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翰孟房間的時候,雷恩送給翰孟一個「睡覺」命令。明天他的僕人就算把門敲裂,他也很難醒過來。
雷恩回到自己房間,把沒吃完的食物跟其他行李塞滿包袱,再用最快的速度往下走。
在這個時間點,一樓大廳的人潮終於散去,現在只有兩個客人坐在靠近門口的位子飲酒,裘菈也難得地享受悠閒,她坐在算帳的地方喝湯。
「我想找妳父親。」雷恩走到吧檯坐下,小聲地對裘菈說,裘菈起身喊她爸爸,過了一陣子阿歌在吧檯現身。
「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他問道。
「一人份的記憶藥水。」雷恩輕聲說道。「這應該難不倒慢歌‧獅鷲先生。」
在慢歌身後,裘菈那的桃子臉霎時間毫無血色,看著雷恩的眼神完全變了,與她相比慢歌的反應就沒那麼大,他平靜地點點頭,彷彿雷恩剛剛只是點了一份烤肉。「跟我來。」
雷恩打開吧檯通往大廳的矮木門,跟著慢歌走進廚房,裘菈在她父親關上門前始終盯著雷恩。
「那孩子不太成熟。」慢歌從櫥櫃上取下兩只杯子跟一瓶酒,放在雷恩身側的小木桌。「已經有一年多沒人委託我了,她才會這麼驚訝。」
他幫雷恩跟自己倒了一杯酒,雷恩接過杯子。「裘菈她……」
「不是死靈法師。」慢歌舉起他的殘肢。「我的力量來自我祖母,跟裘菈已經有點遠了,而且年紀越大,我越慶幸她只是普通人。」
雷恩默默啜著劣質麥酒。每個左撇子的兒女或孫子,都有可能是右撇子死靈法師,越往後的後代機率越低,通常超過五代就不會有了,除非那些後代中也出現左撇子。
「昆拉頓大人是你害死的嗎?」隱瞞身分的旅店老闆問道。
「我昨天去拜訪他的時候,沒打算要他的命。」雷恩回答。「不過,我算是貢獻了一兩根燒死他的柴薪。」
慢歌點點頭,放下杯子。「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他的眼神閃爍。「跟我說的話,我可以算你優待。」
「我在兩年前就在找能使用骷艾拉古菌的死靈法師。」雷恩說道,「並沒有指名找你,只要有能力的都可以,我打聽了非常多的小道消息才知道,莎草紙旅店的老闆有可能是。」
「是這樣嗎?」慢歌說完,走向廚房角落的水桶,呈了一碗清水放上桌。
「給我你的頭髮,年輕人。」他說。
雷恩抿住雙唇,不太情願地拔下幾根紅髮交給慢歌。魂型是骷艾拉古菌的死靈法師非常稀有,被他們的魂波注入的水,只要加入某個人的毛髮,那些水就會承載那個人一生的記憶。雷恩固然不想被慢歌看到自己的記憶,但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拒絕幫忙的話雷恩可能要花好幾年才能再找一個。
他又想起那一夜,奧萬出現的時間很短,他的行為卻奪走雷恩的一切,如果不知道殺父仇人的背後藏有哪些秘密,雷恩畢生都不會原諒自己。而用骷艾拉古菌製造的記憶藥水,是可以挖掘出最多真相的無上寶物。
慢歌開始引渡魂波了,雷恩下意識地開啟感知力。老闆將頭髮投入碗中,把手掌至於碗上方,雷恩感受到他的魂波注入清水,同時自己的頭髮彷彿跟魂波一同溶進去一般消失,那碗水變成深紅色,產生一連串氣泡。
你是這三年來,第一個知道我身分的人,雷恩心想。看著被慢歌施法的那碗紅水,他突然很想把它搶過來。
他壓抑住這麼做的衝動,看著慢歌抬起碗,喝了一口,然後他閉上眼睛。
「我真該戒掉賭博的毛病,裘菈為這件事唸過我不止一次。」他說,「食屍鬼先生,你根本不用保護那個把我供出來的渾球,我不能拿他怎樣呀。」
這點雷恩可不敢確定,他瞥了一眼慢歌被砍掉手指的右手。雷恩不記得在尋找骷艾拉古菌死靈法師的旅途中,是什麼時候聽到慢歌‧獅鷲這個名字,在之後多方打聽的消息裡拼湊出來的慢歌先生,是一個收取鉅額報酬,幫人製造記憶藥水委託的情報販子,慢歌像傭兵一樣沒有固定的主人,誰給錢就幫誰提取記憶,這樣的人錢賺得快,但仇家也樹立得多,因為他們知道太多事情了。
那場失去手指的意外,恐怕只是慢歌所經歷過風波中的其中一起而已,或許他是在有了女兒之後,才決定歸隱於市井的,慢歌假裝得很完美,雷恩前天拜訪的賭場老闆,恐怕是全坑洞村唯一知道慢歌真實身分的人。雷恩猜想慢歌在開旅店以前,一定用他寶貴的能力攢積了不少財富,說不定明天他就會僱用流氓去那間賭場問候老闆。
「食屍鬼先生,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打聽我的時候,似乎沒有探查到我們這份工作的行情。」慢歌說:「你要一人份的記憶,我想四黑牌算是一個公道價。」
「我明白了。」雷恩感覺回答的時候嘴裡泛苦,以他身上的財產,得要把手鎧賣了才有辦法湊到。下次來這裡之前,必須再去拜訪一些有錢人才行。「我想要你幫我處理的是別人,一定要頭髮才行嗎?」
「頭髮、骨頭、指甲或是血,只要是他本人的一部份就行。」慢歌回答,「你帶了頭髮以外的東西?」
「我什麼都沒帶。」雷恩坦承,「你就當我是來預訂的吧,過一陣子我會帶錢跟那人的東西過來,不過要等,畢竟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會記住的。」慢歌望向雷恩胸前的包袱繫帶。「看來你似乎想要退房。」
雷恩聳聳肩。「就算沒讓你看到我的記憶,溜到昆拉頓屋子裡偷人的罪犯,也不會在這裡待太久。」
慢歌點點頭,抓住小木桌上的提燈,走向廚房的後門。「往這兒走。」
那扇門小到他們必須彎腰才能通過,雷恩剛低下頭,就聞到一股乾草混合糞便的臭味,同時感知到的動物魂波告訴他,廚房的後面是一個馬廄,五匹馬被安置在鐵柵欄裡。
這五匹馬當中,右邊三匹明顯比較瘦,慢歌把其中一匹棕色的牽了出來。「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買匹馬,要逃出這兒騎馬肯定比靠兩條腿好。」
雷恩原本的馬前幾天病死了,本來就打算這幾日買一匹新的,他拿出一袋黑骰交給慢歌,對方迅速為他裝上馬鞍與韁繩。
「我會幫你跟裘菈解釋。」在雷恩跨上棕馬之時,慢歌說道:「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我以前只靠死靈邪法賺錢時,一次委託都六黑牌起跳。昆拉頓上任以後,我這兒和村子裡每間店一樣,被他搜刮了不少油水,雖然不是你親手取他的命,但還是謝謝。」
「希望我下次來這裡的時候,新上任的地政官不需要我親自拜訪。」雷恩說完以後,慢歌的表情似笑非笑,雷恩猜想自己也是如此。慢歌為他打開馬廄的大門,雷恩一踢馬刺,衝向黑夜。
四黑牌,以及奧萬身體的一部份。合約正躺在雷恩的包袱裡,隨著馬匹的奔騰上下跳動,雷恩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腦中想著往後該帶什麼來找慢歌,如果把奧萬的腦袋瓜子帶過來,慢歌會心安理得地喝下用頭顱做的記憶水嗎?恐怕很難。
然而即便如此,雷恩還是得取他的命。眼前的景色被那一晚所取代,那條路、那匹馬、突如其來的奧萬,以及父親倒地的屍體,背後無數犧牲者流出的血泊。
他一定以為我死了,所有人都是,雷恩心想。三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許多消息與傳聞都埋葬在時光之中,變成無人質疑的歷史,比如黑影會英雄雷克斯‧食屍鬼的死亡,那名戰績彪炳的死靈法師,最終死在自己的兒子手裡,那個用所有侮蔑之詞都無法形容的雷恩‧食屍鬼,竟然受到帝國的金錢與權力收買,做出背叛黑影會與家族的醜惡之事。
該把真相還給世界了,雷恩促使棕馬加快腳步,胸中混雜著興奮與憤怒的火焰燃燒得更為炙熱。
當他出現在奧萬‧幽靈,那個逼死父親,將罪刑陷害到自己身上的人面前時,他會是什麼表情呢?雷恩很想早點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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