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飛曦開路,他們在其背後附著鳶尾和鴻圖前行——四足生物總比二足生物來的堅韌且強壯,這是不爭的事實——星瞳和敏蘭也都下鹿,畢竟粼鹿這時若有載人,在這沼澤中反會多有不便。大人、小人與動物加總起來的連貫動作,彷彿簇擁著什麼而顯得有點滑稽。旭烈慎臉色凝重,步履艱難的移動,他不打算記掛身體的感受,尤其是雙腳的骯髒不堪,而把思緒全部收束成一個循環的圓,這個圓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將腳舉起、放下、再舉起、再放下。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逐漸熾烈,他感覺自己周圍變成一座暖烘烘的小型烤爐,雖是澄陽時節,未達懸陽,但是樹蔭稀少,在連續遭受烈日曝曬良久之後,他竟感到有點體力不支。他們一律被迫大動作地前進,偶爾汙泥濺起,甩到彼此身上,引起幾句喃喃怪責。他背著背包,揮汗如雨,兀自前移不止,他往旁看,大家都是一臉疲態,但也都在咬牙苦撐,他們的神情盡都像在哀求,拜託有人趕快來讓自己脫離這片苦海。他可不打算拖累任何人。
他再看向路旁的一棵樹。樹枝彷彿瀕死的病人朝下低垂,枝幹細小,烏黑的爛泥不再只是黏附其上,而是像與整株生命融為一體,在樹的表面形成化也化不開的髒汙濃郁的黑色皮膚。他隨手抓握它的枝椏,本欲借力向前,卻踉蹌一步差點跌倒,待身子平衡後,他呆呆看著手中殘餘的細粉,不會吧,他想,微風吹拂,那灰敗的粉末隨風從手掌裡飄走。那樹枝經過他的一抓,竟爾如鏽鐵般斷折,他也沒有施多大的力,它就輕輕鬆鬆的破碎了,脆弱程度有如小孩在海灘上堆出的沙堡。
「哇操這怎麼回事?」納哈平剛好撞見,驚奇地注視著。
「不知道……」
旭烈慎圓睜雙眼,覷進破裂的樹枝的裡面,發現橫切面中空洞無物,只有如蜘蛛絲的絲線纏繞其內,他把手伸進去掏弄,然而那根枝椏一碰之下就整個碎裂開來,落到泥上,那些白灰的絲線則如一隻長爪迎風展開,而後零零落落地飄散。他不禁想,這真的還是樹嗎?還是只是長得像樹而已?
他開始心神不寧的遠離身旁經過的每一棵樹。
他們越走越遠,正午的陽光被烏雲悄悄蓋住,適才的出發點因為光線暗淡下來而看不清了,每個人都汗流浹背。眾人於是決定暫且休息一下。幸運的是,經過一上午的行路,他們終於抵達一片樹林,這裡的土壤看起來是正常多了。大家都在樹蔭下喘氣。旭烈慎分發著鹽巴飯糰和彩色豆時,留意到不知為何郁鞠敏蘭躺在地上不動。
「怎麼?」他上前問。
「沒事。」郁鞠敏蘭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
「他從今天早上就是這樣了。」在旁的星瞳擔憂的說。「但他都不肯講。」
旭烈慎彎腰查看,但是對方扭身不理,他隨即發現那剛轉過去的臉好紅。「你是生病了嗎?」他表情凝重的問。
他見敏蘭依然不答半字,就硬是拉開她的肩膀,然後將手貼近其額。 熱熱的感覺從掌心傳來,他想肯定是發燒了。
「我們有藥嗎?」旭烈慎喃喃自語。
這時,涉夜隱也過來了。「怎麼了?」他問。
「他好像發燒了。」旭烈慎說,將頭一點。
「怎麼會?」涉夜隱驚詫的問,他忙跪起。「真的嗎?你怎麼都不講,這種事要講呀?」
其他人聽見對話,也逐一接近。旭烈慎選擇避到一邊。總是這樣,劣翼人的身體一直都是這麼虛弱。
每次只要有傳染病,都肯定是從劣翼人那邊開始傳染。腦裡傳來一段熟悉的聲音,那是村莊長輩時不時就有的抱怨。工作到一半,也都是劣翼人喊著要先休息,但其實他們都是跑去偷喝酒。他垂手看著正在咳嗽的郁鞠敏蘭。唱那種粗俗的歌,吵死人了……
他猛然一驚,同伴生病,他心裡卻在嘀咕什麼有的沒的?他心下慚愧,趕緊跑去察看鳶尾馱負的行李,並和其他人相互確認。隨即他們發現了一件慘澹的事實:沒有人有帶上任何藥品,何況憑空生出一個補氣人了。
「現在怎麼辦?」柳下貴臉色蒼白,慌慌的問。
「什麼怎麼辦?當然是繼續往前走。」札木凱說。
「我們不會拋下他。」涉夜隱狠狠的說。
「我有這麼說嗎?」札木凱反問,環顧周圍一圈。「誒,等一下,你們把我想成什麼?」
「誒!」納哈平喊了一聲,見無人理會就又大喊。「誒!我們要不要先進去再說?」
他們隨聲望去。旭烈慎驚駭地注視起青天白日之下,有一團白霧正迅速聚集起來,那聚集的樣子實在太過詭異,它虛無飄渺的浮攏於沉積黑泥之上,白濛濛的佔據了半邊天空,彷彿天降雲瀑,然後漸漸的……嗯,白霧漸漸的往他們身處的樹林衝來。
「大家先進森林!」賀蘭飛曦吼道。他們忙不迭地奔入林中。旭烈慎催促著鳶尾,涉夜隱背起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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