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暝始終都不敢相信,當初自己因為一時好玩而學的術法,現今竟能幫上他的忙,她……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了嗎?那為什麼當初……?
儘管那聲音只是輕喚著她的名字,但蝶舞院飄飛的心緒卻是頓時全數聚攏了起來,那聲音宛如一劑強心針,硬是將她自我放逐的心給拉了回來。
帶著強烈期盼的心情,她猛一睜眼,卻是發現自己還在這已成破銅爛鐵的計程車內,她不死心地四處搜尋著,可車內除了她和暝外,沒有其他人。
蝶舞院茫然地低垂下頭,她知道這真的是現實。
眼神是那樣飄忽迷離的,這是一個不爭也無法改變的現實,就像那時候一樣,不管她再怎麼地睜眼閉眼,噩夢始終如一。
現實中的惡夢,才是最可怕的。
這是一種處罰嗎?為什麼?為什麼要說原諒她?為什麼?為什麼要…要……要親手殺了……
腦中赫然閃過一個畫面,橙紅的火舌就如此刻週遭的火海,急欲吞噬著墮落黑暗的靈魂,地上倒臥著一名女子,和一名渾身浴血的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想到那怵目驚心的一幕,蝶舞院終於克制不住地抱頭放聲尖叫,她一直以來都努力壓抑著的情緒,終於在此刻潰堤。
蝶舞院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引起了暝的注意,他嘆了口氣,伸手摟過失控的蝶舞院。
蝶舞院緊緊回抱住暝,現在的暝對於她,是個可靠的依賴,她只想,只想有個發洩情緒的地方,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好,讓她這樣放縱自己一次就好,她已經忍耐好久了,她也已經壓抑夠久了,但是,那個夢饜,還是一直跟著她,從來都不曾離開過。
臉上閃過一絲悲憫,語帶歉意地,暝輕聲在蝶舞院耳邊溫柔地說:「相信我,我並不希望用到這招的。」話才方落,暝又立刻唸咒:「Seconami。」
一個眨眼,無聲無息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於一片橙紅火海之中,計程車幾乎也在同時爆裂,開出一朵漂亮完美的毀滅之花。
洛斯亞學園。
蝶舞院不知何時已被暝空間轉移的方式帶到了洛斯亞學園,但現在的她,情緒仍是不夠穩定,她還是不斷地嗚咽抽泣著,淚水有如斷了線的珍珠,滴滴滑落,又像潰了堤的水庫,止都止不住。
輕拍著蝶舞院的背,暝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自責,良久過後,他低柔地問:「想忘記嗎?」聲音裡有股迷幻與誘惑。
蝶舞院聽聞他的話,頓時間竟忘了哭泣,她的時間像是被抽走了般,整個人定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抬眼,茫然地看向暝,語氣裡帶著渴望地問:「忘得掉嗎?」
暝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只有剛剛那一瞬間的聲音可以忘掉嗎?」蝶舞院的聲音有著了然,然而她的語氣卻有著渴望。
「不只聲音,剛剛所有發生過的一切,都可以忘掉,妳不會記得妳曾經差點……差點死掉。」好險,差點就說溜嘴了。
因為瞬間改變話語,暝差點就咬到了舌頭。
現在的蝶舞院的情緒算是有穩定下來了,她說:「那…拜託你了。」至少,能忘掉一些不快樂的記憶。
「嗯。」現在的暝,意外地成熟穩重,沒有了方才的那般輕佻。點了點頭,暝將右手手掌輕輕覆上蝶舞院的額,掌心泛出點點銀芒,蝶舞院輕閉上眼,她由衷地輕聲道:「謝謝。」
暝的眼神因為蝶舞院的話一振,天知道,他現在有多想乾脆將她所有的記憶全數消除,包括十四年前的那件事,這樣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了,而他,也不用被強迫作自己不想做的事了!
就在這時,銀芒瞬間轉為漆黑,那黑帶著深沉的恐懼與絕望,漸漸從光芒凝為實體,最後凝定在空中,暝見時機差不多成熟,令:「蝶舞院,此生此刻,黑色記憶將不屬於妳,今生今世,被拋棄的記憶,將永遠塵封自然。」暝的話才剛結束,『啪』的一聲,那顆顆黑色爆散開來,漸漸淡化於空氣之中,與此同時,蝶舞院身體一個癱軟,渾身力氣似是被抽走了似的,癱倒在暝的懷裡。
凝視著閉上眼的蝶舞院,暝突然有感而發地道:「如果我是他,絕不會讓妳有機會再接觸術法。」這語氣的慎重,突顯了說話者的決心,只可惜,他想傳達的對象,此刻的記憶正被一點一滴地抽除。
為了避免待會蝶舞院醒來後會過於尷尬,暝微微推開蝶舞院,這才空出右手舉起,一道響亮脆耳的彈指聲響起,幾乎是同時地,蝶舞院睜開了雙眼,那雙原本哀淒失神的眼睛,已然恢復了神采,更正,是原本冰冷無情的神采,只是,此刻的她記憶有些打結。
一睜眼,意識回籠,映入眼底的是一名金髮少年,這少年,蝶舞院說不上陌生,卻也說不上熟析,但,她至少還記得他的名字。
腦中閃過上千萬種想法與可能性,還有些片段記憶,但,蝶舞院就是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遇上暝的。
扯唇微微一笑,暝給了蝶舞院一個台階下:「嗨,沒想到我們竟然同校呢。」
同校?
蝶舞院聞言看了看四周,自己卻是嚇了好一大跳,她……竟在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學校了!?她原本不是還在等公車的嗎?
看出蝶舞院的疑惑不解,暝只是淡淡淺笑,他又問:「我也該去報到了,掰。」瀟灑地揮了揮手,暝邁步轉身離開。
望著暝離去的背影,蝶舞院只覺一切是那麼的莫名奇妙。
但早已心如止水的她,是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種小事上的。
與蝶舞院分開後,暝走了好一段距離,在確定四下無其他閒雜人等後,他才停下腳步,神情冷了下來,一道銳利掠過他那雙總是充滿陽光的眼睛,暝沉聲道:「跟了這麼久,該出來了吧?」
四周寂靜無聲,風聲蕭蕭拂過樹葉,沙沙聲響穿透人耳,一道粉紫色的身影從樹後漫步走出,那是一名年紀尚輕的少女,她臉上掛著抹甜人的笑,眸光中流洩著屬於少女的嬌媚,少女語調帶著調侃:「保定她了嗎,少爺?」
暝揚了揚唇,皮笑肉不笑地,答非所問道:「妳真閒哪,紫羽。」
聞言,紫羽宛若是被什麼利刃傷了心般,皺著張俏臉捧著心口,語帶哀怨委屈地道:「少爺,您怎麼這麼說呢?紫羽是關心您哪!怎麼,您說的好像紫羽是被派來的間諜似的?」這模樣令誰看了,都會忍人心憐的。
可這招卻是對暝一點效用也沒有,他平靜地回答:「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妳是間諜,妳只是個遊走在灰色地帶的死神和獵人。」
此話一出,挑臖的意味自是不在話下,森冷寒風吹過兩人之間,誰也都沒有立刻接話,紫羽含笑的眼有一瞬間地失去溫度,但下一刻,她又恢復那自在的笑容,只不過眼裡只剩寒冰,笑容也較方才收斂許多。
「少爺,請您別忘了炎小姐的處境與其特殊身分,這些都是紫羽這個過來人告訴您的,請別恩將仇報了。」
暝冷哼了聲,問:「不知道剛才若非是我也在場,妳是不是也想領那份捉拿『叛徒』的獎金?」
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紫羽好笑地笑出了聲,她不卑不坑地問:「像我們這種『混血兒』,想活下去,就只能靠這種方式苟延殘喘,我們是不屬於任何一方,也不被任何一方真正接納,請問我高尚的暝少爺,紫羽錯在哪了?」她不想說實話,她其實是認為就讓她這麼自然地死去,對她才是最好。
暝被問的頓時呆愣了好半天,始終擠不出任何一句話,對於這個問題,他還真的答不出來。
見狀,紫羽也沒多得意,反倒是悠悠地嘆了口氣,她的目光轉而望向遠方的天空,似是在看著什麼,語帶玄機地說:「對我們來說,活著比死還痛苦,但想死也死不了,這造就了我們極端的生存方式,我算是好多了的……」視線緩緩移回,紫羽的聲音有著難以言喻的絕望:「除非必要,千萬別再觸動『解印』的機制,她是我們之中控制的最好的了。」
紫羽話一說完,身形一凝,散成片片紫色輕柔的羽毛翩翩飛落,飄散在透著奇異哀傷氛圍的空氣中,最後,顏色漸漸褪去,成為虛無。
暝怔忡地看著紫羽消失處,不斷重複想著:「『解印』的機制……」
只要她的心還未真正死去,
觸動,
只是早晚的事……吧?
那樣的罪惡感,
是很難絕對消除的。
暝靜靜地想著,這種感覺,他無從體會,他幫不上忙,他只能盡量地拖延時間,拖到不能拖的那天吧?只要無法改變父親的想法,那天……終究還是會到來的。
他,也並不是真的不懂處在灰色地帶的那些人們的感受,但他真的無法體會到,那種深沉痛苦的痛,那種親手殺了自己親人的痛,因為就算他過得再苦,他也沒有那個膽量,親手殺了賦予他如此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