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花 - 後篇第二章鳶尾花

女人與異種。世事總是如斯相似。

或者應該要說是，那個大叔充满惡意的安排。

笑得何其婉轉實質高壓至極。

"你父母很擔心你。"

他穩住手裏扭成一團的抺布，剛才那個混蛋老闆叫他順道抺枱。

他現在有十足理由拋諸腦後。

"四年了，是時候回家了。"

"我不回去你又奈我甚麼何?！！"

扯破喉嚨的吼，揮布當耍劍，幾對眼一併瞧過來，惹他一陣雞皮疙瘩。

很明顯他不是在街頭表演。

置若罔聞面不改容的那副德性，挑他火頭罷了。

"你知道我總有方法找到你的。"

手中抺布與其握緊，倒不如奮力扔地。轉身推門那刻才遭恥辱洗身。

他哪是在逃跑。

雖然他知道，背後那人言出必行。

已經數不清他證明了多少遍。

背後拉鋸椅腳的雜音一過，皮鞋踏地特別透耳是因為，他有留意。

像極背後有貓的老鼠。

"你有聽見你媽的電話吧?"

哭訴到這刻仍響徹耳邊，牙關卻已經不能再咬。

他抬手按額，管不上這是否叫投降。

"我不能回去。"

這種循環因果謬誤，就是他執著至今的理由。

千真萬確。

"你還需要時間面對他們的話，我有一個辦法。"

就算重來多少遍，他都一樣會這樣選吧。

所以他才要說。

情感攻勢加以退為進。

你好樣。

身為男人，反口覆舌是種恥辱。就算要跟異種處在同一空間。

世事總是如斯的相似。

一定是種懲罰。他的懲罰。

認真去找的話，定必無處不在。

就似現在這刻，有種死叫被扔死。

"你是昴。"

啡帶黃，野獸的顏色。

陰聲細氣還不止，偏長了副女人容貌。

渾身討他厭的要素，這下。

"跟你很熟嗎？"

不露齒的笑有多乖，他的齊齒猙獰才更顯價值。

"等等！"

她揚起兩臂，終於放下手上武器。

"認識的？"

瞠目的她，與旁邊那隻大眼怪尚算一對。

"今天第一次見。"

好笑個屁。

似隻松鼠左顧右盼的她，反而有點看頭。

"應該是我們的同住人。"

"你不是說。。。"

對了對了。轉身對著她就好。

不用煩著他別過臉去。

"是同住人。不是緹雅的替代品。"

使了拍額這種醒困技倆，見她還未懂回魂。

"也是的。。。不同的。但是如果可以。。想要多點心理準備。"

想要心理準備的那個是他才對啊！

不。論到被扔死多多準備也不夠賠！！

他兩腳落地，扭身瞄兩下沙發後那矮個子鐡筒。

好一個三分球(才不是)。

"話說，你是怎麼進來？你有鎖匙？"

"不。"

他繼續背身，順勢伸個大懶腰，放聲喊道。

"話說這兒的鎖比我媽的抽屜還要弱。"

他動身走著走著，朝沒墊底的鐡筒彎腰，拋兩拋無處容身的蘋果梗。

好。可以怎辦？

這兒偏僻成這樣子，應該不會是隨地處置吧？

"就算這兒鳥不生蛋，又沒有兩個錢，有空就換個鎖。"

他好歹是笑著拿錢入她袋。

"不用防賊了。你不就是那個賊！"

她那根手指，他姑且就當是指罵他手上爛掉半個的"財產"。

他隨意笑了兩聲。

"這叫求生技能。"

"昴。多加關照。"

直至掛笑罷工。

他要索償。

這傢伙蓄意謀殺他的大好心情。

"不要跟這種壞人來往！"

那兩道連唯一去路也給塞掉的眉。

那死箍著腰神力也休想掙破的臂。

"不要！"

那片野心勃勃開闢佔地的紅色。

除卻這一樣。世事硬是如斯的相似。

沒錯。後悔也來不及。

決定也好。過錯也好。

PART 1 關係

"花都枯死了。"

自從他們仨離開後，這兒自然就沒人打理。

她蹲下去，抬起那不再代表嬌羞的腦袋。

代表消亡的垂首。

"可惜。"

同樣的花，同樣的人，同樣的背景。

太難不令她想起某些事。

"花期該絕。萬物皆有終結，這是自然定律。"

所以這種正論，聽上去才格外刺耳。

"就算結果沒法避免，也絕不等於要加速。"

她撫過淪為屍體的，決意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就此背過，昂首。

她要去挑戰這麼一個，排摒可度邪氣的他。

"死亡從來也不是樂見之事，就算是理所當然。"

“為何你們都能說得如斯平常？這叫殺人。”

有道刺冷，彷彿只樂於折磨她。為質問才被迫掀起旳嘴角，再也不懂挪下。

可她尚有力氣確認，與冷血扯不上邊的這兩個女生，臉上到底有沒有一絲繃。

還有力氣聽清，所謂的合理解釋。

"這是他的工作，他不做，都會有人代替，只是他是最適合的人選，在各方面上。”

雖然知道她不是那種凡事都會娓娓道來的人種。而這刻是這麼的難得。

"而且那些已經不能被稱作為人。那個女孩也是，失去理智是遲早的事，到那時便無得挽救。"

卻有著難以決擇相不相信的事，相不相信也難以作罷的事。

" 如同疫病，無法逆轉的侵蝕。隨著自我復原愈趨快速，嗜血的本能會愈猛烈。"

既然如此，哪怕要辜負話中眼裏那份懇切，她想一直困惑下去。

"她怎會是？"

最後那絲疑問，就是她最後的掙扎。

說到尾，這是個甚麼世界。

"所謂本能，就是容不下理智。她找得到他，就是同類的證明。"

她總算有由頭聽到尾的。

"甚麼。他是會自我復原，但是嗜血?"

為了找出漏洞，有多微不足道也好。

她不看對面。既然快要被鐡論擊潰，至少放任自己逃避眼神。

"正如血族的血統有別，簡單來說，血統愈厚，衝動愈烈，但是並未至於失去理性，正如正常人的情緒一樣可以疏導。"

"至於他的體質，是源於一種不可逆轉的禁術，我們這邊無人不知的傳說。與生來就是的血族相違，類似的身體變更全是後天。"

"根據記載，與血族同樣，甚至比其更甚的復原能力。這種真正的長生不老，满足不少人的渴望，一直以來嘗試的人不乏少數。只是由於難度極高，只講施術者的天賦，成功的為數不多。"

"即是說所謂異種，通通都是不如他的缺陷品。以失去理性換長生不老，真笨。"

綴尾的哼聲在一片和言間如斯出格，擺明態度鳩佔鵲巢。然而那不疾不徐，就連打斷也給留了位置似的。

"過份危險，被列為禁術。現在來說，異種大多都是因傳染得來，傳染比起繁殖更快，而且一旦成功轉化，能被消滅的機率太低，特別就這幾十年來，增幅的程度有點不尋常。”

抿嘴道出了這番話斷得有多奇怪，甚至令她覺得，插嘴是一種圓場。

"總之，這是個確切的隱憂。向來與我們為敵的獵人也聯手的程度。那個女孩留不得，就算不是他殺，也會由其他人下手，況且。"

原來她也知道單憑這，說服不了她嗎。

"你覺得她會為了偷生去害人嗎。"

她猜對了。就這個理由能堵住她的口。

但抵不到心裏去。

你就真是這般的急不及待嗎?

發泄的方法各種各樣，只是他的是殺人而已。

"告訴我。"

她一手摘下枯掉的花，雖說死去一切化無，實質只是她無暇顧及。

除了自己的感覺以外。

她朝他遞上她衷心的疑問。

"為甚麼？"

她希望他會接過。唯獨關於她，不要沉默。

他伸出手，莖太短，他逮得住，只因他掩住了花蕾。

她沒能鬆手，只因他那雙眸不閃不避，想尋一絲動盪也欠奉。

他知道她在問甚麼。在說哪個她。

"她不應該存在。"

既然如此，她也不會讓他矇混過關。

"我要聽真正原因。"

她害怕這個真正原因，害怕他會看得出來。

他低垂眼簾，是要放她生路嗎。

"我跟她都是一樣的存在。她消失的話，我也。"

偶爾，他會露出這種神情。

他望向的某處，有留過任何蹤影嗎。為何不讓她看見。

是她沒有資格嗎。

和善的他，為她留下的線索，名為向往。

"但是我搞錯了。她。"

"原來想活。"

就在剛剛，她聽見了世上最淡漠的原來。

偶爾，她會質疑他變了。

唯獨最底蘊的，沒變。

可是，不要忘記，她也變了。

她是害怕，卻一點不阻她察覺他底蘊。

見解有多幼稚也好。起碼她有作答。

以前，她連空了多少題也渾然不覺。

"她是為你去死。比起生命，她留戀的是你。"

她抽回懸空的臂，不想讓他知道她握得有多緊。

無須暴露更多，眼前促使的對比了。

"她不是把生命棄之不顧，是剛剛相反。她關心你如何去活。"

話到這刻，仍未克憾動他臉上木然。

既然沒想過後退，就唯有靠近。

縮短距離用腳便可以，並沒那般簡單。

她不是要借助騙人言語的力量，這般簡單。

"你是否仍然想著，消失了比較好？"

他一向都不加抵抗，她並不覺得自己贏了。

還差遠了。

"我不想再旁觀死亡，無論是任何我能看見的，還是我無法看見的。"

她正手執死亡的代表，一再抱緊死亡的使者。

避得過騙人，也曉杜絕無意諷刺，她道行未有那樣高。

更何況，也許稱不上諷刺。他是否真的心繫行戮志向凋零。就是因為她看不見，斷定不了。

人，要抱有希望。她抱著希望去問。

"告訴我，你是否依然想。"

最後一個字她沒說，她怕就這個字，玷污了如斯希望。

她埋他頸窩，連答案的一絲線索也不願往他臉上尋。

一如她所願，他用了別的方法告訴她。

她甚至有種錯覺，他會實現她任何願望的錯覺。

他壓她頸窩，搖頭又搖頭。

她不禁雙雙閉眼，呼吸順暢得倍感久違。

他甚至用力至她生痛，搖頭又搖頭。

她放開手裏的殘骸，摒棄猶豫的價值。

阻截這種他比她還重視的"答案"。

她撈他髮絲，揉他後頸。

她也有話要告訴他。

"除此以外，都沒關係。"

盡力豁然的一句，又要靠多少囈語築成？

那就好。

這就夠。

"有甚麼關係?"

知道她愛規距當得體，看她"笑"得嘴兩邊起四角，聽她把好端端一句問掩成直掘地。

他笑著自己有多善解人意，還有最重要的是。

他有氣人的癖好，名符其實。

"幹嘛要去？"

屈著雙臂交插指隙安樂枕後腦，嘴最大限度的噘長，若略晃晃頭，當然阻不住他朝她直勾勾的望。

因為，他是故意的嘛。

"一日未向他們確實，怎知道你是不是白撞？"

來添多個tag：戒備心過剩。

他不禁低頭，掌心抵額頭。先此聲明，他不是怕。

"都說過不是了。"

她那兩隻叉腰的手，到現在還捨不得放下來。

他心很累。

"那麼，你怎會先找來這邊？你既然受他們命令，為何不向他們報告之類。"

先前他勉強也能讚她有點生活常識。

是她愈說愈離譜。

"甚麼命令！我不是那邊的人！你最多說是拜託！"

不是因為他誤墮圈套。。。就算是又如何！社會爾虞我詐，人生中被騙十常八九。

再重申多次。

他，不是笨。

"那麼為何你不肯去？"

他抱著頭勤快的抓。看上去就是賣她怕。

他真正不想應付那個，是另有其人才對。

"我受夠了。"

用眼神嘲笑他的身高，每次都是某人贈他的見面禮。

"哈哈。看著瞧。我還有三年能高，就那15cm，我一定會，"

"沒關係。去吃頓飯。"

他是就是說給自己聽，有人打斷他，就是惹他不爽。

尤其是。瞧瞧是誰。

"你才要吃飯！"

他哪有說錯。不用驗也知這傢伙身上沒塊好肉，瘦骨嶙峋。

他狠狠瞪那道淡笑，怯也不怯褪也不褪。他瞪也瞪得累了。

"我忍你很久了！"

解他困境，又逗得他笑回出聲，全拜她所賜。

"又怎樣啊？"

眼耳口鼻炒成一碟，這種"生氣"樣，完全反效果。

他認真想了想好不好提點她。還是不好。

好讓他笑多會嘛。

"你的態度！"

哦。樂天過人表露真我也有罪？

他就跟她玩大它。

"你跟這傢伙搞上了，不代表我要跟他處得好。外面抱得那麼緊，生怕沒有人看得見似的。"

愈說愈火，他每字每句都沒花沒假，他有眼見。

"關你甚麼事！下流！"

問得好啊。他先學著她由頭到腳掃她一次，儲儲氣。

方便他理直氣壯。

"當然關我事！我是你"

好險。

夠了。這該死的投射反應。

"你說你是我的誰？！"

那兩隻抵腰的拳繃得發白，她雙眼確實要噴煙。他知道她的算計，不夠他高俯視他唬他就反其道而行。

烏身只顯得她矮多自己幾吋。

但是，這種神態，真的，有幾分相似。

"我。。。不就是。。。你的。。。"

哥哥。

"甚麼？"

硬吃這兩隻臨到口邊的字，也差點啃死他。

但是已出了口的話，他想硬吃也沒轍。

"不就是。。。你的。。。同住人囉。"

今次到他撐腰，臨尾撐場也好過沒到。

可惜見她還未皺完鼻，原本也不大的眼瞇得愈來愈小。

迫他出最後一招嗎。

男子漢大丈夫，那小小屈辱何須掛齒？

不就是了？！

"你得考慮我身為單身狗的心情！"

他連拍胸口幾下，充份的突顯信憑性，自(黑)豪滿滿甚麼的只是副作用。

她眼頓時撐得大大，口可以塞下一隻雞蛋。

這劑特效藥怕是藥力過猛。

"你不去就算。"

口剛合上，便頭也不回朝門走去。

就這樣冷淡一句。

就這樣讓他過關？

不。他才不想被她糾纏。

就算性格有幾分相像，與她一樣與異種混在一起。

她也不是她。

他要好好記住這一點。

"嘩噻！"

他才轉身提腿，還未碰地，便自動後退。

他胸前的手還在賴死不走。

好心。人嚇人沒藥醫。

他以瞪視回擊對面那雙直勾勾，這傢伙還不識趣。

"你幹嘛啊你！！！"

他不是嚇到走音，是氣到而已。

這傢伙趁他不為意，在他後面偷偷摸摸不知在搞甚麼小動作。

"搞上了是甚麼意思？"

歪頭兼眨眼，一副真心不懂的款。

"嗄！"

是真心的話。

是腦袋入水還是缺顆螺絲未鑲實？

"彌生！我們走了！"

"好的。"

對了對了。快跟他讓路。

"昴去不去？"

又來了。這種眼神。

他戚戚嘴角，故意180度轉身，冷不防跟門口的她對視。

不用一刻便被徹徹底底無視。

他再戚戚嘴角，今次是完全不同意思。

就算她不是她。

"我去。"

這個男的看了他有夠久。

他就大方讓他看，陪他站。

看他望自己那種眼神，擺明是認得他。

他忍住不打岔，他暗自決定好誰先出聲便是輸。

"昴。沒怎樣變。"

話一落地那下，拾起嘲笑如反手輕易。

沒怎樣變的那個是你才對。

不要說五年沒見，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也不見得會變吧。

這種鐡一般的事實無謂再提。

事關，他有大把東西等著發表。

"你眼殘還是失智？！我可是比五年前高了25cm！！！"

"啊~是嗎？"

笑得活像他是他勾撘的女人，壓他頭那種力度卻不是在開玩笑。

"那麼。。。繼續努力吧。"

他來手一揮那隻不可一世的手，他一鬆牙關，他怕他會出手。

講開打，當然要公公平平。

"不跟我打，不想欺負小孩啊~ 現在我就要你收回這句話！"

已經指到上他鼻尖，他才懶洋洋的撥。

還比對烏蠅更摳門。

"好。你贏過我再說。"

甚麼不會贏！他連袖子也扯好了！(原來沒袖)

"諾埃爾，讓他們進來再談。"

話是對這男的放，笑就是朝他投。

他頓時甚麼氣也消了。

"昴。好久不見。"

可是她這般嫣然一笑，他心臟的負荷與氣憤並差不遠。

心動也會死人的，有聽過吧。

十一歲第一次見面起，直到現在這刻。

她仍然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對你們來說，也不算好久。"

他禁不住低頭，屈臂拍拍後脖，覺得自己好應該抬頭，好讓她看看他。

他還未決定好，她就先朝他俯身，就是連他的每條眉毛，她也數得清。

"人的成長，真是眨眼般的快。"

單聽聲當然不夠，他正要抬頭再睹笑靨，被某人惡意阻撓。

"入去再說！"

還說不是惡意。

他低頭，不是為了讓這個男的隨便撘他膞，夾他頸，還要愈扣愈緊。

知他說幾句也妒忌，知他從來也沒變，也不用謀殺他吧！

那人一朝後扭頭，本身也不短的金髮即甩他半邊臉。

"安德！我們入去吧！"

只聽聲也知道，那人肯定連臉色也變了。

他依然不辭勞苦，連打掛他頸，沒有一些留情的那隻手臂。

"嗯。凜。"

就是這刻，他終於把握機會擺脫那隻八爪魚，有口新鮮空氣吸。

第一時間當然鬆鬆筋骨，左望右望。

任何時候都是。愈是困苦無奈，愈要四周觀察。

要不是，怎能斬獲快樂？

他轉身看著她，訕笑了出聲。

用不用看到目瞪口呆？

PART 2 玩笑

"人齊。"

他反射性怔住。

還以為眼鏡男不在，原來只是換了個麻煩傢伙。

夾過椅背垂下的手臂左晃右晃似玩水，一扭頭一抬手也是第一賴皮。

這個麻煩的。

"沒聽過你會來。"

早知這隻東西會到，給他十萬個理由都不來。

"我掛念你嘛。"

咬崩牙之前，他最先要咬碎那道奸笑。

他發過誓，不會再給機會讓這隻惺惺作態，假仁假意的傢伙騙。

"昴，你有甚麼煩惱嗎？"

他用力別過頭，閃得過他的靠近，擋不過那種代表性的氣味。交疊的雙臂夾得再緊，擺明的拒絕表示，還不識趣。

"不怕。你說。"

縮於腰間的手確實是他失策，冷不防被棕色的手捉住。

他正可以在他身上試驗，老頭子新教他的摔撻。

"我們關心你。"

就是這句，使他雞皮疙瘩掉滿一地。

還厲害過原子彈，他不懂反抗。

他的死穴，到現在也攻克不了。

他依然別過頭，但加多隻手擋臉。

"我明白了。我們家昴也長大了，開始喜歡上人家。"

話裏行間散著大人的優越感。他本來已經頭暈，現在還作嘔。

他用力甩掉他的手。

"我才不是喜歡她！我不知有多恨她！"

朝他呲牙咧嘴，邊死瞪著他，他居然還笑得出。

"那麼你找對人了。"

招他勾著指頭，一如那帶勾的笑。

"提點一下你吧。"

。。。

"這樣做的話一定行。"

又趁機揉他頭，不要以為他不知甚麼叫抽水。

他用力甩頭如同擺脫水滴，沒空瞪他。

既然他由頭到尾都別過頭，便要堅持到底。

。。。沒人說不可以豎直耳朵聽。

他還怕假期完了不記得，當祕笈般記下本子。

他笑到計劃實行的那天，扒在牆角埋伏她的那刻，還在笑。

目標人物出現。

一樣金髮卷卷，是就是沒那個人般美。

一連串跟班，看到也眼煩。

明明跟自己一樣也是移民。

他笑得更歡。他也是打遍全班無敵手。

配得上有餘。

他衝出暗角，一手拉她撞入隨便一個課室，堵她背碰牆，手用力拍在她耳邊。

要點一：一來便要吻她，動作要快。

因為他做不出，所以跳過。

"跟我交往！"

要點二：女生都喜歡來硬的。

他喊得兇得很，簡直表現滿分。

見她咬緊嘴唇，一定是高興得不懂表達。

再不是，一定是害羞。

要點三：女生們都愛害羞，不表態就即是答應。

雖然他唯獨對這點存疑，至少他家妹妹不是。

"死變態！！！"

事實證明，女生大多兇殘成性。

他的臉足足痛了三天。

外加老頭子的加料，全身痛了成個禮拜。

大過甚麼的，一向也多一個不多的了。

這通通都不是他在意的點。

比起他被某混蛋騙，通通都不值一提。

他最恨就是被人騙。

他入門那刻起就有一大片黑雲在頭頂，今次又不見他問自己有沒有煩惱！

他放死光又拍枱，暗暗篤皆因他夠仁慈不想當眾丟他面子。

這東西的裝傻功力真的不同凡響。讚又讚了，就不要怪他不客氣。

是他迫他攤牌罷了。

"啊~又好似有過這麼一回事。。。"

拈住下巴點點下唇，頭仰空眼卻不安份朝他飄。

那種戲謔，根本沒想過要掩飾。

"對不起，我忘記了。"

正面望向他那刻起，他就忍不住震。

是惱怒那種震。

"這招只有帥哥才管用。對不起噢~"

這個仇，他遲早都會報。

"小凜，我們又見面了~"

轉移目標過剩的揮手賣熱情，就算他不認識她也能猜她甚麼反應。

"不要這樣戒備我吧~我好歹也幫過你。"

嗄。

看她背貼門邊還想後退，至少不輸陣般頭不移眼不轉，十足天敵在前。

"才不是你的意思。是那位大人的。"

他挑起眉頭。她說得有多硬，卻沒否認是幫。

似乎這個缺口任人也能見。背後那陣失笑簡直是標準笑話的產物。

"說得真有趣。她的不就是我的了。"

拋白眼亳無留情，畫出腸這種諷刺在這個他身上實屬少見。

要知道這東西愛玩笑裏藏刀，刀突出上枱面還嫌不夠美感。

一睹面具底下一如見識到珍品，她似乎也深感同意。

她臉色刷白，這東西卻自居菩薩，輕鬆裝起一臉憐惜。

雖則事實上，這空間只得他有本事設下台階。

下台階也可以與善意亳無關係。

"哎唷唷~別害怕。沒事。吃頓飯而已。"

張開雙臂等投懷送抱，無人問津得理所當然，表情固然甘之如飴。

"對吧？"

找過他碴，又撩過她玩，最後才點漏名般，隨便用兩字問題打發走。

他有把握，要不是沒人附和，才不會點到那傢伙。

看那傢伙點頭點得多快，就算果真處處巧合，他也喜歡吃飯。

那傢伙，絕對是給賣了還在幫人數錢的類型。

看得見那道擺得起勁的孤狸尾巴，又膽敢反抗的，得他一個。

他就放長雙眼瞧這東西玩甚麼把戲。

提起手帕拭拭嘴，都成幅畫一樣，又難怪他會一望再望。

但讓她發現他在看她，就絕對不同說法。

"對了，之前寄過去的demo 有回音了。"

她抬目開腔，而他正好挪眼抿嘴，好險。

"對方說晚點再確實時間見面，你說如何？"

理論上，對於他的所作所為，最應該火大同時亦最危險的某人，由開吃那刻，一眼也沒朝他投。

怎樣說，她也擺好叉子，再全神貫注的看對面等答覆。

而這個危險人物，管口裏嚼著的是鹹是甜，連眼下盤子也懶得確認。

他就是當對面的那傢伙是佐飯菜。

他使勁翻白眼，反正也沒人留意。原本還打算一把叉摏爛當發泄，但依然姣好無缺亮澤無比的布丁，令他秒生佛心。

不吃甜點是他左右銘之一，不過既然出自她手，他很樂意尊重。

"真的嗎。"

這傢伙又怎懂解讀他的腦電波。跟開心亳無瓜葛的平坦，輕聲中透著的質疑，夠他用來對號入座有餘。

"甚麼demo？怎麼沒有聽你說起？"

剛才還吃得津津有味，用不著立即放下湯匙，整個身子對著他？

"我一向都有向電視節目提供音樂。今次試著用他的，那邊說滿意，只是今次與一般節目不同，是關於一個男藝人的特輯。所以那邊希望可以直接約出來見面，互相磨合一下。"

人家特意為她說明事情始末，她卻不見有心聽。

"厲害！音樂這回事我不懂，但上得電視即是相當的了不起吧！"

當事人依然零反應，她卻抓住他手臂，雀躍得像是她拿獎。

"安德，你不想去。"

她頂多算是見識少，少許高浪也在這兒嘩嘩嘩。

這個還誇張，話邊一向的棱角也不知給吞到哪去。一如給剝了皮的老虎，看到總是心神不寧。

這四字，亳無逼迫的立足之地，由擔心大獲全勝。但擔心也玩分黨分派。

不是擔心他不去，是擔心勉強了他。

絕啊。

他簡直是這幫人(除卻那邊吃著第三個布丁邊笑得事不關己的傢伙)的團寵。

"我去。"

論堅定是有少點，但似是硬迫出來。

拿起她攀他的手，握著她那排指尖，隆重其事到以為他要求婚。

"我也要努力。"

實在不知道開個會要甚麼努力，但是他們個個都笑得一臉欣慰，十足看著小學生自己上學，不，BB學曉行路一樣。

豎看橫看他兩樣也不是。不。

說不定他真是。

畢竟一在這邊，他經常也懷疑自己認知有問題。

欲望，愛，傷痛，也給無限度放大，這邊的世界。

何謂好壞才更難定斷。

唯獨有一樣，他敢下定論。

一直沒有赦下笑容，在他對面的那個東西。

在好壞上，不存在半點值得懷疑之處。

看他努力融入家庭處境劇那種演技。這刻安份守己又如何。

他來這兒沒有搞過事，不代表他不會搞事，只代表他將會搞事。

無須深究他幹過多少殺人放火，也明明白白。

最後也證明他對了。

。。。

"晚了。"

她語帶遲疑，不著痕跡的往那邊沙發瞧。格外高聳的背靠，見他那壯臂枕得多舒服。

而同樣望住電視的那傢伙，當然連頭也給遮住。

"不用急著回去。"

她微笑說，才站起來的她頓時失憶般錯愕。

"早就開學了，那邊上學比較近，所以才搬回去。。。"

"昴也要辦手續。"

她的笑轉向他投，他好應該要開心。

若非不妙走來參一腳的話。

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讓他猜中。

"明早尚恩大人趕過來，會跟你們上學，辦昴的入學手續，再加上隔天又是假期，來來回回也。。。"

與其說中間插了句極之奇怪的話，不如說，整句也吐嘈點滿滿。

"我三月生日的！廿歲人，我不做超齡學童！！！"

雙掌齊聲拍桌，一躍起身這下，實在值得給他大特寫。

做人切忌做隻鵪鶉，有甚麼不滿牢騷，不反抗怎對得住自己。

對著美女也沒情說。

"知識是無分年紀的。最重要的是，體驗校園生活。。。"

"我早就體驗過了！"

他戚起雙眉挑起語尾，特意花心思不拖長音，就是為了把嚇唬硬扳成提醒。

他可是給足了面子。

她穩當的笑著，無聲告訴他過慮了。

她連提醒也不需要。

"六年公學，三年家教，之後四年流浪，對吧。"

她纖手交疊桌上，就這樣靜靜的等他駁。

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之餘。

他怯了。

"就算要上！"

急忙拾起主權，但他實在執不穩。

"我廿歲還要監護人陪！不是吧？！"

他今次拖長音也不管用。

她笑得崩也不崩，反而是他張到口軟。

"的確不是，是你要人陪。不小心被你逃脫的話，頭痛的是我們。"

她臨尾才微微蹙眉，已惹他心有疙瘩。

他是有前科，逃學是家常便飯，有人監視他未怕過。

原本他要衝口而出的了。

打啊罵啊來硬？他偏愈做愈起勁。

可是他怕軟。

女人的愁容，特別是美女，他最怕。

"看來你的記錄也真挺光彩。"

這句好應該是諷刺。但也要看懂不懂運用。

不說建造失敗的語氣，哪有人損人時看直了眼？

要說哪些不似她妹，這丫頭並不懂何謂極致的挖苦。

"好吧。再有甚麼疑問就請尚恩大人。"

一如既往她的和暖微笑，凍僵他的嘴角。

別開玩笑。他不會再給機會那個大叔算計自己。

"行了！我去行了吧！"

她笑得更美，他才訝異於笑也有幾段樣式。

才不是因為她的笑容才答應。有點骨氣好嗎？！

"昴，這樣怠慢好嗎？這可是任務。"

"嗄?！"

他迅速回頭，難得有人讓他發散戾氣。

"迪安大人。。。"

無視她的虛聲阻撓不難，有人想跟他嘴炮，他無任歡迎。

"現在風急浪高，異種找上他身上還好。。。"

動動下巴示意沙發，暗指誰人呼之欲出。

"萬一認錯氣味找上這孩子，便麻煩了。這兒就拜託昴，把事情完美解決~"

"別開玩笑！我不是你們的傀儡！！！"

這東西輕易引爆他，累他被全場人掃視，他不介意。

他介意的是他用足中氣，那道奸笑依然活蹦亂跳。

"這叫合作才對。你練功十載不用在一時太浪費了吧？"

再浪費也不會施捨給你啊！！！

"我沒幹這種活很久了。你們的事情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

常言道：認真便輸了。他壓低聲線，免得有人誤解他是輸家。

實質他要把句號全化作感嘆號。

"別這樣見外~你雙親跟我們交情非淺，這樣說的話，他們會傷心。"

"別提他們。"

他把逐字迫出牙隙。無須擔心潛聲不夠兇狠，靠他脫韁神情撘救有餘。

靠她從旁打顫也知效果超群。

"好好好。我們談其他吧~"

握好拳，今次到他打抖。

他真的好怕。

怕這東西一開口自己一拳揮過去。

"迪安大人。時間也不早了。不如。。。"

"我不放心這孩子。這邊危險四伏。她也不安吧。"

演甚麼。滾蛋。

做了幌子的她何止沒表態，眼也不敢抬。

他強行壓住就在喉頭的氣。

"她身邊不就有個獵人專業戶了。"

懂腹語的話，他就連掀起嘴瓣也不用。

"啊~你說那孩子。"

裝模作樣埋頭，都是惹人大意的道具罷了。

不出半秒，甚麼妖魔鬼怪馬上現形。

"我不是說他不可靠，只是呢，他有點無法預測的小毛病。一時不聽指示，一時出逃，要替他善後真的辛苦了。"

你也受人善後不少。虧你說得出口。

不等他肆意冷笑，才急忙放大招吧。

"這孩子的事也是。她父母不是因為他的話，根本命不該絕，不是嗎？"

出對招啊。說到這，還到他應付？

他朝她看直了眼，不得不交給她主持大局。她卻不想接棒。

目光稱不上放空般使勁。她望向的方向，既然空無一人，亦算不上睥睨。

充其量也只是站穩腳步的防衛本能。

"不是這樣的。"

生為虛聲自然便放棄了抗衡重彈的權利。

他恨鐡不成鋼的心也出來了。

喂。

"能包容殺親仇人可真是非一般的大量。"

就這樣被這東西按住來打？！

"相當的不正常。"

"迪安。"

兩個字，一盆冷水淋熄他全身滾燙。

他背脊此刻還滲涼。

最具殺傷力的抵毁，根本無須費力亦無關痛癢。

正如看著死物一樣，會有恨意嗎？

只有涼薄。

"滾出去。"

一切起伏神奇失了蹤，無定向不就等於目標無限。他差點以為自己也是低等生物。

那單薄僵硬的肩膀被此人以攬緊名義擠壓，堪稱全身上下唯一破綻。

應該說，這才值得心驚肉跳。

"是的。大人。"

或者他要佩服他，這種情況還笑得出。

可憐他，到這東西出了門口才有氣透。

還能坐得在這兒，他慶幸自己不是此人的敵人。

起碼暫時未是。

PART 3 同類

講到一來到這邊，他經常性懷疑自己認知有問題。

但有很多事是絕對，不容搞錯的。

YE-2。他的是Su-57。

既然兩架也是最強戰機。

就是拼技巧。

"昴。別簡單輸掉。要不太無聊。"

手制擦擦聲，電視轟轟響，偏偏飄飄渺渺一句惹起他。

"你跟我放一萬個心！你以為我玩了多少年！"

一聲冷笑淩駕於密集式嘈音之上。

確實比他短。

他暗地裏咬住後齒，死命瞪著花屏。

"就是要這樣才好玩。"

笑得這副鬼樣，他聽不出好玩有兩層意思也難。

"廢話少說！"

轉身側飛一向也是他的拿手好戲。

"這種程度簡直不值一提。。。"

他朝後尾噴煙空中直墜的畫面撐大了眼。

雖則他想不認，現在還真是不得不提。

"混蛋！"

他奮力扔下手制，雙雙擒著這個男的肩。

"失速後機動也出？！"

藍眼不見一絲波濤，頭也不低般俯瞰著他。

就算他咬自己，應說的還是要說。

"這招教我。我下次一定會贏！"

他睜大眼是為了擺明車馬，不是為了看他笑成拽樣。

他拿手肘一把撞向硬如鐡板的腹，勇氣可嘉他受得起有餘。

換來的只是爆笑炮轟他耳，他不畏故技重施。

"我真是很喜歡你。"

"嗄！！！"

找架打用不鬼鬼崇崇！

"這種地方。"

要掙脫捆他頸的臂彎之餘，還有背後莫名的不自在。

他覺得自己一直被人監視。

"易於猜測又出乎意料的地方。"

在說甚麼屁話？！

"你說我笨嗎？！一定是吧！！！"

他要扯爛這個男的衣領，在此之前。

快要困得透不過氣。

"都說我喜歡你這種地方。"

他用掉吃奶的力，抓衣領的手放力一扔。

"去死！！！"

喊聲當然不會輸蝕。他要全屋人也聽到。

論聲量確是同一套戲，但大笑橫看豎看也不是正常反應。

他也知瞪眼適得其反，但他用慣這招。

"還想比甚麼？"

隨手推開手制，也隨意望他兩眼，可憐他看得入迷一樣。

"說甚麼鬼？最重要的還未比！"

撐開腿，坐著紮馬，朝他仰頭似看戲肉。

"我跟你不是同一級別的，怎樣比也不公平。"

單臂枕大腿，刻意俯身瞧他。他凜然移目，碰巧直面粗他一圈的手腳。

不公平？

"神經病！！！怎樣比！！！"

他喊破喉嚨，口裏一陣血腥，索性血灑這個不公不平的世界。

"那班鬼子比我高比我壯比我力氣大！！！還練甚麼鬼！反正都輸定了！！！"

他雙手緊著拳，雙眼四出尋找沙包，死物生人不拘。

他從來沒說包括自己。

他屈臂撐地，一挺背疼痛簡直要他的命。

止不住痛，起碼替他止住顫。

他抵著眼昏，等幾個白影合成佇立不移一個。

大外刈，上半身破勢，腳勾重心腳，也只是半秒間的事。

招他不是不懂拆，他只是萬萬猜不到。

趁他來不及受身，還完全不留手。

他也不是第一次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這個老頭親生的。

"我教你柔道最重要的是甚麼？"

齜牙咧嘴跟他太絕配，他又痛又想兇。

"要贏！！！"

要不，他才懶得溫書。

"是禮。你連對手也不懂尊重，還比甚麼？"

說得對啊！

他咬緊牙，未放的拳用來擲地。

"那就不用比了！！！他們不尊重我！！！我幹嘛要尊重他們？！！"

閉眼放聲大叫，他就是要發飆。

"站起來！"

一聲號令叫他自動掙眼，刻在DNA的弱點。

他抿嘴繃臉，不認這是最後抵抗。

"站起來！！！"

怒吼鞭打他內芯，他重新抓緊雙拳，直至汗濕刺傷雙掌，拖著欲塌地的身軀搖曳。

雙手冷不防被拉住，直至被突然擋路的雙腿所絆，整個人翻筋斗般腳凌空半刻，背再次落地。

體落有多裝逼，被撻成死魚的那個就有多折墮。

他連身也起不了，把眼澀怪罪於汗入眼。

一切肉體上的痛，也比不上尊嚴上的破損。

"記住這種痛。"

他咬痛下唇，瞪痛了眼，彰顯他還嫌不夠。

"身為男人，不許輕言放棄。這種痛就是你不該放棄的原因，所有傷痛，所有屈辱，不用旁門左道，而是用技術堂堂正正幾倍奉還。"

"我倆剛才比的那樣，還不夠明顯嗎？"

無須詫異，這句話是他擺出來說的。

更無須猜度，他從不愛妄自菲薄。

"重要的從來都不是硬件，而是技術。"

這男的收起一切打量目光。一天下來，這才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他。

"到時候不要不認輸。"

。。。儘量吧。

"蠻能幹。"

這男的剛伸臂搶自己襟，想令他失重心？

他紮馬紮得及時。

"誰說很久沒幹過？"

他順勢抓他襟，確保這是穩穩的僵持，沒空回話。

"還以為可以一本取勝。"

這男的再扯他襟，湊他耳邊，輕語刮風惹他耳朵發癢，輕佻話在他心裏搧風點火。

"很久沒幹過，不代表沒練過。這四年，我可是靠體力勞動糊口的，而且實戰機會多的是。。。"

糟。

這男的退他背後，迅速抱高他左臂，鎖死到身後的胸前。另一邊肩後，右手伸出來捏他頸，姆指抓他衣領裏頭。

"看來到此為止。"

混蛋。片羽絞當然不算陰招，就連哄他說話也是公認的戰術。

最混蛋的是他中了這種小手段，還在後知後覺。

不過。

正正因為這男在後他在前，很多東西這男也看不見。

例如他無聲張狂笑，例如他怎樣拆招。

還有，誰才是到此為止的那個。

他提起無束無縳的左手，一把插進身後的左腹，拉回他被劫持的左臂。

逃得脫既是固然，他要的是勝利。

他往右轉身，迫身後的他向橫摔倒。

他再俯身一壓，在至近距離放言。

"到底是誰到此為止？！"

他沒大想頭到要這個男的慚言，皆因贏到出名拽的，名貴足矣。

響徹室內的大笑聲，就當是為他加冕。

後面的腳步聲，這般惹他熟悉，也忘了顧及。

這幾天，這丫頭都古里古怪似的。

又要望又要迴避。

"喂。"

邊起勁嚼著飯，邊朝對面揚大雙眼，她差點筷子也執不穩。

"拿醬油給我。"

怎麼要瞠眼？是不是不懂甚麼叫醬油？

"怎麼了？！在你附近吧！"

"哦。"

隔空傳物乃是效率至上，但她一味埋頭很有問題。

"你甚麼事！有甚麼快說！！！"

皺甚麼眉！還有幹嘛不望發話的他，要望沒開過口的她？！

"快。我受夠了你這種看外星生物的眼神。"

他不是真是生氣，只是低吼很有效。

但未聽答案就無謂太早寫包單。

"你是不是。。。"

有甚麼難以啟齒到要舐嘴唇？

"喜歡男人？"

主人座的她手掩失笑，到清喉重拾莊重那刻，這傢伙卻繼續淡淡的嚼著，節奏從沒一分偏差。

"神經病！！！誰啊！！！"

張開大口躍起身越桌唬她，現在不氣等何時？！

"不。。。我沒有偏見。。。只是。。。"

聲如蚊吱，耍手兼搖頭，雙手堅持擋臉，生怕他會打她似的。

唉。

"拜託。這是多大的誤會。"

他收起壓桌的手，拿起扶額。

看得出她的誤會不止一個。

"。。。你跟那個人的距離近得有點離譜。"

這兒？說得上是男的不就是得一個。

還說到距離近，就更加沒得懷疑。

原來這些天刺得他渾身不舒服的眼神真的是她。

姑且有證據便入他罪？也不用腦子想想？！

"不是吧！碰兩碰便說搞上了，你這瓜子腦袋裝的是甚麼黃色廢料？！"

他屈起手篤自己頭顱而已，算不上人身攻擊。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丟給你！"

冷不防肅立似下一秒便要鞠躬，連罵人也字正腔圓。

在這真正不知好笑還是好氣的時候，他瞧她終於開口幫他。。。

"在這邊，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也沒關係。哪怕是開放式關係，也沒人會加以垢病。大家都對自己的欲望很坦率。"

主持公道？

"你能接受嗎？"

"替我澄清啊！！！"

高低聲輕重音格格不入卻往同一方向同一個她投。

而這個她偏兩邊也不應，悠悠笑著喝茶。

他的聲譽被人如此污衊，他不能再忍多一秒！

"你明明才是最清楚的那個。我喜歡過你。"

他很委屈。

"你啊！我只說一次！跟我聽清楚！"

指著這邊的瞠目，他一秒變臉。

"我喜歡女人！！！"

他感到胸腔在盪，肩膀在震，現在還在透大氣。

不止三對眼迎接他，還有滿載羞恥為他洗塵。

他一屁股跌回座。

"吃完飯你跟我出──來。"

他狠狠的朝她看，在應該的位置留個大勾，清楚看見她吞了很大口口水，才重歸正業。

不論遇上甚麼事，都不可浪費食物。

他的左右銘之二。

"你放心好了。我不打女人。"

俯身抺頸，剛側身朝她仰頭，她卻不著痕跡的後退。

他正要扯開半邊嘴角，露著犬齒，真正的側目著她。

"那個。。。"

雙掌包住膝蓋，專心朝染黑的地看，完全無視他有多賣力恐嚇。

"你喜歡過莉迪雅，真的嗎？"

糾結點竟然是這個？

他收起瞠目抬下巴扮冷漠，特意映襯她期間限定的大眼。

"奇怪嗎？哪有男人不喜歡美女？"

知道全球最大規模是甚麼會？是外貌協會。

"現在也喜歡。只是不再是惹人頭暈那種喜歡。"

手肘頂上大腿，屈好手背托頰。既然自揭了死穴也不差在護著少許尊嚴。

"初戀是這般高水準。找對象可難了。"

朝空氣自說自話，他忍住不笑。

"奇怪。"

"甚麼？"

他到現在也沒拖拍，是世界難解之謎吧？

"你分明就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人。"

說得如斯斬釘截鐵，他心裏不期然顫了顫。

"哼！你又知道。"

他使勁別過頭。是她自以為是也好，是他輕易遭人看穿也好，都惹他不爽。

"剛才我冤枉你一句，你也這麼大反應，就知道你固執得，容不下任何人扭曲你的意願，甚至你自己。"

他回頭瞧她一臉認真，一切到唇邊的胡話再沒意思。

他沒好氣地笑了笑，就供出真話。

"也沒有說錯。我確實不會屈就自己，但是我不得不放棄。"

伸個大懶腰，用意也只是糊掉話尾尚存的那種遺憾。

"對手太強? 但是，就算當時是個豆不點，現在已經是個出色的大人。還有勝算不是嗎？"

誰是豆不點。誰又是出色的大人。

是笑話？侮辱？諷刺？空想？

她眼裏篤定得顯真摰，切斷他剛成型的所有問題。

不拿他的事來說，那就換個焦點。

"你這算是教人分妻嗎？"

斜面打量她，本打算勾勾嘴角，最後還是漏了點笑。

"我一直也想看見拽得上天的某人不甘得捶地的模樣。"

見她興奮得滿臉通紅，看來又是一個被壓榨到食物塔底層的可憐人。

"你跟我都清楚，這是沒有可能的。"

若無其事從她臉上移目，眼到之處皆暗啞。

要不是遠處的窗透著光，理應是漆黑一片。

。。。那男的，確實是這種時候出沒。

"先不說她肯不肯，他可是遲早要成為王的男人，有甚麼勝算？"

他朝她勾勾下巴，對她吝嗇注意，就是要她答不出來。

"跟你說吧。我很早便察覺到這個事實。"

"你就是昴。"

雙手謢到膝上，彎低腰剛好對正他雙眼。

接近透明的灰。

他急忙埋頭。

"你怎麼了？"

對了。他怎麼了？

她一笑，他頭暈還腳軟。

"怎麼了？"

撫上他臉的手很軟很涼。

不。是他很熱。

很香。不要放手。

"不要摸我頭！"

他強行捉走她的手。

"啊。對不起。"

他死咬著唇。

不想放手。

纏在她腰間的臂，此際才映入眼簾。

明明粗壯得很，他只想起蛇身繞過一圈又一圈。

很緊很緊。

他猛然抬頭，頭越仰，氣憤漸被失措佔頭。

他盡了力，何解不見盡頭？

是此人垂頭讓他看見，在此奚落他。

他要死咬著牙，他忘了。

他甚麼也忘了。

他為何還站在這兒？

那片深藍，直按他頭往海底。

他要記得這一點就夠，這般警告。

。。。

她問了他很多東西。

學校怎麼樣。功課怎麼樣。朋友怎麼樣。

全都支吾以對的原因，一來是不值一提。

他不禁又換過坐姿。

早知如此，應該叫晃那丫頭也跟過來。

她一向也自帶聚光燈，她在的話，自己身上的洞口保守估計也能減半。

他活像一個蜂巢。

被問題轟炸，被眼神鑽穿。

他穩住上顎抬眼看去，索性拿眼接住對面的眼神釘子。

雙手抱胸，表情繃緊，一等一雕像。

除了。

她每問一句，錘得愈深，要穩穩把他釘到身後牆上才心息。

那決不是理智盡喪，叫循序漸進。

鋼線一斷恐怖，還是走到盡頭更驚魂？

他收回話，果然不能讓她來。

。。。

沒數他輾轉反側了多少次，但他有數。

今天說過甚麼，做過甚麼，聽過甚麼，反芻到第二十遍。

他熱得掙開薄被，再踢成團子，腳丫烙上地板，皮冷心不涼。

咕嚕咕嚕喝盡，再斟滿一大杯水，還未淋熄這道火的話，便出去吹吹風。

哐一聲，水瀉於腳背。

他不用出去，已一身發涼。

那雙藍眼熱氣騰騰，熔掉的冰擱久了都是冷。

更何況。

壓她背不止要她背對門口，真意是要揉入血肉杜絕缺口。高領連同半袖撕剩布碎，散亂金髮也遮不住白晳項上斑駁的啡黑咬痕。

弱枝快被折斷，她仍半聲未吭。

血染布皂，肆意淌過。正眼處那道狠勁，無關悅樂的呻吟，如同傷到盡頭的野獸，恨不得把傷它毀它的折磨得體無完膚。

明明她才是被折磨的羔羊！

他應該要去救她。他知道。

蝴蝶奄奄一息，未拍翼便放棄掙扎。

他握緊拳頭。

刺鼻血腥充斥室內，血液衝趕一圈又一圈，迴響受困腦內無從解脫。

停下。

眼神千刀萬剮並不致死，卻堪稱酷刑，從古到今。

停下。

深知他不會逃得掉，卻無力阻止求饒。

不是顫抖的時候。不是動彈不得的時候。

執拗吮吸不肯停下，執意要猝取生命之源。

肆意噬咬不肯停下，逼使她重新開始發顫。

夠了。

冰錐肉眼，手腳發軟，迫他關上眼簾才夠，迫他跪在地上才夠。

嘲笑一刻間劃破濃厚漆黑，不知出處的吶喊，就這一刻間，才有了存在意義。

他聽不見有聲。

他不須知道是否嚇壞了她，但這就是真相。

身為她的同類，他很有責任告訴她。

"我們跟他們到底不是同一世界。就算建立關係也一定不平等，互相理解只是妄想。"

就趁那傢伙跟出來這個時候。

就趁他躲在一角聽著的時候。

"我家族世代是這邊的宿敵。就算現在暫時的和解，也只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

"從小到大我就怨。我不想要這種背景，注定沒有歸宿。哪邊也好，都是異類。卡在中間，哪一邊也不會接收。"

"但是你不同，你有選擇。"

他終於讓自己轉向她，才知道她比他早，朝他轉朝他看。

不見驚恐，不見詫異，不見擔憂。

不是他預想中的任何一款表情。

"這兒不是能輕易涉足的世界。待後悔的時候便太遲了。趁你還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

"留下還是離開。"

她靜靜的打斷他，對視卻從未斷過。

"我既聽過別人問我，我每天睡醒也在問我自己，每天也在猶豫。"

猶豫？依她口氣可不見得。

"但是這刻我還在這兒。每天思索的結果都是一樣。"

但是不代表他會就此閉嘴。她也懂得說，他不曉得放棄。

。。。其實不關事。他是有結未解通，渾身不舒服。

"為了甚麼？為了他？他是你的殺親仇人是真的吧？就算是迪安那東西胡說也該有個譜。"

那時所有人的表情都一貫奇怪，就知道並非無稽之談。

她這刻才低垂眼簾，但他並不覺得自己贏了。

他這刻也不禁皺眉。

"我同意你說的。我知道我們跟他們不是同一世界。我也知道未必能互相理解。"

她這種口吻也不見得認輸。

"但是，就算同一世界，就能互相理解嗎? 最難受的，難道不是，明明能夠卻只是拒絕理解嗎？"

不出所料，她抬頭疊手置膝扮看星，卻面帶語牽放肆的冷笑。

想說甚麼？

"我後悔的是，我當初選了我父母，而不是他。所以，再選多一次，我要跟他一起。"

她認真看星，而他牢牢看她。

他知道要追問下去，現在還未是時候。

他容許自己看多她一秒，然後嘻聲一笑，提起單腿上板凳。

"還說不是搞上了？"

他為人很識趣的。更何況。

總有機會知道的。

"你的口可否收一收？"

她無聲又無情的退回他的撘訕笑，一點也不識趣。

"我還未說，難怪我誤會你與那個人真的有一腿。特別你剛才說他有多恐怖，這才算切合我對他的印象。所以你跟他的相處才恐怖，我從未見過有人敢說他不是，更何況是打鬧。"

有隻麻雀在這兒連珠發炮。用意攻擊他也好，叫自我辯護也好，也一樣好笑。

他向來也歡迎挑戰。

"我告訴你啊。一個人愈愛威嚇，便愈欣賞不怕他的人。那個男的也意外是個怕寂寞的傢伙。"

他又笑著拿錢入她袋，今次她卻沒有不禮貌回絕。

如果別過臉竊笑也算好禮貌的話。

"笑甚麼？"

他故意板起臉，雙耳卻豎起等答案。

"剛才有人說，互相理解只是妄想的吧？"

糟。

"不是挺理解對方嗎？"

她朝他正面露奸笑，逼他對她刮目相看。

這丫頭的強項看來是以對方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察覺到自己跑出微笑那瞬，他唯有別過目光。

高招啊。有聆聽過的人才懂得的招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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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第二章 鳶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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