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倘若没有青峰,他说不定现在就和刚才那个穿着艺伎服装的他的前辈一样,要过起所谓“身不由己”的生活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一个粗重的喘息声由远及近地到达他的身边,一个男人用肌肉虬结的胳膊把他捆在怀里,狠狠推进隔间,猛地抵在隔间内侧的门板上。
门板发出闷闷的“咚”的一声。黑子全身悚然一惊,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身后的男人喷着酒气,用磕磕绊绊听上去像是现学现用的日语说:“小宝贝,猜猜我是谁?”
少年全身都僵硬了。他还那么小,像一只被捕兽夹夹到后腿的小兔子,连挣扎都没几分力气。
那男人察觉到他堪称微不足道的反抗,醉醺醺地调笑道:“哎呦……乖乖的,我让你舒服……你装什么呀,我刚听说……刚听我身边那个小婊子说,你也就是个,是个卖肉的嘛……”
他力气大得要命,因为喝醉了酒,一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黑子正上高中,一般英文的日常用语他都是听得懂的,更不要说这男人就像个聒噪的复读机一样反复地嘟囔着这两句。
那断断续续的英文句子里所透出的个别单词所代表的含义像一根尖锐的钢针一样扎进了少年心脏深处最易碎不安、最如履薄冰的缺口,即便表面上再风平浪静,那里也是稍稍一碰就会坏掉的一片逆鳞。
黑子怔了一下,然后猛地掰开男人横在他面前的手臂,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男人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少年剧烈挣扎起来,那突然爆发的力量大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一下子就把身后醉醺醺的男人给甩开了。他像只逃离牢笼的小兽那样“砰”地一下推开隔间的门仓皇地往外冲,还没跑几步,就被回过神来的醉汉追上抓了回来。
“啧,”男人不屑地把他一把拎回去,“还是个小野猫。”
他们的力量实在太悬殊了。那种从天堂一下子掉进无间地狱的惊惧交加和无能为力一下子占据了少年尚且稚嫩的心脏。他徒劳地挣动着涨红了脸,无声地张了张口,最后崩溃般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青峰君——!”
他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里和他卧病在床的奶奶相依为命,已经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压力和苦痛。
他仿佛随苦难而生,早已经习惯于面对这样一个不平等的冷漠的世界。甚至再也不对光明抱有任何期待。
没有上帝。没有真主。没有传说中悲天悯人的所谓神明。
那稚嫩的少年面孔下有一颗敏感而伤痕累累的老心。因为吃了太多苦,所以过早的明白了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的道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出青峰的名字来。这个男人来得猝不及防,给他冰封万里的心脏开了一个豁口。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最简洁明了的包养关系,然而在这个少年像一片颠簸漂泊的浮萍那样孤苦伶仃的一生中,这个名字却是他除了亲人以外唯一的寄托和依靠。
他才十六岁,却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流过一滴泪。
当他叫出青峰的名字的时候,压抑不住的眼泪脆弱地爬了满脸。
醉醺醺的鬼佬凑近他,像玩弄一只被踩着尾巴的老鼠一样恶意地嗤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叫嘛,”他叽里咕噜地说,“但是没有人会——”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重重的“咚”的一声。男人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凝固了。紧接着连续几声踹门声,洗手间可怜的红漆木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门锁摇摇欲坠,没有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像一道黑色的暴风一样卷进来,狠狠一拳将少年身后醉醺醺的白种男人掀翻在地!
黑子愣怔地站在男人的身后。那不到半秒的脆弱和祈祷仿佛显灵,他的神明从天而降。
青峰掐住白种男人的脖颈,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他,把他重重摁在瓷砖上。那目光几乎能化作实质,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子,简直就像是要把人活活钉死在地面上!!
狭窄的室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能听见地上被掐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咒骂声。他已经觉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面容逐渐僵硬青紫,如果这个刚刚还在饭局上相谈甚欢的男人再不松手,他很有可能就这样因为一次色迷心窍而死在异国他乡!
“青峰君。”
他看到站在男人身后的少年镇定下来,上前一步,轻声叫着男人的名字。紧接着施加在脖颈上力道陡然一松。
青峰直起身来,转过头,看到少年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向他伸出手。
他的脸上还有没来得及干涸的泪,在明亮的日光灯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
青峰用宽厚的手掌把他冰凉的指尖包裹在掌心。
“我们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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