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人搭乘公車返回學校，轉往林家倫家附近的一座公園。
即使已經遠離樂器行，楊瑞霖的心臟仍持續大力撞擊肋骨，差點被逮到的慶幸和焦慮混和成抽離的真空狀態，精神感官漂浮在空中。
陳祐銓翻身坐進搖搖馬，使勁地前後搖擺，彷彿這麼做就能把體內的腎上腺素搖退。
「剛才真的嚇死！還好我先跳了！」
楊瑞霖難得看到陳祐銓心有餘悸的樣子，他們有陣子常來這個公園跟林家倫碰面，但今年好像沒什麼機會去林家倫家，連帶也減少來公園的次數了。
「下次我一定把你拉回來。」林家倫坐在旋轉鐵盤上，用單腳輕輕晃動，臉上還殘留著一些紅光。
「我們應該不會被告吧？」楊瑞霖心裡非常焦慮，深怕明天被警察按門鈴，或是被叫去訓導處，萬一被法院判刑的話還得去坐牢！
「安啦！那邊又沒有監視器，我們穿外套也看不到名牌，是要怎麼找。」陳祐銓語氣輕鬆，還沉浸在剛才的危機時刻，臉上。
「噗，你明天上學就別看到那個店員守在校門抓人。」林家倫想要嚇嚇陳祐銓，卻是楊瑞霖的臉色更加煞白。
「我們也沒有偷東西，他們能怎樣？」陳祐銓滿臉不在乎，從楊瑞霖的書包抽出樂譜，「該來辦正事了。」
三人坐上旋轉鐵盤，打開封面。這是一本左邊空白樂譜，右邊空白格子的記事本，怡婷填了幾首歌的樂譜跟歌詞在前面幾頁，還有幾處地方用紅筆圈起來，格子裡面有不同顏色的隻言片語，連字跡也不太相同。
楊瑞霖大致看了一下內容，像是怡婷跟同學在課堂上用文字聊天。
「這個歌名好奇怪。」林家倫突然說道，伸出食指壓在記事本上，吸引另外兩人的注意。
「志明是誰啊？」陳祐銓呵呵笑了兩聲，「春嬌又是誰？」
他們往後翻了幾頁，目光停留在多次塗改的一首樂譜，格子裡寫滿刪刪改改的歌詞。
「這首是？」陳祐銓疑惑道，「她自己寫的歌？」
楊瑞霖往後翻了幾頁，全是空白的頁面，這或許是怡婷寫的最後一首歌。
「這就是網咖男說的遺願嗎？」陳祐銓看不出這首歌有什麼特別之處，摸不著頭緒。
「你們說……遺願？」林家倫開始感到不對勁，「所以這本書的主人已經走了？這就是你說的積陰德？」
「對啊，你發現這個祕密了。」陳祐銓賊賊地嘻笑，「虧你還是全校幾乎第一名，反應這麼慢。」
「你直接說不就好了？藏屁藏，搞什麼神秘啊！」林家倫大力甩擊了陳祐銓的肩膀，接著想起剛才在音樂教室，電燈突然關閉的事情，全身一下子起了雞皮疙瘩。
楊瑞霖細讀了幾句歌詞，似乎在暗指家裡有一些紛亂，同時也描述自己鬱悶的心情，無奈的口吻中仍懷有破鏡重圓的希望。
「我懂了，這首歌是怡婷想留給媽媽的東西。」楊瑞霖眼睛一亮，彷彿已經看到事情的全貌，「她如果還在的話，一定想親自唱給媽媽聽。」
「可是要怎麼？」林家倫仍不敢相信他爬上某個建築的二樓，竟是為了完成某個自己不認識的往生者的遺願，而且還發生無法解釋的巧合。
「我記得徐志偉會彈一點鋼琴，去年在禮堂幫忙伴奏的是他對吧？明天問問看他能不能幫忙！」楊瑞霖振奮地起身，向著天空望去。
「我不太確定……」陳祐銓微微歪著頭，「是不是不必做到這種程度。」
「什麼意思？我們都拿到樂譜了！」楊瑞霖愣住，語氣開始急切，「如果不讓她媽媽知道，不就白費力氣了嗎？」
「阿銓的意思是交出去就好。」林家倫暫時拋開那些無法解釋的現象，抓回注意力，「歌詞本直接給怡婷的媽媽，應該這樣就夠了。」
楊瑞霖獃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臉上出現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時納悶為何自己沒想到這個做法？
「不過，我們還是回去找網咖男問清楚比較好，死者為大，她的想法比較重要。」陳祐銓也不敢斷定，這種事情有時候不太能依靠直覺。
「你們說的網咖男到底是誰？」林家倫皺眉。
「他可以跟靈魂溝通，超猛的。」陳祐銓突然揍了他一下，「你就是都不來我家，錯過超多超酷的事情！」
「上次我爸臨時要帶全家出去吃飯，不然我就去了。」林家倫當時覺得沒去陳祐銓家沒什麼大不了，現在想想真有些後悔了。
「那我們現在去！」楊瑞霖看了看天色，或許曾宗慶還在保安宮，還有機會問清楚。
三人花了點時間徒步走回保安宮，在廟裡尋了一圈沒見到曾宗慶的蹤影，陳祐銓讓他們在原地等，自己跑進屋內找人。
楊瑞霖還記得他們三人曾在宮廟外面踢足球，好像是一年級剛認識沒多久的事情，那陣子他們很常來這裡殺時間，隔年才開始去網咖。
「沒看到人。」陳祐銓氣喘吁吁地出來，雙手攤開。
「你們找宗慶嗎？他今天有事先回去了。」陳母推開二樓窗戶往下喊，剛才她就看著他們像無頭蒼蠅亂竄，不禁好氣又好笑，明明問一下就知道的事情，到底瞎忙什麼。
三人用眼神交換意見，陳祐銓比了比手勢，決定去外面討論。陳母看在眼裡不禁嘆了口氣，覺得這年紀的孩子實在很難理解。
「怎麼辦？我們要去找他嗎？」楊瑞霖很希望這件事可以盡快結束，書包裡的那本樂譜彷彿有好幾公斤重。
「我不知道網咖男住哪。」陳祐銓聳聳肩，表情無奈，「我看明天再處理吧，這個事情不急，去找他時間也晚了。」
「真的可以嗎？」楊瑞霖仍放不下心，深怕怡婷的靈魂隨時會消失，「那我把樂譜放你家好了。」
陳祐銓搖搖頭說：「既然是託付給你，那就你保管。」
「你就相信阿銓吧。」林家倫拍拍楊瑞霖的肩膀，「他們家肯定知道怎麼處理。」
「那我先回家好了，衣服要洗，我也怕在外面把樂譜弄丟。」楊瑞霖決定保守為上，避免任何搞丟書包的可能性。
陳祐銓送他們到外面巷口，簡單道別後楊瑞霖快步離去，走到住家巷口外發現父親今天特別早回家，不知道是工作提早結束還是這陣子沒接到工作，通常就算沒事做也會去唱歌或打牌。
「妳要有心理準備。」楊瑞霖抖了抖肩膀，照慣例做足偵查才決定踏進家門，這時間父親喝醉的機率不高，威脅性稍微低一些，還能期待他晚上出門在朋友家過夜。楊瑞霖屏住呼吸，低著頭直奔樓梯。
「等咧！」楊父難得起身轉頭，斜眼看向楊瑞霖，「你剛才去哪裡？」
「跟……跟朋友出去。」楊瑞霖僵著臉，腦袋一片空白，甚至忘記剛才去了哪裡。
「冰箱有羊肉爐，去弄熱。」楊父坐回沙發，一隻腳放在桌子上。
楊瑞霖先把書包放在樓梯間，趕緊去廚房拿出那包羊肉爐，倒進鍋子轉開瓦斯，通常這個時候他會趁機整理一下環境，但上禮拜已經稍微清理過，平常廚房也沒什麼使用，一下子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消磨時間，只好把注意力放在電視新聞。
「你最近有沒有考試？」片刻後楊父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沒有！」楊瑞霖有些心虛地提高音量，在學校怎麼可能沒考試？此刻書包裡就有晨考、隨堂考、數學小考的考卷，還有上禮拜考完今天才發的國文跟社會，除了這兩科以外的考試成績都不太好看。
他記得以前讀國小就經常因為成績差或是作業沒交被老師打，回到家也難免挨揍，有時候一張考卷可以打兩次，楊瑞霖不自覺地用手臂抹了一下臉頰，心臟持續加速跳動。
他聽到父親從沙發起身的聲音，緩慢又沉重的步伐逐漸逼近，一股危險的氣息飄散開來，會從後腦勺嗎？還是踹屁股？抓肩膀？楊瑞霖此時的感官異常清晰，右手緊握湯勺，準備第一時間反擊和逃跑。
幾秒後冰箱打開，楊瑞霖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只見父親拿了一瓶啤酒便轉身回去，沒有再說什麼。
楊瑞霖用力鬆了一口氣，羊肉湯的表面也開始冒泡，他轉大火讓泡沫翻騰地更加劇烈，接著關火快步離開廚房，拎起書包躲回房間，整個過程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他用力往床上墜倒，眼前畫面翻轉，隨手甩到桌上的書包因失去平衡倒向一邊，他竟然有種被人陪伴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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