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餐館外的街道行人不多。白毅不遠不近地跟在林曉瀾身後,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幾次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自然地靠近。
他終於加快幾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東西重嗎?我幫你拿吧。」
林曉瀾聞聲停住,有些意外地回頭:「白毅?你怎麼跟出來了?」
「不放心你一個人,」白毅走到她身側,並肩而行,語氣誠懇,「畢竟要去個新環境,有個人陪著總歸安心些。」
「新環境?」林曉瀾微微蹙眉。
「嗯,」白毅側頭看她,傍晚的余暉落在他眼中,漾起溫暖的笑意,「你不是要搬家嗎?」
「你怎麼知道?」林曉瀾的疑惑更深。
「猜的。」白毅嘴角揚起一抹明朗的弧度,在夕陽的金輝下顯得格外耀眼,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坦率。
奇怪的是,這份自來熟並未讓林曉瀾感到不適。相反,一種莫名的安心感悄然瀰漫 —— 竟與在李明哲身邊時的感覺隱隱重合。
「好了,不逗你了,」白毅捕捉到她探究的眼神,笑意更深,坦白道,「是明哲哥特意叮囑我的。」
「明哲哥?」林曉瀾驚愕地看向他,「你認識李明哲?」
「他是我哥的兄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白毅點頭,笑容里帶著熟稔,「所以我也一直叫他哥。」
「原來是你……」林曉瀾恍然,原來李明哲口中那個「朋友弟弟」,就是白毅。更沒想到,竟在新筆社以這樣的方式遇見。這算是什麼奇妙的緣分?
等等!
一絲涼意倏地爬上脊背。今天在會議室,白毅知道《海瀾攝影集》,他為什麼會知道?他還知道些什麼?他又跟李明哲說了多少?
方才那點因緣分而生的輕鬆,瞬間被紛亂的疑慮和今晨積壓的煩悶所取代。
「你知道我?」白毅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甚至隱約透出點受寵若驚的意味,「我還以為只有我在默默關注學姐呢。」
「關注我?」林曉瀾抬眼看他,目光里帶上了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銳利,「是李明哲交給你的『任務』嗎?負責『通風報信』?」
「你誤會了。」白毅猛地停住腳步,「明哲哥從來沒向我打探你。」
「是我有一次說漏嘴了…… 對不起。」
林曉瀾也隨之駐足,其實她對於白毅是不是通風報信一點都不在意,她更擔心的是…… 白毅和李明哲都知道了那些傳聞。
「明哲哥不知道我和你同系。只知道我也是馨大,」白毅剛才的笑意全然殆盡,反而是一副內疚的模樣,「是我有一次因為有點擔心你,所以才向明哲哥打聽你,沒想到你們這幾年沒怎麼聯繫。」
「然後明哲哥問我你怎麼了,我才說了一些…」
「一些什麼?」林曉瀾雙眼注視著白毅,眼神里不再是一開始的溫柔。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怎麼樣的人?」林曉瀾的心直直沉了下去,像墜入冰窟。
果然,還是聽到了那些傳聞。
林曉瀾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防禦姿態,竪起全身的尖刺,「我們認識麼?你怎麼判斷我是怎樣的人?」
白毅清晰地讀出了她眼中的怒意。那不是攻擊,更像是一隻受驚的刺蝟竪起了全身的防衛。他記憶中的林曉瀾並非如此。這些年,那些傳聞和經歷,終究在她身上刻下了改變的痕跡。
他看著她,眼神複雜,緩緩吐出了那個被遺忘的過去:
「認識。
「只是…你忘了。」
林曉瀾困惑地望著白毅,眉心微蹙。她竭力在記憶的河流中打撈,試圖捕捉關於這張面孔的片段,然而腦海深處只有一片空白,連模糊的影子都未曾留下。
「高中的時候,你教過我數學題呢。」白毅的視線低垂,落在腳下飄零的落葉上,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嘴角卻牽起一抹溫柔而遙遠的笑意,那些被他珍藏心底的畫面,此刻帶著舊書頁的香氣撲面而來——是放學鈴聲後他匆忙奔向書店的身影,是夕陽透過玻璃窗灑在習題冊上的光斑。
這是他第一次,將這些獨屬於他的、沾著青春塵埃的記憶,說給人聽,還是說給故事的主人聽。
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回林曉瀾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後來大一迎新日,你還是我那組的組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JkyBwaSpQ
(*香港的大學迎新營每組都會有師兄、學姐像一組的「爸爸」、「媽媽」照顧學弟妹,被稱「組爸」「組媽」)
「我們還一起幫一個摔破膝蓋的小男孩包扎,一起把他送到了醫務室。」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y6Vtg7Xgs
白毅的話,瞬間打開了林曉瀾那塵封的記憶之鎖。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TL7UI2BKO
那些褪色的畫面驟然清晰起來——那個總是坐在書店角落,抱著高年級數學書、眉頭緊鎖的清瘦少年;迎新日陽光下,手忙腳亂處理傷口時,身旁那個同樣緊張卻動作利落的男孩……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vTTkufMCx
他們的初遇,是在街角書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SYPuiCrXG
那時的白毅,比林曉瀾低一屆。這個低一屆的學弟,卻總在放學後準時出現在書店的固定角落,捧著高年級的數學課本,埋首其中,彷彿那裡是他與世界隔絕的孤島。那份執著與安靜,讓林曉瀾不知不覺間記住了這個身影。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5NyZ6Yufm
直到有一次,她注意到他連續三天都停留在同一頁,筆尖懸停,毫無進展。她走到他身旁坐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9GxPavUwj
「不把步驟寫出來,思路會亂的。」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自然的熟稔。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3knvpnFrD
白毅愕然抬頭。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MZF3i7LDl
「數學其實和語文很像,」她笑了笑,指尖點了點他空白的草稿紙,語氣里帶著點俏皮的篤定,「我知道聽起來很奇怪。」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ThRIhXTCo
「但它們的核心是一樣的——都需要清晰地梳理、表達自己的思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YDU5PvqEh
那時的林曉瀾不知道,她這番帶著陽光暖意的「奇談怪論」,連同她低頭講解時垂落的發絲,專注時微微顫動的睫毛,都像一枚溫柔的烙印,深深地鐫刻在了少年的心版之上,成為他青澀歲月里一道恆久的光。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DjfjzrHK6
「你絕對不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h9X1s0X8T
白毅的聲音斬釘截鐵,像一束強光,猛地將林曉瀾從思緒中刺醒。她抬眼,撞進他目光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這份支撐,本應是暖流,此刻卻化作滾燙的針,狠狠扎進她心底最脆弱、最想掩埋的角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LZu37xCIn
一陣尖銳的刺痛猝然攫住心臟。林曉瀾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彷彿想用這微弱的痛楚壓過內心的翻江倒海。她迎視著白毅,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近乎破碎的弧度: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illoNnDga
「我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euJs6b4rK
那兩個字,輕得像嘆息,卻重如千鈞。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V78fc9Zll
「我的確是……」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平靜,將沈重的枷鎖套回自己身上,「那樣差勁的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SGX438pzE
空氣彷彿凝固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aslszWbft
白毅怔在原地。他設想過她憤怒、委屈、急於辯解,甚至準備好迎接她的眼淚。他以為她的沉默與抗拒,是源於對流言的擔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9GSECFHNw
他怎麼也沒想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QiGmiSlhq
那層看似堅固的防禦之下,深藏著的,竟是如此洶湧的自厭與恐懼——她恐懼的,是別人窺見她自認「不堪」的過往;更令他心口發緊的是,她竟如此平靜地、甚至是帶著某種認命般的疲憊,認證了那些足以將她釘在恥辱柱上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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