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內側那個扭曲的「扌」，像一道無聲的吶喊，深深烙印在陳子軒的視網膜上。它淡得幾乎是幻覺，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真實感，彷彿是林雲裳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在生命消逝前或靈魂被困之初，刻下的求救訊號，抑或是……指向兇手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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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扌」……提手旁。這代表什麼？一個動作？推？拉？打？握？還是……一個姓氏？陳？提？抑或是名字的一部分？線索太少，如同大海撈針。陳子軒的心沉甸甸的，既為這發現激動，又為其背後的殘酷與絕望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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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這個驚人的發現，連同對血漬痕跡的詳細描述，補充進了給拍賣行的報告。實驗室的無損檢測初步結果也出來了，證實那些深褐色點狀物含有鐵元素，高度疑似年代久遠的血跡氧化產物。這進一步佐證了沈伯的講述和陳子軒的推測。拍賣行高層震動，正式決定無限期擱置這幅畫的拍賣，並授權陳子軒繼續深入調查其歷史背景，務必釐清潛在的法律與倫理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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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如山，但陳子軒心中卻燃燒著一簇更為執拗的火焰——為林雲裳，也為解開這跨越時空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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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了更系統的追查。目標：蘇州，民國時期，林姓大戶，養女林雲裳，以及可能與「扌」相關的人物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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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的古籍文獻部、地方誌檔案館、線上歷史資料庫……成了他除公司鑑定室外最常駐足的地方。塵封的報紙縮微膠卷、泛黃的地方誌、殘缺的家族譜牒，散發著歲月的霉味。他像一個考古學家，在歷史的斷壁殘垣中艱難地拼湊著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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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在民國時期，林姓是大族，富商、縉紳不少。但符合「有養女」、「可能發生過醜聞或命案導致家道迅速中落」這類條件的，範圍便縮小了許多。幾天的埋首苦尋，他鎖定了兩個可能性較高的家族：城東經營絲綢莊的林氏，以及城西曾做過官、後轉營錢莊的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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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依然模糊。關於「林雲裳」這個名字，在公開的史料中幾乎找不到任何記載。一個養女，在那個時代，如同依附的浮萍，生死榮辱往往不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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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和挫敗感開始侵襲。這天下午，陽光透過鑑定室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陳子軒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澀的雙眼。鑑定室內很安靜，只有空調低沉的運行聲。那幅絹畫靜靜地立在專用畫架上，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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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望向畫中的林雲裳。她依舊是那副哀愁的模樣，靜立在海棠樹下。陽光給她的月白旗袍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卻驅不散她眉宇間的陰霾。陳子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她扶著樹幹的手腕內側——那個模糊的「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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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小姐，『扌』……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誰？」他喃喃自語，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這幾乎成了他這幾天的習慣，彷彿對著畫傾訴，能緩解內心的焦灼，也能……喚起某種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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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話音剛落，視線專注於手腕處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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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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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定室明亮的燈光下，沒有任何預兆。畫中女子扶著樹幹的**整隻手臂**，連同那截露出「扌」字符號的手腕，忽然變得……**異常清晰**！不是錯覺！周圍的筆觸，包括她身體的其他部分、飄逸的旗袍、甚至身後的海棠花枝，在陳子軒的視野中都瞬間模糊、虛化，彷彿被一層薄霧籠罩。唯有那隻手臂，線條變得無比銳利、立體，皮膚的質感、衣袖的褶皺、甚至那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扌」字痕跡，都驟然被放大、凸顯出來，佔據了他全部的視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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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手臂，不再是平面的繪畫，而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正隔著一層薄紗，將手伸向他！那「扌」字符號，更是鮮明得刺眼，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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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倒抽一口冷氣，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後退一步，心臟狂跳！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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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感消失了。畫恢復了原狀。手臂依舊是畫的一部分，手腕上的痕跡也恢復了那種需要仔細辨認的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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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瞬間，視覺被強行聚焦的衝擊感，真實得讓他手腳發冷。這不是光影的把戲，更像是一種……**意念的強行介入**！她在回應他！用這種超越物理規則的方式，強調著那個符號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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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告訴我……關鍵是這個『扌』……和這隻手？」陳子軒的聲音帶著顫抖，卻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畫中人沒有再給出明顯的反應，但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種無聲的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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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顯影」，雖然短暫，卻像一劑強心針，也像一盞指路的燈。陳子軒重新坐回桌前，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不再盲目搜尋所有林氏家族，而是將調查重點，緊緊圍繞「手」和「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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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可以是動作，也可以指代人（如：打手、幫手、某個手部特徵明顯的人）。「扌」作為偏旁，最常見的相關字是……推？拉？打？揚？抑或是姓氏「提」？名字裡帶提手旁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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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扎進故紙堆，這次的搜索更具針對性。他開始重點查閱地方小報的社會新聞版、警局舊檔（若有公開部分）、以及一些晚清民國時期的私家筆記、軼聞錄，試圖尋找蘇州林姓大戶家中，與「手」有關的暴力事件、意外，或名字中帶有「扌」旁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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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翻動書頁和滑動滑鼠滾輪的聲音中流逝。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市華燈初上。鑑定室內只開著一盞檯燈，光線集中在陳子軒的書桌和電腦螢幕上。那幅畫，靜立在稍遠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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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陳子軒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準備暫時休息片刻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電腦螢幕旁邊——那裡立著一面公司發的、印著拍賣行Logo的小小金屬邊框鏡子，原本是用來整理儀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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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裡，映照出他身後鑑定室的景象：一排排空置的畫架、牆壁、以及……那幅放在專用畫架上的《海棠仕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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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猛地從脊椎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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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的畫面……**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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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裡映出的那幅畫，畫中的林雲裳……**不在海棠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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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映出的，是一個模糊、晃動、彷彿隔著一層水波的影像——背景不再是清晰的庭院，而是一片混沌的暗色。更恐怖的是，畫中女子的位置變了！她不再是側身扶樹的靜止姿態，而是……正緩緩地、僵硬地，朝著鏡面（也就是朝著陳子軒背後的方向）……**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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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依舊模糊不清，但那雙眼睛……那雙深潭般的、蘊含著無盡悲傷的眼睛，在鏡像的扭曲中，似乎正穿透鏡面，死死地「盯」著陳子軒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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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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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畫架上的絹畫，安安靜靜。林雲裳依舊是那個微微側身、扶著海棠樹的姿勢，眼神空洞地望著畫框外的虛無。彷彿鏡中那詭異的一幕，只是他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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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魂未定地再次看向那面小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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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一切恢復了正常。畫還是那幅畫，女子還是那個靜止的姿勢，背景是虛化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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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浸濕了陳子軒的後背。一次是幻覺，兩次是巧合？那剛才手臂的「顯影」和現在鏡中的「轉身」呢？這絕非偶然！林雲裳的「存在」正在變得越來越「活躍」，她似乎正用盡各種可能的方式，試圖突破畫布的桎梏，與他溝通！而鏡子……似乎成了一個媒介？一個能暫時映照出她真實狀態（或者說被困狀態）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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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如影隨形，但探索真相的決心壓倒了一切。陳子軒強迫自己冷靜，將目光重新投向螢幕。他深吸一口氣，繼續翻閱一份剛調取出來的、掃描自蘇州某地方小報的民國舊報紙電子檔。日期是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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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快速滑動著螢幕。社會新聞版充斥著各種瑣事和廣告。突然，一則豆腐塊大小、夾雜在尋人啟事和商鋪開業廣告之間的消息，像一道閃電劈進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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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林宅裁雲樓夜半異響 疑是風雨作祟**
>
> 【本報訊】日前，城西林氏舊宅「裁雲樓」附近居民屢向本報反映，每至夜半更深，常聞樓內傳出女子幽咽之聲，間或伴有器物傾倒異響。值此多風多雨季節，坊間多疑為風穿過破敗樓閣所致。然有老者言之鑿鑿，謂數十年前林家變故時，曾聞樓中有激烈爭執及女子慘呼之聲，疑有冤情未雪。林家敗落已久，宅邸荒廢，此事終究撲朔迷離，徒增茶餘飯後之談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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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雲樓！
林氏舊宅！
女子幽咽！器物傾倒！激烈爭執！女子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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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關鍵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陳子軒的心上！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城西林氏！經營錢莊的那一家！時間也大致對得上沈伯祖父收畫的年代（兵荒馬亂，家道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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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裁雲樓」！
「裁」！這個字，**左邊正是一個「衣」字旁，右邊則是一個……「戈」字？不，等等！「裁」字的右邊部首，是「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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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他死死盯著報紙電子檔上那個模糊的鉛印字——「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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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體字中，「裁」字的結構是：**左上角是「衣」字旁（衤），右下角是「戈」字，但中間還有一個筆畫……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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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更清晰、更讓他渾身顫慄的念頭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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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畫架！射向畫中林雲裳那隻扶著樹幹的手！手腕內側！那個扭曲的、淡褐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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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不是什麼「扌」（提手旁）！
那更像是一個**殘缺的、被痛苦扭曲了的字體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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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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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雲樓」的「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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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女子手腕內側那個模糊的符號，那個他一直以為是「扌」的痕跡……此刻在他眼中，正瘋狂地與報紙上「裁」字的**右半部分——那個由「戈」和關鍵一筆構成的、代表「切割」「決斷」甚至「傷害」的部首**——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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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小姐臨死前，在手腕上刻下的，難道不是一個偏旁，而是一個未完成的、飽含血淚的控訴——指向那個奪去她生命的地方？或者……指向那個對她施以裁決（傷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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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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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霍然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感到一陣眩暈，但更多的是發現關鍵線索的極度亢奮與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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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團的核心，似乎就在那棟早已荒廢的蘇州舊宅——裁雲樓之中。
而畫中凝視著他的林雲裳，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悲傷之下，是否正翻湧著無盡的怨憤與指向真相的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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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去蘇州！必須找到裁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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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心潮澎湃，思緒飛向江南之際，鑑定室內的光線似乎微微暗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瞥向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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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林雲裳扶著海棠樹幹的那隻手……食指的指尖，在陳子軒的注視下，極其輕微地、但無比清晰地——**向上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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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個無聲的催促。
又像是一道指向遠方的、染血的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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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