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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未語

Sylvia Elvis

Oct 11, 2023

209

7 分鐘 2,208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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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初識於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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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他是在外許久方才歸家的少年，為了躲避父親磨人的絮絮叨叨，翻牆而過想著從隔壁閒置的空屋借道離開，卻不知他在外的這段日子已有人居住於此，一時不慎擾了在院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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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是隔壁那位先生總提到的那位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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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鞦韆上小憩的人悠悠轉醒，並未因外來者的闖入而感到一絲驚惶，平靜的好似早知會有人到來一般，起身時甚至先慢條斯理地將衣上的褶皺抹平後才上前一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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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渝，我的名字。」

　　「……宗玖。」他愣了一會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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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最後無非是在他回家時被父親擰著耳朵訓了一頓，具體說了甚麼他也記不清了，唯一被他刻畫進記憶裡的是在白日時的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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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白的、含苞帶放的花與鷃藍的旗袍相互襯托，卻又和諧地融在一塊，斜倚在鞦韆上的時渝在晨光中構成了一幅驚艷他歲月的畫，再不能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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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是在一次宴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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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揚的鋼琴聲中，往來的賓客們相互攀談，侍者在人群間穿梭，適時地為客人們的高腳杯添上剔透的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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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觥籌交錯間他正百無聊賴的思考著以什麼理由離開此處，卻被不遠處突然的喧嘩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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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聲望去時入目的先是一地碎裂的玻璃和肆意流淌的紅酒，最後眾人的目光聚集在驚愕的捂著頭、面色上帶著幾分醉意的男人以及一旁手執還在滴答著酒液的瓶子，笑意盈盈的女性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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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懂得尊重人就別說話了，我聽著都為令尊令堂感到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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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她將酒瓶的殘骸交給身旁愣住的侍應，為驚擾大家的雅興致歉後雲淡風輕的端起另一杯酒向宴會廳外的庭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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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觀的他非常訝異，看上去柔柔弱弱，可以說得上無害的大小姐居然會毫不留情的砸破一個人的腦袋，甚至在出言嘲諷一番後便像是無事發生一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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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時渝離去的方向，他邁出腳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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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裡十分寂靜，與宴會的熱鬧相比顯得有些冷清。相比於屋內的亮堂，只有錯落幾盞掛燈照明的室外昏暗不明，但他還是輕易捕捉到了正在花牆下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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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灑落的月光下，一襲月白旗袍勾勒出纖細的身段，簡單的珍珠耳飾襯的她的側顏欲發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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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還未想清楚為何要追著人一同出來前，他已一步步走到對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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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不見，沒想到你也來了。」聽見腳步，時渝偏過頭來，眼見來人是他時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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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還見到了時小姐方才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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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是教訓一個藉著酒意出言騷擾甚至想趁機動手的登徒子罷了。」她不以為然的說著，爾後將杯中殘餘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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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間的對話一時在此停住，沉默蔓延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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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藉著欣賞周遭盛開的花，用餘光偷偷觀察著時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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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花很襯你。」

　　沒來由的，他說了這麼一句，卻在語畢後感到有些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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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想，時渝輕聲笑著問他：

　　「你知道這花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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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他回答，便轉身離開，只留下最後一句話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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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喊我名字就好，宗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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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後，他倆的關係好似在無聲中拉進了不少。時渝總會派人傳信約他一敍，有時只是簡單的聊些日常瑣事，因著兩家間有著合作，有時也會商討生意上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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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漸熟悉後宗玖仍覺得時渝是個捉摸不透的人，初遇時面對闖入者的波瀾不驚、宴會當下反擊騷擾者的殺伐果決，以及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接觸——她好似和所有人一般行走塵世之中，會因各種緣由有著情緒起伏，但卻又彷彿旁觀者一般淡然看世間，只在偶爾配合著明面上的偽裝給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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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動的靠近、縱容自己試探著接近她，以及這日復一日的相處彷彿只是一時的興起，像是孩童得到新玩具後因為一開始的新奇而愛不釋手，但卻又在膩味之後棄若敝屣。

　　

　　他覺察到有些情愫在悄然滋生，不多，但足夠讓自己注意著她、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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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歡閱讀，報紙也好、雜書也罷，時渝總能在接觸時投入其中，自文字中汲取各種各樣的新知，從而轉化成與他對談時引人入勝的內容；她喜歡庭園綻放的花朵，會在午後陽光正好時沐浴在溫暖中欣賞，偶爾帶著紙筆在沙沙的磨娑聲下記錄它們的姿態，累了就像貓兒似的在鞦韆上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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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被外在瑣碎叨擾，像是有一層無形的隔閡將人與周遭環境分開，外人無法進入只能等待她自己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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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是因一時衝動接近，但在後續相處中積累對她的認識時他放任了自己的心意肆意增長，對一個人的好奇在這過程中轉變成了另一種感覺——他喜歡上了時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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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不敢道出這份情感，害怕著有朝一日說出口後現下的這份距離將被無止盡的拉遠，擔憂著對方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拒於門外，將界線徹底劃分開來，所以他最後選擇將情感收藏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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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將這份心思隱藏著吧，現在的關係正好。

　　

　　繁花盛放的季節轉眼便到了春末，這時似乎總伴著下不盡的雨，淅瀝落下的雨滴幾乎將這個時節本就所剩不多的花朵盡數打落，只餘滿地凋零，而總被烏雲遮擋的天壓的人心裡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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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渝是在這時離去的，如同受不住雨水的摧折自枝椏上落下的春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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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早有徵兆，臉色有些蒼白的她、比常人更容易露出倦意的她、時常止不住咳的她，但詢問時總會被一句先天體弱搪塞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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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對此上了心，時刻注意著她的身體，面見時看著她的臉色適時的提出離開讓她可以休息，也讓人多方打聽了合適的醫生，但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他所做所為顯得蒼白又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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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慎的著涼引起了風寒，自此之後身體狀況急轉而下，宗玖再次見到時渝時她已虛弱到無法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微微側過頭看向他，說不上幾句便是只不盡的咳，曾經有些纖瘦但還稱的上勻稱的人此刻變得形銷骨立，看不出往昔的樣貌。

　　

　　她沒能走出二十一歲那年的春天。

　　

　　時渝離去那日罕見的放起了晴，經歷了數日雨打的庭院裡僅存的寥寥幾朵殘花在光照之下挽留著最後一抹春意，稍稍有些熱意的天氣似是說著初夏將要到來。

　　

　　那天她難得的有了些許精神，能夠起身像窗外看去，在伸出瘦的過分的手感受著久違的溫暖時輕聲道了一句：

　　

　　「院裡的荼蘼凋謝了。」

　　

　　那時他只當是她在可惜連日的雨壞了花叢，如同在宴會時不曾多想她話中的含義，只是叮囑她多加休養，錯過了她有預感將要離開的話語。

　　

　　『你知道這花是什麼嗎？』

　　『院裡的荼蘼凋謝了。』

　　

　　它們凋零在下一個季節到來之前，永遠停留在春的尾聲。

　　

　　他沒有深思，只是當做一個提問、一句嘆息，沒能再進一步了解，因此再沒有機會站在時渝面前，說出那聲「我心悅你」。

　　

　　她永遠停留在那年的春天，而他的遺憾自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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