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市集的路上,兩人經過了一處觀景台,外頭天色已經漸漸轉暗,殘陽在遠方的地平線散發最後的餘熱照散發光明。白荷走在前頭,步伐比平常慢了一些。被髮簪固定的瀏海,隨著她的腳步微微晃動著。兩人駐足在觀景台上,默默地欣賞著夕陽映照下橘紅色的江水所帶來的獨特美景。
"不想回去嗎?"白荷的聲音很輕,像是順口一問,卻又帶點試探。
薛宇沒立刻回答,只是抬頭看了眼天邊那片微紅,然後說:"有一點,這種悠閒的日子體會過一次感覺就會上癮。只是不知道下次出擊回來能不能再體驗一次。"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們快撐不下去了似的。"
"難道不是嗎?"他苦笑一下,"每次出擊都像賭命,回來的人一次比一次更少。不過……今天這頓飯,還有這根髮簪……讓我突然覺得,人有時候還是會想留下點什麼的。"
白荷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那你想留下什麼?"
薛宇愣了一下,望著她的眼神,低聲道:"我不知道,也許是個能讓人記得我曾在此奮戰過的證明。又或者……只是希望哪天如果我真的沒回來,有人記得我。"
白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伸手輕拍他的肩膀,語氣輕柔卻堅定:"別把話說得那麼像遺言。我記得你,也會記得你一直都是那種……嘴硬心軟的傢伙。"
"嘴硬?我哪有——"
"你現在不就在嘴硬?"白荷搶白他,然後抿嘴笑了笑,"放心吧,只要我還活著,那就一定會有人記得曾經有個瘋狂的傢伙不顧安危在BETA活動範圍中救下了兩個人。"
薛宇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再爭辯。
觀景台的風微微起了,江面泛起漣漪,像一層層被火光染紅的鱗甲。遠處傳來幾聲輕微的引擎聲,應該是巡邏的偵察機經過。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水面。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來重慶,是五年前。"
薛宇轉頭看她一眼,沒有打斷。
"當時我的父親與大我九歲的兄長作為預備隊駐防在蘭州,那次母親帶著我還有與我兄長交往的梁玲姊去探望他們時順道在重慶旅遊了幾天。"
白荷頓了頓,隨後露出苦澀的笑容,"那次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敦煌戰役時他們都犧牲在了前線。母親因此受到不小的打擊,隨後拋下了我報名參軍,之後便再無音訊。"
"我則是在梁玲姊的介紹下進入衛士速成學院,本來應該是要調去西北,但陰錯陽差下再次來到了重慶。"
白荷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望著眼前那片緩緩沉入暮色的江水,彷彿想從那之中找回什麼,卻又不敢太過逼近。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1lWbR3MDV
"那你母親……真的就這樣走了?"薛宇試探著問。
白荷點點頭,又搖了搖。
"她後來被登記為失蹤,因為她被指派到的地區淪陷,哪怕連回收到軍營裡的隨身用品都沒機會。"
她說這話時,語氣比剛才平靜許多,但那種平靜像是一道經年累月被壓緊的蓋子,底下全是無法排解的壓力。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vr6RbCC8b
"這些……你都從來沒告訴過別人?"他輕聲問。
白荷淡淡一笑,眼神卻沒有離開遠方的江面。
"一部份,至少梁玲姊是知道的。不是因為我不信任隊裡的其他人,而是……我不確定該不該說出這麼沉重的事去勾起他們不好的回憶。畢竟大家多少都有家人犧牲在前線。"
薛宇怔住。他想回答,卻發現自己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白荷忽然轉頭看向他,那雙眼睛在暮色裡有些說不清的情緒。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S7CjnVvg
"我向你說這些不是因為自怨自艾或是想要你幫我分攤這些壓在我心中的事,只是希望你知道總會有人為你祈求你平安歸來的。"
薛宇望著她,許久,才輕聲開口:"我很感謝你願意說這些……也很高興,是我聽見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sL0tlGGN
白荷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風稍稍轉涼了些,觀景台上的溫度跟著落日一點點流失。兩人站在那兒,沉默了一會兒,卻不是尷尬的沉默,更像是一種彼此理解後的靜默陪伴。
"你知道嗎,"白荷忽然笑了笑,"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把什麼都藏得很好的人。像你這樣的人,大概不會在乎是不是有人記得你,也不會在乎什麼‘留下來的東西’。"
薛宇側過臉看著他問到:"那現在你怎麼想?"
"現在啊——"她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多了點認真,"我覺得你比誰都更希望有人記得你。只是你不說,你不希望別人的牽掛束縛你,讓你在戰場上顧忌自己的生死。"
白荷說完後轉過身去,雙手搭在欄杆上。風撩動她的髮尾,那根固定住瀏海的髮簪反射著微弱的光。
"被妳這一通分析感覺我真是矛盾的人啊。"薛宇低聲說。
白荷聳了聳肩,語氣輕快些許:"誰不是矛盾的?我們這一代,活著本身就是在矛盾裡打轉。既想保住性命,又總得有人往前衝。"
薛宇走上前一步,站在她身旁,兩人肩膀輕輕靠在一起。他低頭望著江水,那一層層被餘暉映亮的水波像是時間的痕跡,一圈一圈地往外擴散,最終什麼也留不下。
"其實我一直覺得,戰場是唯一能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的地方。"他緩緩開口,聲音像是自語。"但今晚不太一樣。"
白荷沒有說話,只是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今晚我不是因為危險才覺得自己活著。"薛宇轉頭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是因為有人在聽我說話,有人記得我的樣子,有人……會為我祈禱。"
白荷輕聲道:"你值得的。無論是記得你的人,還是為你祈禱的那份心意,都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而是因為你活得夠真,夠努力,夠讓人捨不得你就這麼被遺忘。"
那一刻,兩人之間的沉默,不再是沉重的,而是一種無聲的理解與接納。他們都知道,等明天太陽升起,一切又會回到那個充滿槍火與鮮血的現實中去。但現在、此刻,在這片夕陽染紅的江面前,他們可以只是彼此——不帶軍階,不帶任務,不帶遺憾。
"走吧,天快黑了。"白荷終於輕聲說,轉身朝階梯走去。
薛宇站了一會兒,才抬腳跟上。走下階梯時,他忽然出聲:"白荷。"
她回頭看他。
"下次……如果還有機會,也帶我去你說的那家店吃湯包吧。"
白荷微微一愣,隨後笑了,那笑容在夜色裡輕輕綻開,如同夜裡第一顆星。
"好啊,只要你回來,我就請你吃。"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Cj9AQub1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