"你，成就了羈絆了嗎？"

是羈絆。不是絆。不是緣。

那雙眼如鷹嘴勾著他，明知這道問題嚴肅得很，他更要淡言。

"對啊。"

絆與緣。人與人之間不可切斷的關係。怎麼樣也解不開的連繫。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不是很喜歡用紅線來比喻嗎？"

她說紅線也會斷。常說血濃如水，事實上所謂連繫充其量只是虛線，想要實線須自行連線才行。對家人也要做到這種程度，更何況外人？在真正的連繫之前，往往只有羈絆，只有束縛與捆綁。

一直在逃避，一直想自由自在。但是，比起自由，他想要她。

既然投身的是個籠牢，何不自行往身上繫上鐡鏈。即使是假的連繫，用自由來換，扺。

他鬆開老媽肩上的手，表情沒有崩掉一角的朝他邁步，不慌不忙，不怕嚇跑獵物，反而用之震攝。

而這刻他不怕。

"男人要堅強。真正的意思，我當初沒有說，正如沒有羈絆不算男人，沒有根的強只是自大，是束縳還是力量，搞清楚才是真正的強者。"

所以，他不是強者。一直以來，他的強都是假的。

為讓接下來，要說的要做的要成的都不是謊話。為讓對她說的，都不是謊話。

想溫暖你。他現在並沒有資格去說。

他轉身而去前，拍了自己肩頭僅僅兩下。

他眼裏流轉的溫熱，自己心裏湧現的熱潮，都不是假的。

他還不是強者，但他可以等。有朝一天，他成為強者為止，當這一切都不是謊話為止。

到了那時，好好的說吧。

他完美無視她仍然嚇得直瞪瞪的眼。

不過。

他低頭看著夜裏閃爍的沙石路。

她要是自己發現了，那就另作別論。

他笑得更歡，重新用勁邁著腳步。

PART 3 配角

"你來接他。"

電話裏遭到過濾的聲音仍顯清冷，明明隔了不知多少公里，也令她背脊滲涼。

不是說。。。

"半個月後艾莉栖亞大人會跟他一起過來。"

"怎麼了。你不方便嗎。"

空氣頓時冽得鎅人。

"不。。。"

她還想解釋，卻遭那頭的她兀然打斷。

"那記住準時。我有事跟你談。"

那咔嚓一聲是何等的清脆，便顯得嘟嘟聲延綿不絕。

漸漸被頭腦演繹成救護車上的號角。

甚麼事？

"我會寄訊息給你。"

他有。每天同一時間，彷彿不要她等。

上午7:15。正是她起床的時間。每次都是同一對白開頭。

早安。

—早安o(￣▽￣)

睡得好嗎。

—沒有

—更加之好 (≧∀≦)

。。。

—今天做了甚麼(;´・`)>

談話。

—談甚麼(;´・`)>

上午7:30

凜。我不懂打字。

—我們錄語音吧(￣￢￣*)

—還是電話比較好ԅ(¯﹃¯ԅ)

凜。

學校。

糟糕！

。。。

下午5:41

—有空嗎|･ω･｀)

凜。溫習。

—溫好了(・ˍ・*)

溫習。

—_(¦3」∠_

我也在努力。

下午11:30

—嗨 ⁽⁽ ◟(∗ ˊωˋ ∗)◞ ⁾⁾

凜。睡覺。

—我們聊天吧 (●´ω｀●)ゞ

睡覺。

。。。

最後上線時間下午11:03

。。。

"梆梆梆！！！"

她撅著嘴拗彎枕頭，用來掩住雙耳。

"梆梆梆！！！！！！"

"臭丫頭！開門！！！"

她閉眼扔走枕頭，暴走似的踏向門口。

她一路還在爭取時間閉目養神，一手拉門那下才把眼張成一絲線。

"幹嘛。。。"

"幹嘛？！現在幾點！！！"

她翻著一頭蓬鬆的亂髮，瞇眼向牆上張看。

"十點。。。十點！！！"

她一時間睡意全消，

"真是的。。。靠你叫我真的！"

他扶額又搖頭，也不是她所在意的。

"翻甚麼？！"

上午7:15

早安。

"還玩甚麼手機！！你是想請假對吧！！"

"喂！！！"

直至到站後他才還回她的手機。

下午4:02

—今早起遲了（＞人＜；）

沒關係。

—我待會打電話給你〈（_　_）〉

不用麻煩。

—不麻煩<(ˉ^ˉ)> 也很久沒有聽過你的聲音(#／。＼#)

下午4:35

我也是。

最後上線時間下午4:37

。。。

"您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

她掛線再撥。

"你好。。。"

再掛。

她睜大雙眼，再一次逐一默念框裏數字，多希望能尋出錯誤。

"你打完了沒有？！"

他戚起眉頭，朝她不耐煩的喝。她也自覺自己煩，才心有疙瘩的按下紅鈕。

"我找不到他。"

他停下腳步，一姆指按下她眉間，用勁拖她抬頭。

"小姐！現在幾點？！"

他自己也擠緊眉頭，好像陽光很猛似的。

"晩上。。。"

她瞧了眼黑了一段時間的窗，再瞧了眼仍未自動關屏的手機。

"七點十七分。"

"他那邊呢？"

他俯視她問道，高高在上的問道，卻霸道得連她答的機會也搶去。

"早上七點十七分。"

說得有多字正腔圓。

"還在睡夢中吧。"

下一句便顯得有多含糊。

她默默看他邁著快步，只在心裏反駁：他都不會睡覺。

"但是他四時多才覆了我！"

她還是舉著手機諻恐不讓的追上去，被他兇狠一瞪。

"不就是了！他四時還不睡，就現在睡了！"

他那種語氣，就似對著她這個如斯蠢鈍的學生，被迫重覆一加一等於二。確實，他這樣一說，說是歪理又不是，她也說不出有哪兒不對。

"他要找你自然會找你。別操無謂的心。"

他別過臉嘀咕道，語氣落差一如烙鐵後的冰水，才特別深刻。

上午7:15

早安。

—昨天你有睡覺？

7:20

—你昨天電話關了機？

7:25

—我找不到你

7:27

嗯。

—我現在打電話給你

不。

她朝這瞬間彈出的單字徹底怔住。

學校

—遲到也可以

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擔心。

不會。

輸入中。。。

—我知道了

當時不再七上八下，是因為看到他的話，還是因為自己打的字。

學校加油^ ^

—嗯 (◕ܫ◕)

她滾著接下來略顯重覆的訊息，明明半個月以來亳無間斷，就是每次都斷得恰有短度，就是一通電話也沒有。

她知道他擔心她，不希望礙到她，所以每當她試著問多一句，都提心吊膽，怕會令他感覺自己踐踏了他的心意。

她只是不想再一錯再錯。

"他要找你自然會找你。別操無謂的心。"

真的是她太操心了嗎？說起遠距離，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會寂寞會掛念會不安，想知道對方在做甚麼，想接觸，想交流。

就算近在咫尺，都未必能以真正意味上實現的事，更何況相隔千里。

她握著手機，呆望綠色圖示至矇糊。按一下便能撥通就好，就連心底深處也能連繫，會有多好。

"我害怕。我能給的。最大的覺悟。對他而言。並不足夠。與他比較。並不足夠。"

這種感情本來就存在，又怎能說是距離的錯。如同早已鋪好而時刻伺機著萌芽的種子，只需一點養分便開得如雨後春筍。奈可每次她只有對眼前景況怔住的份兒。

唯有萬分厭惡，沒能如除去雜草般防範失敗的自己。

過份操心到底有何問題？

問題難道不應只是，過份操心還是捉不住，還是擋不住，如同他本人易逝的別離嗎？

"如何？開心不？"

"嗄？"

"我問你快要看到我了。開心不？"

見她一下子抽起了先前蘊藏的喜悅，語氣乾得如薄紙般的真空包，雙眼嘴唇也薄得似條線，惹凜一時不懂反應。

"算吧啦！"

她突然揚聲嚇她閉口，雙眼瞠得老大足比她張口大小。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才沒見一兩個月而已，你連我叫甚麼名字也記不起！"

她見她抱起雙臂也知道，她應該要說一段時間。

"知你忙！忙著另結新歡！他又剛剛回來，找到替代品打發時間，就不用理我了吧對吧！你這傢伙！沒良心！"

吐字清晰，再插來幾記惡狠狠的眼刀，隔著屏幕也感覺中槍的她，只好下意識掩著心。

"緹雅。我哪有另結新歡。"

除了那名字需要特別處理外，她小聲反駁，一味不想重申這直截了當的事實。

"那你現在桌上那座山是甚麼來的？！"

她目光鋒利未改，而她這下可大有理由移過視線。

"書。。。練習。。。"

她顧著左抽右放，就是層層疉的玩法。

"我快要擔心你讀書讀傻了。"

"哪有！"

"我知。所以才說我快要。你不知多麼懂得調劑，溫得累了有人隨時陪玩~"

那尾音風騷得帶勾，暗算她道出問題發言似的。例如—

你怎麼知道？

差點衝口而出的她，心裏連呼四個不。

她絕不承認那天是去玩。

何況她說得不懷好意，一認了定有麻煩跟尾。對著這個萬出不厭的難題，加上這個難纏狡猾的評審，她的策略就是緘口不言。

"以前我聽莉迪雅提起過，他與你們住也是因為他家的事。最近不是說事情解決了嗎，她還說奇怪他會要求留下，你說這到底是為甚麼~"

這個人分明只是故作不解。看那眼神如聚光燈，把一切迷茫與防衛都燒焦，頓時惹她別過目光。

"你好像心裏有數似的~"

對著那一臉壞笑，她能採取的唯一策略就只有故意硬氣。

"沒有！他說有事辦，就這三個字便把我打發走了。"

"哎呀。意外地是個不說明話的人。"

她細想了一下。

"是嗎。。。"

最後溜出的這聲附和，大概聽上去不情不願。

第一次見面就知道，明與暗擇一，他明擺是前者。明與暗同樣，不是單純的取自直覺，是混然天成擺脫不了的氣味，怎麼樣也沒法騙人。

"我剛才說一起去探險，指的不一定是甚麼驚天動地的經歷，甚麼沒有人知道的發現，只是單純地去體驗這個世界的另一面，自己不知道的某些。"

應該說她從來也沒有懷疑過。

偶爾鋒利才顯光亮。

"正如對任何人來說，同一件事會有著不一樣的反應，做同樣的事絕對會有不一樣的意義，試過了才能把這些都納入自己，活著就是這回事對吧。"

這話本來就過份耀眼。知道他並不在說謊話，所以才更眩目。

"我跟你是一起努力的同伴。"

現在回想過來，也許這句說得太草率。正如努力付出多少才夠根本因人而異，所謂同伴也只是踏著同一起跑線，後來漸行漸遠的馬拉松選手。所以，她才愈感奇怪。

"我熱底，冷得剛剛好。"

如他所言，他眼底含著的熱度，活像個高舉火把的將軍，擺明車馬向她宣戰。

也許怕熱怕冷是天生。面對觸碰會逃之夭夭，還是主動尋求，卻不是隨機決定。而他所屬何方亦呼之欲出。

每每察覺之時，他的手不是晾在自己的肩，便是用各種方法對她的頭亂來。不知不覺間，對此習慣的自己有點可怕。

唯獨是那刻，她急於想要擺脫，無關於裏著自己的手熱得滾燙。是正好相反。

感覺舒適的刹那，才驚覺自己差點兒，再一次被籠絡，渺無聲息。正因裏著自己的手熱得滾燙，才揭示了與一直牽著自己的手差得有多遠。

"喂！回魂囉！"

她渾身顫了顫，緩緩放下涼氣未散的手。

"真是的！有沒搞錯！我忍夠了你！現在是我在跟你說話！是我！！！"

那邊廂的她雖則終於指回自己胸口，責難模式改了，責難對象卻依然沒變。

"管你腦海裏飄過的是甚麼！聽人說話是禮貌對吧！真是的！"

沒完沒了，又回歸原點，只求併齊一頁，如抄書一樣。不知她察覺到沒，這種對抱怨的偏好，像極了真正在她附近的某人。

人家說夫妻相，相處久了自然會模仿對方。抑或是，原本就相像，單純的物以類聚，猶如形容著病菌聚集的口吻。

"我找艾莉栖亞大人。"

她摸緊門邊，朝男人蹲下的背影輕喚，而他那緊接而至，要她安靜的噓聲才是最吵耳的。

他沒回頭，連頭也沒動一下，繼續小心翼翼的在腳邊放下又一塊黑色小長方。

她放眼望去，那是一座座色彩繽紛的城牆圍在室內中央，整齊如出自機器，有的盤地似尾蛇，有的高聳如要入雲。而無一例外，這全是靠依附而存在之物。細小的紮根在地上，高大的立於無數粒子之上。

沒錯。哪怕佈滿室內，哪怕原是那樣渺小。

"我去找他。"

她已挪開腳步，還嫌自己不夠敏捷。

"等等。"

然而就算有多敏捷，他一開腔，她也只有徹底站住的份兒。

"陪我玩會~"

他側身看她，一如既往掛起玩味的笑，卻染了一抺不可忤逆之意。他叉腰觀望遠方如領導炫耀未有的功績，毫不在意她答允與否。只因經他手，一切都可以是"被答允"。

"你過來~"

他施以柔聲如吸引獵物，她就如履薄冰似的踏了一小步，

"近一點~"

明明他依然沒直視著她。

"再近一點~"

她大力呼氣直至聲音直斥耳邊，才素性把心一橫，提起硬直的腿。

她聽見了微弱聲響如動了開關。

她目睹了跟前的死物們，就這一瞬間，得以擁有躥動四周上山下海的生命。不出半刻旋即落入對比下的死寂，就是一種煎熬。

男人無聲卻張揚的笑，目睹自己操作所以應有的結局，大感得意似的。

"厲害不？我可是拼了幾天。"

他的笑容充滿炫耀色彩，儼然拿起了成績表。然而最出眾的一定是，成績表上全是零蛋。

她抬眼所見，大的小的骨牌全都倒下，活像災難過後的景況，惹她發寒。

她實在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

"你怕甚麼？他在這兒又不會跑掉~"

他捕住她的眼，要迫她凝視黑洞。隨他靠近而愈漸濃烈，那股不純的香，快要招她窒息。

她蹌踉後退。

"哦~"

他悠然自得的連番點頭，以失笑作結。

"你在怕我。"

不是。

"不用怕~我想提醒你幾句而已~"

不需要。

"知道你要來，我特意準備。"

他緩緩抬手如介紹展品。她不是要當觀眾也只好無言，只因制止身體繃緊已太費勁。

"你似乎不太喜歡呢。如果早幾個月知道，有點時間準備，我保證你不會嫌棄。這是我強項，我其中一項愛好。"

他吐出最後二字時，正好踏上了他的所愛。她怎樣也覺得不是偶然。

"好玩之處在於哪兒，你知道嗎？"

他挑起眉頭，笑容與語調都同樣油膩，活像對著矇懂孩童講道。

"不知道也猜一猜~"

她張開乾涸的口。她根本沒能不猜。

"因為有成功感。。。"

"太空泛。"

"因為這是憑自己雙手的建設。。。"

他大力點頭，惹她過度期待。

可以無事離去。

"嗯。對一半。"

他笑容塌了一半，另一半的跋扈卻掩不住。

"因為這既是憑自己雙手的建設，也是靠自己雙手的毀滅。我最喜歡看見毀滅。"

那笑聲脆如銀鈴，一下下衝擊她內心。

強項與愛好指的是骨牌？果然還是。。。

"這才是最接近事實的真相。你不這樣覺得嗎？"

對著那雙認真得尖銳的黑眸，她深感動了動嘴唇也是種壯舉。

"我那般疼愛那孩子的原因，你知道嗎？"

他肯定見到她顫了不止一下。而她所見那小丑裂開嘴臉的笑，她也可以肯定，這不是面具。

"答案你知道的。只是你不能答。"

他伸指掂唇邊，推翻所有般猛然搖頭。

"不。你是不敢答。我就知道。"

"你知道些甚麼！"

她拼命喊著，邊明知拼死張貼的膠布，不用給他劃破也會自行撐破。

"我就說一句。你跟他之間的，管它是甚麼，都是基於你自己與他的缺陷而已。你還在自欺欺人，他可知得一清二楚。"

平白無奇的口吻，已足以惹她發毛。既然抑揚頓挫，只是令味蕾鈍掉的多餘調味料。

他清楚，如何經濟地引起恐慌。

是真相。赤裸裸的真相。

填補不了傷口不是因為她無能為力，而是因為這才是她本願。治不好才能互舔傷口，治不好才能繼續孤獨，才能維持相似。為讓永不承受離棄，所以才互相挑選。

所以才。說甚麼也像謊話。

只能是謊話。

"就如小的推倒大的，亳不費吹灰之力。要摧毀一樣東西，同樣也可以不需察覺，只需一舉手一投足，就像你剛才那一踢一樣。"

她耳邊柔語，不是以作哄騙的搖籃曲，全是鮮艷無比的咀咒。

"說到底這種提醒也於事無補。管你存心與否，你的存在自體就是。"

—你在與不在。都是痛苦。

"應該說。你才是他存在的災難。他毀滅的命運。"

—全是痛苦。

"世間豈止並無常存之物，盡是趨於赴死，推波助瀾之徒。"

她看不見他表情，而她不用看，也知道此際貼她耳邊那張嘴臉，已不再使她熟悉。

任何形式的笑都是種荒謬。男人這副真實的臉容，她不敢看。

真相甚麼的。其實她真的不想看見。

她想把頭全塞進圍巾。呼嘯北風跟她競跑，彷彿嫌她走得不夠快，彷彿催促她快解放，真正使她寒心的源頭。

她停在半路，直碰上身旁不相識的某個女生，來不及面面相覷，臨移開目光之際卻獵到那修得美美的眉同步擠成扭曲。

對著她。

她徹底往後轉身，摸著口袋裏的熱包，只因盪在半空的另一隻手，所碰之處無一溫暖。

"你老實跟我說，你有沒有說謊？"

她微微張口，一片白霧蒙蔽他的面容。

"你是否在跟我說謊？"

霧氣瞬間褪去，時間卻一直僵住，好像她的手一樣。

未幾，牽著她的那隻手握緊了一下。

"怎麼了。"

他微微張口，聲線，眼色也在顫，好像彼此之間有面鏡子。

怎麼了。

對了。怎麼了？

說甚麼謊？他騙自己甚麼？外遇？壞習慣？山盟海誓？統統都不是。

她甚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有心說謊的話，不到別人提自己這刻還在曚然不知，還在視為理所當然。

這刻她很氣他粉飾一切為相安沒事，她很氣自己容許甚至安於這種沒事。

"怎麼了？"

他步履輕浮走近她，衣衫輕拂。

"我。。。我做錯了甚麼？"

他嘴唇打顫，所言虛浮固然抓不住。眼底乍看搖曳未停，他眼中的自己淪為碎片。而他正在死命蒐集，似地震後瓦礫下胡亂伸出的手。

—我快要相信了。求你別這樣對待我。

她咬緊破皮的嘴唇，嘗出血味。

"沒有。"

她未敢認領那道空中解離的啞聲。

"不是。"

她只顧攢緊手裏的冰冷，分不清是誰的手在抖。

"你在生氣。"

"不是。"

自己剛才做了甚麼？

她慌忙掏出手挪動他的手臂，儼如能移開死結般自欺。

"你在生氣。"

"我不是生氣。"

他雙眼黏住自己，手腳糊在原位。不管她說了幾遍不是，依舊不為所動。

"對不起。"

他呢喃著，奪去了她說相同三字的權利，那是護盾化作利刃的瞬間。他撐大眼，看去便是兩道被剪破的口子，張至縫不起。

她才知道，他聽不見她說了幾遍不是。

"你沒有錯。是我過於不安的錯。"

她亳不猶豫解開互相糾纏的手，為讓抓住他兩邊胳膊。

"是我過於操心的錯。"

她把手雙雙伸過他胳膊，僅僅足以圍起這副身體。

為甚麼她會這般渺小。身體不夠寛闊，心靈不夠強大。諻論替他取暖，自己早已冷僵。

她往他頸窩埋頭，緩了片刻，雙手依舊不敢遠離，抬起頭來也只因想徹徹底底讓他認清，讓自己認清，眼裏有彼此的存在。

"我很擔心你。我不明白你。以前也好，現在也好，很不安。不知道自己何時做錯事，不知道你何時會走，覺得自己很沒用。"

溫熱一個勁兒淌過頭腦，她還想說她此刻無任歡迎，但其實一溢出來也只得凝成冰冷。

"對不起。"

入耳的聲音斷開了幾截，是他的聲音還是自己的呼吸聲。

她一心想覓到他的眸子，察看是否依舊破碎，即使她到頭來無計可施。

"不要哭。"

本已矇糊的視界突然一片漆黑，她殘留水氣的眼臉觸到了些甚麼，比起冰冷，只是柔軟，好像有道固定的軌跡，只是徐徐順著走。

她抵不住癢合上了眼，也抵擋不了多少。她也不想拒絕他好意，但是她也不知可以忍多久。

"行了沒。"

搖頭惹起的微風拂她臉頰，他愈加湊近，快要連空氣也阻截。而那雙手攀上背的觸感，卻是穿上厚外套也隔不了。

到了危急關頭，她才唯有拍拍他的背，想趁機挪開點。

"鼻涕！"

今次他照樣湊近，存心截斷她的話一樣。淡白舌頭就在她眼前，真切看見真身時，又惹她一陣衝擊。

"不是！不要！"

她單手擋臉，再背手抺過鼻涕。她透著手指縫間看他，他那目光牢牢向她投，抿緊的唇促使嘴角雙雙下滑，害她的心似被螞蟻咬一樣。

不。這次可不會被他得逞。

她雙手捉住他手腕，拉往自己，再跟他四目交投。每次望向他眼裏，證實映出了自己的那刻，總有種錯覺：縮小了的自己有多大，自己在他心裏便有多大。

"你不想我擔心對不？你不想我不安對不？那你答應我！不要說謊！有甚麼你要說，不要瞞我！"

他的目光亳不閃縮，只是朝她適量的眨眨眼，令她不禁反省自己的語氣是否重了。

不不不。都說不會讓他得逞。

她一手抓住他後腦的頭髮，擠著眉鼓起鰓與他對視。

他完美的怔住了。可見到了這刻還很成功。

"答應我啊！"

然而一匯到他那片暖色海洋，還是破功了。

他一下子露出笑容，彷彿還帶住噗哧一聲。

"嗯。"

他點著頭，那道顯得有點過份的弧度好像也被縫在這兒，停留好一段時間，惹她情不自禁也。

慢著。正經事可未談完！

"你膽敢丟下我的話，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追回你！我去到天涯海角，也會把你捉回來！"

她努力壓低聲線，努力睜大眼睛，而這次看似見效。

他依然定定的看著她，眼色沉靜了點，連帶笑也淡了點，令她不忍催促。

"嗯。"

他把她攀往他的手輕輕拉下來，他手上獨特的微冷很快便沒影沒蹤，使她心沉了沉。

直至他緩緩靠近，跟她額貼額。她簡直嫌她心跳復甦得太快。

正當她好奇自己眼裏映影下也是否全部都是他，他的長睫毛掃過，彷彿與她的交疉。

她反射性要眨眼，他卻先閉上眼。不，是笑彎了眼。

"我，不想令你傷心。"

笑依然像他，話依然似他，說甚麼要看透點，她不明白。她不明白。

她的手繼續掃過一排排簿脊，距離書架稍遠的她，也跟著動眼睛。

她才想起其實自己剛才敲過門。

"那個。。。"

眼前的她遲遲沒有轉頭，而自己也遲遲找不出話來。是她說要找自己的，又怎能知道是甚麼事。

瞧了瞧門口，她正猶豫應否偷偷溜出去。可她也不知道他在哪兒，終究，還是要硬著頭皮去問。

"那個。。。很多資料呢。"

她自知說了句笨話，唯有強裝鎮定。見她取出了某份文件，依然未回頭，她便一心寄望她聽不見。

"我好歹也做了幾十年。"

這話說得隱晦，應接話題卻呼之欲出。

—她現在還幹這行嗎？

"為甚麼你不做下去？"

雖然，可能又是道笨問題，這次可是她的好奇心獲勝。

厭倦了想試其他新的，莫說是幾十年，一個月，一個星期也有可能發生的事。只是既然有能力經驗為何不做下去？既然是有意義的工作。

手臂撈住幾份文件的她，把手上的逐一輕放後，才坐回工作桌前。

"坐。"

她抬頭一瞥那不見動搖的眸子，感覺又要被她無視問題。她邊這般想著，邊注意著褲子皺摺般坐下。

"無他的。覺得自己沒有能力。"

她猛然抬頭，惹對面的她撇開了眼。

"你剛才的問題。"

沒有能力？

"但是你也做了幾十年。。。"

"要找出問題簡單，解決問題便不能這樣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語氣是如斯的不緩不疾，眼神卻似錘子把逐字鑲下，惹她無所適從。

"或者這樣說吧。我知道應該要哪把匙開門，但是那把匙難以找到，甚至令人懷疑是否不存在於世上。"

"那麼造出那把匙不就可以了嗎？"

她緊貼她所提出的問題，尋出了解答自然沒加過濾便曝於空中。她這種草率，惹得對面的她逐漸收回目光。

"可真是個狅妄的丫頭。"

狂妄。她分不清這二字對她的衝擊，是源於少有的聯想，還是道穿了真相。

"說回他的問題。他來找我就證明他也有道要找到的匙，這點應該不難理解，的而且確，若要說這道匙的去向，在你那兒。開心吧。"

語尾諷刺如天蝎著名特徵，教她不敢點頭。

"不過不要誤會。這道匙還不在你的手上。"

她驟然不懂反應，張了口半刻才成功敲響聲帶。

"那。。。即是怎樣？"

"如你所言，匙可以造，但你連問題也未看清，又怎能造。"

她說得飛快，卻聲聲鏗鏘，打破了她的心中柵欄。

"既然如此，為甚麼你不跟我說？"

她往桌上被壓在掌下的文件盯去，只因她怕映於眼裏的鬥心太透。但她知道，對面的她正一直搖頭，一直看著她，以隔空便能引起火災的眼神。

"我可以。這有多難？只是你連那少許努力也免得浪費，那不要跟我說你想幫他。張大你雙眼好好看清楚他，不要讓他騙倒你，也不要讓你自己騙倒自己。你做不到這點，不要說幫他，連與他一起也不配！"

嚴厲得似給她兩巴掌，嫌棄她此際還在這不清不醒一樣。而拜她所賜，她現在不止醒透了。

做了件大錯事打也受了罵也收了，但卻不知錯在哪兒，還要呼天不應，叫地不聞。彼此難道都不是想解決問題，改過錯誤來嗎？這算甚麼？

她已做好對她說對不起的準備。

現實就是，她這刻還在抓住膝上的布。

"不由你去發現沒有意義，正如那把匙只可以由你造出一樣，你明白嗎？"

猶在耳邊的這句實屬衝口而出，她對此亳無質疑。然而那雙撫在桌上的手，儼然用以撫平只現身於起始，那疾馳的語速，尖銳的錂角。

比起多餘的安撫，可能還是惡質的語氣，才不顯得她似個笨頭笨腦不明事理的小孩。雖說如此，這絕不代表她愛聽狠話。

她早已關上了耳朵，只看見對面的嘴巴仍在開開合合，大咧大放，看得出那股怨氣依然還有很多存貨，她想插把話也難。

"總覺得，你跟彼得愈來愈像。"

她這聲呢喃，沒想過會讓她聽見，因此也固然沒想過靠這句話報復。就算這句話的原型是出自對面的她，原意可不如自己的中立。

她耳邊頓時靜了。

"哪兒？"

就連理應是找碴的這句，聽上去也像單純的疑問。

若然她沒擠著眉的話。

"沒有制止也能說，一制止說得更多的這點。"

這幾秒間尷尬的靜止，令她有點想替她解回剛才設下的機關。

"你想解釋我會好好的做聆聽的一方！問題是你沒有！！"

對對對。全是她的錯。她嘆了一口氣。

不過這種語不饒人死也說成生的技能，比起說是被人感染，說是本能才是。

"你嘆甚麼氣？！要嘆氣的應該是我！你啊！我說了這麼多你可聽了多少句！還要搶白我！說得我與他很熟似的！"

她不知道這份勇氣是從哪兒得來。

"一點也不坦率~"

對面的那雙眼猛然收緊，那道兇光聚焦彷彿要把她燒焦。即使掛了個笑意全無的笑容，又豈能充當掩護。

她也笑了，全因這是個反擊的機會，讓她之前笑話她笑得那麼愉快！

"我只說實話。他喜歡你我也看懂了，無關他是你假夫君與否，他就是喜歡你。"

可不到她看不清。他老愛針對自己是因為他妒忌自己。雖然這樣說有點厚臉皮，十年交情可不是白擺在這兒的。

"嗯？"

她隨手取起一邊髮尾，臨時裝著漫不經心。

"那又如何？"

見她抬目歪頭，那副奈得她甚麼可的神氣樣，她也臨時有著索償不果的心境。

"過份！！看不出你是這種無恥之徒！！"

她靠手指表達她的憤怒，只因她詞窮。

"世上有道法例叫凡受人喜歡的必要以身相許的嗎？在哪兒？"

她那歪頭依然未擺正，還要舉起雙手裝無知。完全無助她降溫。

"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幫你！幫一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要犠牲自己聲譽！"

"喂喂喂~拜託你想清楚。到底是誰幫誰。他不喜歡我又怎會。"

左手兩根指頭，右手兩根指頭。

""幫"我啊！你怎麼又不說我要犠牲色相！有多大犠牲！"

"過份！！原來他一開始便對你有意思！！過份！！"

她雖說得硬梆梆，但其實說來說去也只得過份這招。

她終於想到精警的一句。

"你在利用他！！！"

"慢著！別說得這樣難聽。這回事從來也是你情我願的。"

肯定不是先愛上便輸嗎。

等下。

"如你所言，他喜歡你不代表你必須喜歡他，但是也不代表你不喜歡他。對吧？"

又一場寂靜降臨。

"這種古怪的邏輯是學校教你的嗎？"

不。勉強說的話，是因為近得某人太多。

她抿抿嘴，封下這句暴露自己破綻的證言，免得對面的她有位反擊她。

回正題，面前的這位當事人，現在也沒有明確的指出她不喜歡他。

"你斗膽說對他半點，丁點心動也沒有？"

她對著屏幕截出手指尾，貼心的以圖示意。

"你不如舉兩個理由出來。不多。我只要兩個。"

她抱著雙臂半仰天望去，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一定是猜自己連一個也說不出來。

確實。

"帥不算帥。。。有錢又算不上。。。性格還好像還有點別扭。。。你們倆配啊！你會把自己的本性發揮到淋漓盡致，只會對著他。"

與對著自己。

"你說我潑辣！！！"

"別轉移話題！其實說甚麼原因理由都是假的。在對方面對能做回自己，扺得上千百個理由。"

面前的她一如忘記了剛才的躍身而起，一時帶著沉默緩緩坐回位。

"我嫌不夠。"

像是鎮好了腦裏說辭，她俯身湊近鏡頭，想越過屏幕碰到她的程度。

"你想想這世上人這麼多，人生中出現的人有這麼多，當中大部份都是過客，都是配角，為甚麼要斷自己後路？說不定真正主角還未出現。我跟你說，我的主角絕對要高富帥，這三樣不齊，我絕不妥協。"

面對她如斯斷言，她仍不捨得放棄，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還未輸，只是直截覺得她未說心底話。

"就算他是這般的。"

她一手放在桌上，再一手放在頭頂邊。今次的以圖示意，她用意為誇張引起她欣賞，但想深一層，她的圖示可能連低估也稱不上。

任何感情，若然能量度可見的話，繞遠路也好，互相傷害也好，是否統統都會消失？

"喜歡你？"

她擺出不成樣的壞笑，只承認自己嘲諷不在行，拒絕承認剛才侵佔思想的地位。

"我才不要被你這個擁有兩倍喜歡的你說！"

說下說下又燒到她的頭上！生氣也是時候了！

"都—說—了—他從來！一直！也沒有說過喜歡我。"

"哎呀~有人在等人告白啊~"

"你！"

她再次要靠她的手指為她反擊，可惜氣到盡頭只得顫抖。

不用看也知道面前的她亳無悔意，也許她不笑得開懷已經是種體恤。

然而十指交錯抬起下巴的她，笑意卻化得很淡很淡，說著玩笑是種侮辱似的。

"認真的。不要以為最先出現的那個就是主角，說不定遲來的那個才對。是配角還是主角，現在便斷定太早了吧？對不？"

今天下雪。

電視說是初雪，所以說交通擠塞。

學校在哪兒。

老伯很溫柔的教了他。真的很溫柔。

學校有很多人。

女孩子身上穿的與凜一模一樣。除了。。。

她們，是不是不冷呢。

男孩子身上穿的與昴一模一樣。除了扣子全部扣好。

除了全白。一點也不色彩繽紛。

原來，大家都是這樣穿的。

很奇怪。他跟昴說他忘了扣子。昴為甚麼對他說別多管閒事。

昴果然是忘了。但是又為甚麼不扣。

很奇怪。

為甚麼大家都看著他。

不如試著問大家。

。。。

凜在哪兒。

。。。。。。

啊。是昴。

今天昴記得穿好衣服了。但是。

兩隻手塞進口袋，又把頭塞進領子裏，是想不讓他看見嗎？

昴雖然是個好人，但是總喜歡惡作劇。但是，瞞不了他。

因為昴是這般的帥氣，只剩頭髮他也能認。

怎麼了。

女孩子看過來。在談話。

。。。。。。

昴要去哪兒。凜在哪兒。

。。。

哦。昴看見了他。

停下了。

為甚麼對著他皺起眉頭，用手抓起頭髮來。

在煩惱？

"你為甚麼會在這兒？"

。。。

為甚麼。。。？

。。。

"我乘車來的。"

"唉！！！我是問你來這兒幹嘛！"

他雙手依然插住袋，露出臉來紅透了。

"昴。你冷？"

"你穿成這個樣子不要跟我說這個話題！"

他穿著白色襯衣。有甚麼問題。

他低頭看著。

他有扣扣子的。

"唉！！！總之你穿成這個樣子又長成這個樣子。很惹眼！跟我過來！"

惹眼是甚麼意思？

"去哪兒。"

昴的背影很好看。但是雙眼更好看。

。。。看看他吧。

"你不是來找那丫頭嗎？"

雙眼好好看。

"跟我過來。"

他咧開嘴笑著。笑著。

"嗯！"

昴果然很帥氣。臉紅的樣子也是。這世上最帥氣了。

所以呢。

你不想我擔心對不。你不想我不安對不。

。。。。。。。。。。。。。。。。。

那你答應我。不要說謊。

。。。。。。。。。。。。。。。。。

有甚麼你要說。不要瞞我。

。。。。。。。。。。。。。。。。。

你膽敢丟下我的話。你跑到天涯海角。

。。。。。。。。。。。。。。。。。

我也會追回你。

我去到天涯海角。

也會把你捉回來。

。。。。。。。。。。。。。。。。。

所以呢。

。。。。。。。。。。。。。。。。。

凜。你知道嗎。

。。。。。。。。。。。。。。。。。

為叫你不會傷心。我甚麼也能做。

。。。。。。。。。。。。。。。。。

是真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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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第四章 滿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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