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然聽得直搖頭，一臉嫌棄地說：「呸，才不是。」
「可是……」許念昀總覺得金宇諶看見侯景然摟著他的瞬間，臉上寫滿不快，如果有誤會，必須盡快解開。
「他從一年級就很常請我吃飯，也會找各種理由送我禮物，像是香水、刮鬍刀什麼的，我猜他可能喜歡我吧……」
「嗯。」顯而易見，許念昀心想。
「我的心態……是有點不可取啦，就覺得只要他不說破，我也就繼續裝傻，繼續接受他的好意什麼的……」
「確實不可取。」
侯景然懊惱地說：「可是他沒告白，我也沒辦法正面拒絕他啊。後來他居然擺出一副男朋友的態度，一直要我向他報備行程。我如果跟誰比較好，他也會問東問西的，甚至會找我朋友打聽，煩死了！所以我就不太想理他了。」
「嗯。」許念昀終於知道為何侯景然對金宇諶愛理不理的。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侯景然一邊說，一邊從衣櫃抓了件T裇穿上。
許念昀歪著頭思考片刻，問道：「你家裡除了阿公，還有誰？」
「還有阿媽，不過她已經長期臥床，就躺在最裡面那間房間。」侯景然一屁股坐到許念昀身邊。「我爸媽都掛了，啊不過還好我對他們沒什麼印象，不至於太難過。」
許念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
「認識你的前一週，我阿媽住院，阿公忙到忘記給我吃飯錢，我想說快發薪水了就沒開口要，結果薪水拖了好幾天才發，西瓜咧！衰佮若蓮霧。」
「嗯……」許念昀雖然知道侯景然家境可能不太好，但沒想到竟如此困難，他想不出安慰之詞，只淡淡地表示：「辛苦了。」
「哪有什麼辛苦的？你別擺一張苦瓜臉給我看。」侯景然伸手用力搓揉許念昀的腦袋，把頭髮搓得亂七八糟的。
「唔。」許念昀傻愣著，也不知道要掙扎。
「胖子，你剛問我會不會彈鋼琴，是不是看到那台電子琴了？」
「嗯。」
「嘿嘿。」侯景然起身走向書櫃，拿起電子琴擺到書桌上，拾起插頭插進延長線裡，開啟電子琴的電源。「很久沒彈了，彈錯別笑哦。」
許念昀十分期待地看著侯景然坐到書桌前，不知道這人會彈什麼，是像小蜜蜂那種入門等級的？還是頗有難度的梁祝？還是流行歌呢？
侯景然隨意按了幾個鍵，聲音又尖又扁，缺乏厚度與共鳴，於是又試著調整了一下，嘴裡不停發出不耐煩的嘖嘖聲。
大概是覺得再調也好不到哪去，侯景然深吸一口氣，開始彈奏。
短短幾個和弦，就算許念昀不懂樂理，也能聽出這是曾經下過一番功夫練習才能達到的程度。
開頭有些急躁，還彈錯了幾個音，但或許其中藏著迫不及待表現自己的少年心事，許念昀不僅不覺得刺耳，還能感受到旋律間帶有一股倉促拼湊的溫柔。
琴音在幽暗狹小的房間中流轉，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太陽下山前的一絲微光從小窗探進室內，使人感到平靜與放鬆。
許念昀起先還算專注聆聽，漸漸的思緒開始飄遠，想到自己至少衣食無憂，那點煩惱聽在侯景然耳裡可能根本算不上煩惱，於是暗自決定不論經過多久都不會將家裡的紛擾告訴侯景然。
「啊啊，不彈了，一直彈錯，丟臉死了。」侯景然停止彈琴，餘光偷偷打量許念昀的反應。
許念昀注意到侯景然耳根泛紅，看起來很在意他人看法的樣子，聯想到或許這人把頭髮染黑、拉直，就是聽見他們班同學那幾句譏笑的緣故。
「我覺得很好聽。」許念昀不擅長誇人，好聽已經是他想得到的最真誠的讚美了，於是他對侯景然笑了笑，希望對方能夠更有自信點。
沒想到侯景然臉變得更紅，搞得許念昀都懷疑自己的誇獎是不是太拙劣了。
侯景然伸手騷了搔頭，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一個小縫後掏出香菸正準備點燃，愣了愣，問道：「你會介意我在你旁邊抽菸嗎？」
許念昀搖搖頭，回答：「請便。」
黑色的香菸，點燃後有一股香甜濃郁的櫻桃味，和房間內的香水味以及窗外的雨天氣息混合在一起，不難聞，是獨屬於今天的味道，光是聞著就感覺又靠近侯景然一些。
「金魚來過你的房間嗎？」許念昀問。
侯景然急著回覆，被煙嗆著，咳兩聲後趕緊否定：「沒有，我才不讓他來。」
那這個味道就只有他聞過了，許念昀暗自竊喜，又對自己為何會在意這種事感到疑惑。
這時傳來叩叩的敲門聲，侯景然的阿公在門外喊道：「阿然啊，出來食飯。」
「哦。」侯景然將菸掐熄。
兩人走出房間，老人正好添完飯，每碗飯都撒上海苔香鬆，餐桌上還有一盤炒高麗菜，一盤菜脯蛋。
「哇，好豐盛。」侯景然笑嘻嘻地拍拍許念昀。「要不是你來齁，通常頂多炒一個菜，剩下的全是罐頭醬菜，看我阿公對你多好。」
老人從侯景然頭頂巴下去，唸叨著：「三八啦，莫講遐有的無的。」（別講那些有的沒的。）
「哈哈。」侯景然笑著揉了揉腦袋，而後接過老人手中的飯，快速夾了些菜放到飯上。「阿公你先食，我去飼阿媽食飯就好。」（阿公你先吃，我去餵阿媽吃飯就好。）
「好啦，緊去。」老人拉開椅子坐下，還不忘對許念昀招呼道：「坐啊坐啊，你快吃，別客氣。」
「好，謝謝。」許念昀有些害羞地坐在老人對面的位置，拿起碗筷。
高麗菜鮮甜爽脆，菜脯蛋鹹香下飯，老人看許念昀吃得津津有味，露出安心的笑容，隨口問道：「看你學號，你跟阿然不同班，啊你們怎麼認識的？」
許念昀稍微想了一下遇見侯景然那天的情景，回答：「他來我們這棟找朋友，剛好看到我遇到麻煩，幫我了一把，就認識了。」
「哦。」老人笑了笑。「我們阿然從小就很乖，不過他讀那個科吼，風評不太好啦，我都很擔心他學壞，他朋友如果都像你這樣乖乖的，我就放心了。」
許念昀回想在泡沫紅茶店遇見的那群侯景然的同學，雖然第一印象讓他心生畏懼，但態度都很開朗、親切，於是寬慰道：「他同學人都還不錯，不用擔心。」
走廊深處突然傳來一陣碗盤落地的聲響，伴隨著激動的嘶吼聲，老人趕緊放下碗筷，起身前去查看，許念昀緊跟其後。
來到最裡面的房間，許念昀看見飯菜撒了一地，侯景然正蹲在地上收拾，一旁的床上半躺著一位瘦削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見到老人，立刻激動地問：「阿舅，這是啥人啊？為啥物佇咱兜？伊欲共我毒，阿舅你緊共伊趕出去！」（舅舅，這是誰啊？為什麼在我們家？他要給我下毒，舅舅你快把他趕出去！）
「無人欲共你毒啦，你想傷濟矣。」侯景然嘻皮笑臉地回應，看起來並不在意老太太的那些話。（沒人要給你下毒啦，你想太多了。）
「唉。」老人蹲下幫忙一起收拾。「阿然你先去食飯，遮我來就好。」
「哦，好吧。」侯景然站起身，示意許念昀跟自己一起出去。
路過廁所時，侯景然進去洗手，許念昀等在外面，看見老人先把掉落地上的飯菜拿去倒掉，又添了新的。
他總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一點忙都幫不上。
「噗。」侯景然走出去浴室，一把搭上許念昀的肩膀，把人帶往餐桌。「這麼乖，還站在外面等我啊？也不知道先去吃飯。」
兩人就坐後，侯景然一邊夾菜，一邊解釋道：「我阿媽臥床之後很快就不會認人了，完全不記得我和我阿公，老是把阿公當成她舅舅，真的很讓人頭痛。」
「嗯……」許念昀不知道被親人遺忘是什麼滋味，但能夠想像侯景然心裡一定不好過。
沒想到侯景然竟露出燦爛的笑容，開心地說：「阿媽不記得我沒關係，身體健康就好。你看她中氣十足，還有力氣可以把我端去的晚餐打翻，力氣大得很咧！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對吧？」
許念昀愣愣地看著侯景然，覺得那笑容彷彿正午的豔陽，曬得他胸口一熱，連日的陰霾散去了些，也像是一直壟罩著他的無形力量稍稍鬆手，終於得以喘息。
好厲害，為什麼這人可以如此樂觀？真的好厲害。
這天的經歷被許念昀牢牢記住，藏在心裡許多年，每當遭遇挫折就拿出來再三回味，便能找到繼續前進的動力。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8HQeiCej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