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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颱風夜的蠟油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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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荔枝」的尖嘯穿透趟櫳門時，陳念棠正用棉紙包裹最後一尊廣彩瓷像。滿洲窗的玻璃震得嗡嗡作響，她數著檐角滴落的雨珠，第七顆砸在酸枝八仙桌上，洇開的水痕像極了父親臨終前心電圖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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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位漲到第三級台階了。”林硯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荔灣水閘特有的潮腥氣。他的白大褂下擺滴著水，不知何時冒雨去了趟荔枝灣。陳念棠注意到他袖口的銀鐲歪向內側，露出半枚“金”字，像道未愈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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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回頭，繼續用棉線捆扎瓷像：“第三根欄桿的磚雕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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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在閘門縫里。”林硯之頓了頓，“潮水比預估的高兩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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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棠手裡的棉線突然繃斷。她想起十二歲那年的暴雨，父親也是這樣站在她身後，說“荔枝灣的潮水會帶走所有秘密”。那時她不懂，直到今天才明白，潮水帶來的從來不是答案，而是更多需要修復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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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急燈在工具箱里發出微弱的光，陳念棠摸出蠟刀，刀柄上的“陳記”刻痕硌著掌心。林硯之伸手想攔，卻觸到她圍裙口袋里凸起的形狀——那枚雞公欖硬幣，被她磨得像塊溫潤的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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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你去。”他的聲音低得像塊浸了水的青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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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閘口的鐵欄在雨中泛著冷光，陳念棠趟過齊膝的積水，每一步都能踩到碎瓷片。閘門底部的縫隙里卡著塊雕花碎片，卷草紋邊緣掛著半片紅綢，是何姨年輕時戲服上的殘片。她用蠟刀撬動碎片，突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林硯之的體溫隔著襯衫傳來，像極了博物館恆溫系統的23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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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他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閘門上的鏽鐵在此時轟然墜落，激起的水花濺濕了她的睫毛。她在混亂中摸到一樣東西，方正的邊緣，帶著木紋的肌理——是塊被水泡發的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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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屋時，何姨正坐在天井的石凳上，手裡攥著支斷了頭的點翠簪。她對著滿洲窗的倒影插簪，簪尖在玻璃上划出細弱的弧線，像極了粵劇謝幕時的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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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棠，”她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戲服，“你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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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陳念棠打斷她，展開掌心的紙團。那是父親的字跡，被水泡得模糊卻依然倔強：“念棠，磚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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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之遞來熱毛巾，指尖擦過她虎口的疤。她突然想起修復室里的廣鐘，擺輪上的馬蹄雕件又裂了道縫，像極了他剛才皺眉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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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伯去世了。”他從口袋里摸出個錫盒，“臨終前讓我轉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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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盒里是枚銀戒指，內側的“CT”刻痕被磨得發亮。陳念棠想起何姨圍裙口袋里的糧票，想起父親藏在煙盒里的木雕碎塊，突然明白有些印記從來不需要言說，就像荔枝灣的潮水，年復一年衝刷著相同的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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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在黎明前悄然退去，陳念棠站在修復室門口，看著滿地狼藉中漂浮的舊物。酸枝傢具的雕花碎片上，蠟油與雨水混合成琥珀色的結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她彎腰撿起那塊刻著“對不起”的木雕，發現斷口處嵌著粒荔枝核，殼上還留著未乾的蠟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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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清理嗎？”林硯之舉起相機，鏡頭裡映出她圍裙上的蠟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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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她將木雕放進修復箱，“就讓它帶著這些痕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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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荔枝灣艇家的搖櫓聲，陳念棠摸出那枚雞公欖硬幣，對著晨光舉起。硬幣邊緣的騎樓陰影投在牆上，與修復室的門框重合，形成一道獨特的時光之門。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追問結局，就像不必強迫潮水退回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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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之的手機在此時震動，文創園的最新規劃圖發來——西關大屋的天井被設計成玻璃水景，舊物漂浮其上，像極了他們昨夜搶救的場景。陳念棠看著屏幕上的“時光浮廊”字樣，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舊物會說話，只要你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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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看向何姨，老人正對著修復好的留聲機發呆，手指輕輕叩擊喇叭口，發出“咚咚”的聲響。那是心跳的節奏，是時光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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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爬上滿洲窗的冰裂紋，陳念棠拿起蠟刀，在木雕斷口處滴下第一滴蠟油。蠟油凝固的瞬間，她彷彿看見父親和林文軒在騎樓檐下握手，荔枝灣的潮水漫過他們的腳踝，帶走了所有未說出口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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