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浸泡在霓虹與雨水之中。高樓玻璃幕牆映照著濕漉漉的街燈，光線在水窪裡碎成一片片流動的金黃。陳子軒關掉電腦螢幕，辦公室最後一絲人造光線熄滅，窗外城市的脈搏反而透過落地玻璃更加清晰地滲透進來。空曠的開放式辦公室，只剩下他一人，空氣中殘留著冷氣的低鳴和咖啡的微酸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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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時光廊」拍賣行的初級藝術品研究員，專門負責亞洲古董字畫。這幾天為了準備一場名為「遺珍尋蹤」的小型專場拍賣，整個團隊忙得人仰馬翻。大部分拍品已整理好送去庫房，唯獨一件，因其「特殊性」，仍留在陳子軒的臨時工作台上——一幅佚名的民國時期絹本設色仕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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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幅不大，約兩尺高，一尺半寬。紫檀木畫框已有些歲月的痕跡，但保存尚好。畫中是一位穿著月白色旗袍的年輕女子，站在一株盛放的海棠樹下。女子的容貌並非絕色傾城，但眉宇間凝著一股化不開的輕愁，雙眸如同兩潭深秋的湖水，平靜之下暗藏漩渦。她的姿勢有些微妙，不像一般端莊的閨秀，反而微微側身，一隻手輕輕扶著樹幹，指尖用力，彷彿想借力支撐自己，又像是隨時準備轉身離去。背景是典型的江南庭院，亭臺樓閣隱約可見，但筆觸虛化，焦點全然落在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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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第一次見到這幅畫，就被這種矛盾的氣質吸引。他查閱了許多資料，請教過幾位研究民國繪畫的前輩，都無人認得畫風與畫中女子。畫上沒有題款，沒有印章，沒有任何標記。它像是憑空出現在委託人——一位低調的老收藏家的藏品之中。老收藏家說，這幅畫是他祖父當年在江南某大戶人家流散時購得，傳到他手裡，只覺得「陰氣重」，不想再留，所以送來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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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氣重？」陳子軒當時心裡不以為然。藝術品，尤其是人物畫，承載著創作者與被畫者的情感，有時難免讓人產生「活生生」的錯覺。他更相信是畫師高超的技藝和對人物內心的精準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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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加班到深夜，對著這幅畫做最後的細節記錄。辦公室靜得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見。當他用放大鏡仔細審視女子的面容時，指尖無意中掃過冰涼的絹面。那一刻，他彷彿產生了幻覺——畫中女子的睫毛，好像……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是被風吹拂，又像是沉睡中的人即將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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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嚇了一跳，猛地縮手，揉揉眼睛再看。一切如常。女子依舊靜止在海棠花下，眼神空洞地望著畫框外的虛無。「太累了。」他對自己說，收拾東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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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窗外雨勢更大，雷聲隱隱從遠方滾過。辦公室更加空曠寂寥。陳子軒再次坐在畫前，完成那份鑑定報告。報告寫完，他卻沒立刻起身。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無法從畫中女子的臉上移開。那種揮之不去的愁緒，那種彷彿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訴說的沉默，深深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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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誰？」他不自覺地輕聲問了出來，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又瞬間被寂靜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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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有回應。只有雨水拍打玻璃窗的聲音，單調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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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嘆了口氣，準備關燈。就在他視線最後一次掃過畫幅時，他的動作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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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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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女子眼角下方，靠近顴骨的位置，原本平滑的絹面上，竟然……出現了一點極其細微、極淡的濕痕！像是一滴淚水剛剛滲出，還未乾透！顏色與絹本底色幾乎融為一體，若非他對這幅畫的每一寸都爛熟於心，根本無法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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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膛。他屏住呼吸，湊到極近，鼻尖幾乎貼住冰冷的絹面。沒錯，是一點新的水漬！非常淡，但確實存在！他下意識伸手想摸，指尖卻停在半空，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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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聲輕響，辦公室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停電了！窗外城市的燈光透過雨幕射入，提供了微弱的、晃動不定的光源。辦公室陷入一片幽暗的藍灰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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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嚇得幾乎跳起來，心臟提到了喉嚨口。他猛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概是雷雨影響了供電。他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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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的光束劃破黑暗，首先照亮的，就是檯面上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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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束直射在畫中女子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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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剎那，陳子軒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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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女子……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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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大幅動作，而是她扶住樹幹的那隻手，纖細修長的食指指尖，非常輕微地……向上蜷曲了一點點！像一個極度疲憊的人，指尖無力地痙攣了一下！同時，她原本空洞凝視前方的雙眸，在手機光束的照射下，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她的目光，穿透了畫布，穿透了時空，準確無誤地——投向了手持光源、目瞪口呆的陳子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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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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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軒在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看到了無盡的悲傷、絕望，還有一絲……極其微弱、近乎祈求的光芒！她不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個被困在畫布裡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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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陳子軒驚叫出聲，手一鬆，手機「啪嗒」一聲跌落在地毯上，手電光歪向一邊，辦公室再次陷入更深沉的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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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蹌後退，背脊撞到了同事的辦公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大口喘氣，心臟劇痛，冷汗瞬間濕透了襯衫。恐懼如同冰冷的水蛇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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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住那幅畫。在僅存的微光下，畫中的女子恢復了原狀。她依舊靜止在海棠花下，姿勢、眼神，都同之前一模一樣。彷彿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瞬間，只是停電和疲勞交織下的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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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陳子軒知道不是。指尖的蜷曲，眼珠的轉動，尤其是最後那個穿越時空的凝視……那種靈魂被看穿的戰慄感，太真實了！還有，她眼角那點濕痕……陳子軒鼓起殘存的勇氣，顫抖著撿起手機，光束再次射向女子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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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那點水漬，還在！比之前似乎……更明顯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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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幻覺！她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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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轟隆，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將辦公室照得亮如白晝，又迅速歸於黑暗。在那剎那的強光中，陳子軒彷彿看到，畫中女子蒼白的嘴唇，極其艱難地，微微張開了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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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雨滂沱，無情地沖刷著冰冷的城市。辦公室內，陳子軒背靠著牆壁滑坐在地毯上，手機的光束無力地指向天花板，他的目光無法離開檯面上那幅詭異的古畫，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腦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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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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