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長安城的街道上還籠罩着一層薄霧。副將趙鋒勒馬緩行,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晨間顯得格外清脆。他身着尋常武官服飾,腰佩橫刀,看似只是例行公事出行,實則手心已沁出一層細汗。
轉過崇仁坊的街角,趙鋒眼角餘光瞥見兩個身着褐色麻衣的男子站在茶肆門前,看似閒談,目光卻始終追隨着他的身影。他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繼續前行,卻在經過一處綢緞莊時藉故下馬,假裝整理馬鞍。
「這位軍爺,可要看看新到的蜀錦?」店夥計殷勤地招呼道。
趙鋒隨意應和着,餘光卻掃向身後,那兩名男子果然停在了街對面,一人假裝買胡餅,另一人則靠在牆邊,目光若有若無地投向這邊。
「不必了。」趙鋒翻身上馬,心中暗忖:陳將軍所料不差,韋后的人果然已開始監視各方動向。
臨淄王府的朱漆大門近在眼前,趙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安。府門前侍衛認得他是陳玄禮麾下副將,簡單詢問後便放他入內。
王府正廳內,李隆基正與司馬劉幽求對弈。見趙鋒入內,李隆基落下一子,擡眼笑道:「趙將軍今日怎有閒暇光臨寒舍?」
趙鋒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末將奉陳將軍之命,特來邀請劉司馬過府一敘,商議兩月後秋獵事宜。」說罷,他上前幾步,藉着呈上請柬的動作壓低聲音:「殿下,府外有眼線,恐是韋氏之人。」
李隆基眼中精光一閃而逝,接過請柬時指尖在趙鋒手心輕點了三下,趙鋒即心領神會明白其意思。
「陳將軍有心了。」劉幽求會意,朗聲道,「秋獵乃大事,確實需早作準備。趙將軍先行回稟,劉某隨後便到。」
趙鋒再次高聲應答:「末將告退,恭候司馬大駕。」轉身離去時,他注意到李隆基向身旁侍衛使了個眼色。
出了王府,趙鋒故意繞道東市,確認甩開跟蹤後才返回陳玄禮府邸覆命。而此時的臨淄王府內,李隆基與劉幽求正在密室緊急商議。
「韋后爪牙遍佈長安,此次會面恐已泄露。」李隆基眉頭緊鎖,「劉公此行兇險萬分。」
劉幽求捋須沉吟:「事關誅除韋氏大計,縱是刀山火海,劉某也當赴會。只是不知陳將軍那邊...」
「我派二十名精銳暗中護送。」李隆基從案下取出一枚銅符交給劉幽求,「若遇險情,出示此物,沿途我安排的暗樁會接應。」
半個時辰後,劉幽求獨自策馬離開臨淄王府。他身着常服,腰佩長劍,看似閒適出遊,實則神經緊繃,時刻留意四周動靜。
行至安興坊附近,街道忽然變得異常安靜。劉幽求勒住馬繮,耳畔只聞風吹落葉之聲。就在此時,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嗖——」箭矢擦着劉幽求耳邊飛過,釘入身後樹幹。他猛地抽出長劍,同時從懷中掏出銅符高舉過頂。
「殺!」十餘道黑影從巷弄、屋頂躍出,刀光劍影瞬間籠罩街道。
千鈞一髮之際,兩側民居突然門窗洞開,二十名身着便裝的精銳武士衝殺而出。爲首的壯漢大喝:「保護劉司馬!」正是李隆基麾下心腹葛福順。
刀劍相擊,火星四濺。劉幽求被護在中央,眼見一名刺客突破防線揮刀砍來,他側身避過,反手一劍刺穿對方咽喉。熱血噴濺在他臉上,腥氣撲鼻。
「司馬快走!」葛福順砍倒兩名刺客,指向小巷,「前方有接應!」
劉幽求毫不遲疑,策馬衝入窄巷。身後廝殺聲漸遠,轉過三個街角後,兩名商販打扮的男子迅速推開一扇隱蔽院門:「司馬請入內暫避。」
院內有暗道直通相鄰坊市,劉幽求在嚮導帶領下七拐八繞,終於來到陳玄禮府邸後門。當他被引入密室時,陳玄禮與先到一步的趙鋒皆面露驚喜。
「劉公安然無恙,實乃天佑!」陳玄禮親自奉茶,「路上可還順利?」
劉幽求抹去臉上血跡,苦笑道:「若非臨淄王神機妙算,劉某已成刀下亡魂。」他從懷中取出染血的銅符,「韋氏耳目衆多,看來我們的謀劃已引起警覺。」
陳玄禮神色凝重:「正因如此,更需儘快與臨淄王聯手。韋后弄權,中宗闇弱,天下志士共憤...」
密室內,燭火搖曳,三人聲音漸低。窗外忽寒風冒起,卷落片片綠葉,彷彿預示着長安城即將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一名暗探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臂,跌跌撞撞地穿過朱雀大街。清晨的長安城霧氣瀰漫,他的喘息聲在寂靜的街巷中格外清晰。身後已無追兵,但恐懼仍如附骨之疽,驅使他不敢有絲毫停歇。
「大人!馬大人!」暗探撲倒在馬秦客府邸的朱漆大門上,用僅存的力氣拍打着門環。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管家警惕地探出頭來,待看清那是渾身血污及被派出的暗探,臉色驟變:「你…這是——」
「快...快帶我去見馬大人...大事不好...」暗探氣息紊亂,眼前陣陣發黑。
馬秦客正在後花園練五禽戲,聽聞急報,連外袍都來不及披便匆匆趕來。一見暗探模樣,他心頭猛地一沉:「臨淄王府出事了?」
「大人...劉幽求...被救走了...」那暗探跪倒在地,斷斷續續地彙報,「葛福順親自帶人...二十多個好手...我們的人...全折了...」
馬秦客臉色瞬間煞白,手中的玉拂塵「啪」地掉在地上。他一把揪住暗探的衣領:「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屬下拼死突圍...才...纔來報信...」暗探咳出一口血,「臨淄王...怕是要反...」
馬秦客鬆開手,踉蹌後退兩步。他太明白這意味着什麼,李隆基已經動手了,而且一出手就直指韋后集團的核心機密。劉幽求今次祕密赴會,借秋獵為名,實叛變為是,若讓他與李隆基聯手...
「備轎!不,備馬!」馬秦客厲聲喝道,轉身衝向內室更衣,「立刻送他去療傷,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
半刻鐘後,馬秦客策馬狂奔至大明宮側門。守門的羽林軍見他神色慌張,正要上前詢問,卻被他揚鞭抽開:「滾開!本官有十萬火急之事面見皇后!」
韋后正在寢宮對鏡梳妝,聽聞馬秦客擅闖宮禁,柳眉一蹙:「讓他進來。」
馬秦客幾乎是跌跌碰碰走進殿內,額上冷汗涔涔:「娘娘,大事不好!」
韋后揮手屏退左右,待殿門緊閉,才冷冷道:「慌什麼?天塌不下來。」
「劉幽求被李隆基的人救走了!」馬秦客壓低聲音,卻掩不住顫抖,「葛福順親自帶隊,我們安插在臨淄王府外的暗探...全軍覆沒...」
銅鏡「咣噹」一聲砸在地上。韋后猛地站起,金步搖劇烈晃動,在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半個時辰前。受傷的暗探拼死來報,現在生死未卜...」
韋后胸口劇烈起伏,塗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突然抓起妝臺上的玉梳狠狠擲向殿柱,玉梳應聲而碎,碎片四濺。
「好個李三郎!本宮還沒動手,他倒先發制人了!」韋后眼中寒光閃爍,「劉幽求借秋獵為由會見陳玄禮,必有所圖。」
馬秦客上前一步:「娘娘,事已至此,恐怕...」
「恐怕什麼?」韋后厲聲打斷,「你是想說我們大勢已去?」她突然冷笑起來,笑聲如冰刀刮過殿內每一寸空氣,「本宮偏不信這個邪!」
她一把拽住馬秦客的衣襟,將他拉至近前,吐氣如蘭卻字字帶毒:「你那'催魂丹',可還備着?」
馬秦客瞳孔驟縮:「娘娘是說...」
「李顯這個廢物,活着也是礙事。」韋后鬆開手,慢條斯理地撫平衣袖,「既然李隆基敢動本宮的人,就別怪本宮心狠手辣。」
馬秦客嚥了口唾沫,聲音乾澀:「若要行事,需得萬全準備。羽林軍中尚有我們的人,但李隆基既然敢救劉幽求,必是已聯絡了太平公主...」
「那就更快些。」韋后走回妝臺,對着殘破的銅鏡重新抿了抿鬢角,「相信你懂如何處理,不要讓本宮失望。」
馬秦客聽畢,額頭頓時沁出細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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