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合眾國.紐約(New York).六一一事件暨自由之盾紀念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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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的雨從未如此沉重。
至少在親手用【星條(Stars and Stripes)】將尼克再次殺害前,愛麗絲都是這麼認為的。
她曾經迷戀著紐約這座城市特有的朦朧美感,那種在文明的燈火下交雜著萬千情緒的景況,當時讓剛成為英雄的她無可自拔。
但現在的曼哈頓島卻沉睡在暴雨之下,遠處街道反射著紅綠燈與廣告霓虹,像是一具巨獸的皮膚正緩緩剝落。氣溫不算低,但空氣裡卻瀰漫著金屬腐蝕與舊世遺骨的氣息。
「自由之盾」雕像依然矗立於雨中,在夜色裡像是被時代釘死在原地的審判圖騰。
愛麗絲就這麼站在它面前。
低調的灰黑帽T徹底溼透,曾經秀麗的黑髮濡濕垂下,整個人彷彿與這座城市的錯誤一同被悶在雨裡。沒有戰衣,沒有聖劍,只有一副疲憊得近乎空白的身影,凝視著那一面早已褪色的盾面。
那個死去的名字,早已被公關包裝與紀念口號吞噬殆盡。她試著去回想那天的爆炸聲、瓦礫與鮮血的氣味,卻發現一切都已被國家妥善封存——只有她自己仍被困在原地。
然後,那道腳步聲在雨水中緩慢地靠近。
節奏穩定、從容,像是早已知曉她會出現在這裡。
男人的身影在她身後幾步之外停下,雨露未沾的長風衣如影子般垂落,腳邊的積水映著城市的倒影與一個人類文明的遺照。他沒有說話,沒有撐傘,只是靜靜站著,像是在等愛麗絲先開口。
艾列克看著她的背影良久,彷彿能從打在她身上的雨水裡讀懂這個國家對她造成的創傷曲線。
愛麗絲沒有轉身,但她知道他會說什麼——艾列克一直以來總會說那些她不願說出口,卻不敢否認的話。某方面來說,她曾在艾列克身上看見安格列的縮影。
「……我們倆都知道這國家對我們做過什麼。」
那語氣不是煽動,反而更像一種久病者對另一位病人的誠懇邀話。不說細節,因為艾列克知道——她懂。
她不該懂的;她原本不該懂這種事;她本該是美利堅合眾國最鋒利、最心無旁鶩的那柄【劍】。可是當他說出那些的瞬間,她的喉頭像是被刺進了什麼冰冷又熟悉的東西。
「妳拯救人民,是出於責任……但拯救這個國家,是妳的天職。」
艾列克沒有提起她弟弟,卻讓她想起愛德華那副始終相信美國的眼神;沒有提起政府,卻讓她回想起在安格列的辦公室裡,那些鋪著地毯的謊言是如何一層層覆蓋在她與人民之間。
愛麗絲曾經以為只要劍揮得夠快,就能斬斷腐敗;只要殺得夠狠,就能逼迫世界退讓。但她錯了。世界不會退讓,它只會適應,然後用更隱密、更優雅的方式把罪惡合法化,包裝成行政程序,再交給像她這樣的「劊子手」執行。
是自己太天真了——她的指節微微收緊。
怒火——不,再也不是怒火了,而是某種更深的、更沉的情緒,像血泊之下的震動。艾列克未作激昂之語,卻每句都如同遞上一把未開封的劍鞘,誘她主動拔出。
「妳不能放任那些妳救下來的人,繼續被這個體制帶往腐化的深淵。這社會早已死機,只不過還沒發出警報——是時候更新美利堅的主程式了。」
愛麗絲還是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只要一開口,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艾列克並未逼迫。他只是走向她,站在她身邊,不比她高、不比她強,只是如一個曾在神前跌倒的先知,在雨中低聲告訴她另一個選擇。
「來吧,愛麗絲。我邀請妳前往——天國聖都(Regnum Caelorum)。」
壟罩著紐約的雨聲瞬間彷彿靜止。
「在那裡,妳將見證能夠改變一切的奇蹟。」
那不是一個邀約,而是一道裂縫。在那名字被說出的瞬間,世界像是被切開了一道門——門後究竟是什麼,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旦走過,回來的就不再是曾經的她。
雕像未動,街燈依舊,城市照常運行。
但在那無聲無光的瞬間,一把名為「正義」的劍,已在雨中無聲地——鬆動鞘口。
***
數小時後,夜雨已止。世界彷彿被清洗過一遍,但泥濘仍在靈魂底部沉澱。
愛麗絲與艾列克乘坐的,是一架形體優雅得近乎違反空氣力學的超音速噴射機。整架白金機身以不規則曲線折射星光,在雷達上如幽靈般穿行。
微重力懸浮艙裡,座椅上的愛麗絲一語不發,沉默地看著腳下那片被雲層遮掩的世界逐漸遠離。
直到機身穿越最後一道等離子雲層,視野瞬間被光所吞沒——她看到它了。
那座城市。
天國聖都(Regnum Caelorum)。
它不在地圖之上,也不屬於任何國家。像是從童話中自我誕生的夢境之城,懸浮於世界秩序之外。它沒有常規建築物——而是由無數純白幾何構築體緩緩自轉排列,如同神聖機械交織出的立體神諭。
光線在城市中不是反射,而是「自發」——建築與能源是一體,意志與數據共鳴,城市本身即是一個有呼吸、有脈動的活體結構。反重力車輛在軌道上浮行、群眾在概念設計橋樑上交談、機械助理在光學幕牆裡接收個體導引。這不是人類城市——這是超越了文明演化的結果,是「意志與工程」融合後誕生的聖都。
愛麗絲瞠目結舌,甚至忘了呼吸。她的心跳變得紊亂,那不是被誘惑,而是被某種「比腐敗還難抗拒」的力量壓迫——理想秩序的誘惑。
艾列克坐在她對面,語氣不重卻字字落地成碑。
「這裡,是我父親臨終前最後的夢想。他相信當國界、金錢、權力都成為災難的根源時,我們該創造一個超越一切的國度——一座城市。不需神明,卻足以成神。」
看著愛麗絲微微震動的瞳孔,艾列克收斂起微笑繼續說道:
「這不是逃避舊世界,而是對它進行重新設計。妳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TCOT』的科技水準已經超越這個世界五十年……不,甚至是一百年以上。若這些科技能被妥善使用,它們將終結飢荒、戰爭、災難——甚至是死亡。」
艾列克口吻柔和,彷彿真正在歌頌光明與希望。
「但美國政府與聯合國封殺我,不是因為這些技術危險,而是因為——它們將徹底改變力量分配。
他們害怕。他們害怕『改變』會讓那些坐在權力寶座上的人跌落,害怕一個無需選舉、不需議會、不依附軍火的『新秩序』會取代他們。
他們用制裁與污名化對付我。但他們從沒問過,這座城市能為世界帶來什麼。」
目光如焚,卻又藏著一絲疲憊的寂寥。看見這樣的艾列克,親眼目睹奇蹟的愛麗絲也隨之對他些微放下防線。
「但總得有人願意去改變。而妳——愛麗絲.羅森——榮耀美利堅的首席女英雄,一個無論多少次都選擇拯救人民的【劍神】,妳就是那個人。
我們的理想或許不完全相同,但在這個世界邁向腐敗殆盡的過程中,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艾列克嗓音轉低近乎呢喃,卻帶著赤裸的情感。
「我母親也曾像妳一樣,堅信改變可以發生。她用理性與溫柔去接觸每一位決策者,嘗試讓制度內部覺醒……直到那天的演講會上——一顆九毫米子彈奪走她的性命,也奪走了我父親對這國家的最後希望。
當年他選擇沉默,而我現在選擇行動。」
艾列克停頓片刻,彷彿怕她被嚇退,又像是給她最後一刻的回頭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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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選擇用靈魂換取改變——妳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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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都的光無聲地照耀著她。像是神的邀請函,也像是一場埋葬信仰的盛典。
「天國聖都(Regnum Caelorum)的光芒會讓舊世界灰飛煙滅。
妳的劍生來便指向腐敗,卻也能創造新生——妳能成為開闢新美國的那把利劍。」
注視著聖都夜景的愛麗絲未語,也未動。
但那一瞬,她終於明白一件事——這場戰爭,早已不只是關於對錯,而是選擇站在哪一個「未來」之中。
***
那是一個無風的午後,先進醫療艙室內靜得像時間本身不再流動。
氣體壓縮機在背景喘息,病床四周佈滿光學感應帶與生命模組,彷彿整個人已經化為一串數據,被緊緊地固定在機械與人性之間的中間地帶。
艾列克的父親——艾迪.特雷斯就躺在那裡。
「特雷斯天界全能科技(TCOT) 」的締造者,一位曾被靈能界譽為「理性神匠」的男人,現在卻老得像一件被時間碾碎的機械外殼。他的呼吸已不連續,語音出現了模糊的轉折,而他的眼神卻仍如過去一樣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宗教般的堅定。
那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次召見他的兒子——艾列克・特雷斯。
艾迪喚來艾列克的方式,並非命令,也不是父權。他只不過是輕聲地訴說最後的囑託。
「我想和你談談……那個城市。」
艾列克沉默地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雙手交疊,彷彿在聆聽一個已知答案的問卷朗讀。他沒有出聲,也沒有流露一絲情緒,好似他只是來見證一段注定結束的程式碼,等待它自我崩毀。
艾迪艱難地抬起手,似是要指向什麼,卻最終只是無力地停在半空中。
「Regnum Caelorum……你還記得嗎?」
那是那座城市的名字,「天國聖都」,他一生中最宏大的夢想。
「我們創辦『TCOT』,不是為了征服這個世界……而是要給那些被科技和制度拋棄的人,一個『可選擇的明天』。我們可以用『以太水晶』鑄造的奇蹟……為他們打開一條路。」
艾迪的聲音發顫,不是因為疾病,而是一種對命運無力的羞愧與期盼交織的顫抖。
「我沒時間了……艾列克,這個世界……也沒剩多少時間了。所以我想請你代替我完成這件事——建造天國聖都,讓它落成,照耀世界的未來。」
艾列克低著頭許久。
他父親的手仍在空中懸著,像是一根還未斷裂的光纖,連接著兩代之間最後的可能。
終於,艾列克抬起頭。他的表情仍是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柔的哀悼。
「我會完成它的,父親。」
這句話讓艾迪眼中浮起了最後的光芒,那是一種幾乎與死神搏命的喜悅,是一個工程師臨終前對夢想未竟的慰藉。
但艾列克話鋒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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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那之後,我會親手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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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光芒頓時熄滅了。
病床上的男人睜大雙眼,一口氣堵在肺腔,所有的肌肉像是被絞痛般微微抽動。他不明白、不敢信,也無法反駁——因為艾列克早已站起。他看向窗外的紐約市,像是在對已死的國度告解。
「我會讓天國聖都按照你設計的模樣完工,功能完整、系統圓滿、倫理清晰、能源自洽。
然後……讓它降臨在這個世界,像一枚災厄的神隕,像一場光明的審判。」
艾列克的聲音變得比機械更冷,比真理更鋒利。
「你所謂的『凡人』,值得嗎?你給予他們知識,但他們拿去製造核彈;你給予他們自由,他們卻用來互相奴役;你給予他們未來,他們卻選擇墮落、繁殖、再墮落。
而母親的死,不就是最完美的答案嗎?」
他回首看著那張臥病中的蒼老臉龐,語氣不帶一絲顫動。
「她想推動社會改革,結果被一場臨時演講的混亂衝突中槍倒地——在一間學校體育館裡、在數百位無知者的面前。
一顆九毫米子彈,穿透了你們的理想,也擊碎了我最後的人性。
所以父親,你想造一座天國。而我會完成它——只為讓它親手埋葬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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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說完這句話的那一瞬間,艾列克的嘴角緩緩揚起。
那不是年輕人戲謔的笑,也不是報復者的狂笑,而是一種從內心深處、經過信念編譯後浮出的——徹底、純粹、邪惡的微笑。
那是一道連神明都會感到錯愕的微笑。
那是一位新時代神祇、以弒父為祭、以聖都為器的「惡魔」在命名自己宇宙觀的時候,浮現在臉上的微笑。
他並不瘋狂,甚至異常清醒。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明白這樣的宣言代表什麼。但他毫無畏懼,因為他早就不再期望被原諒,甚至不再認同「原諒」這種情緒本身存在的價值。
那笑容像是來自未來的一封死訊通知,宣告著某種不可逆的毀滅,將從這座由愛與希望築起的城市開始蔓延,最終吞噬文明根本。
艾迪終於掙扎著想說什麼,但口腔早已充血,聲帶無力。他的眼角流出一滴混濁的眼淚,那是悲傷、驚愕,還是絕望?無人知曉。
艾列克只是站著,就這麼看著父親無聲地死去,像是看見一個程序終止的確認視窗。
而那一刻,他仍帶著那抹笑——不退,不斂,如同命運的注視,如同神明自建聖殿後自焚的歡愉。
他終於不用再扮演那個被世界期望的孩子,終於可以坦然地站在這個「理性詐欺」的遺囑前,徹底做回真正的自己。
那是一位混沌新神的誕生禮。
——以弒父為祭。
——以謊言為劍。
——以科技為火,徹底焚盡舊世界。
***
雲層如海,夜色如潮,天地被劃分為兩個維度。
超音速噴射機無聲地穿越最後一道空氣壁障,猶如一枚黑鋼製成的信使,筆直飛進一座不屬於現實的城市。
「天國聖都(Regnum Caelorum)」——這是多數人類從未見過的文明奇觀,不存在於任何地圖,不屬於任何政府,甚至不受世界的制約。它自成結構,懸浮於世界的灰色地帶,座落於萬年前以太隕石撞擊地球留下的龐大天坑。猶如一座被神遺棄後、由人類自己重鑄的伊甸園。
機體盤旋下降,光纖導引如神經脈絡般指引著路徑,直到他們來到那座城市的心臟 ——「創世紀摩天大廈(The Genesis)」的頂層停機坪。那是一座足以俯瞰整個天國聖都的結構體,白金色結晶構造如脊椎般挺立。科技建築表面佈滿符號化的導流光陣,如星辰之語編寫的聖典。
【劍神】愛麗絲踏出艙門時,一陣來自聖都的氣流輕拂過她溼透過的髮梢與衣角。
這風,不屬於任何國家。
這光,不來自太陽。
這城市——從根源上就不再為「人」而設計。
愛麗絲曾經是劍,是信仰的劍。是國家的利刃,人民的堡壘。她揮劍斬過敵人,也斬過遲疑——卻從未懷疑過手中那柄劍的存在究竟是否正確。
如今,愛麗絲站在一座由先知所築的城牆前,抬頭望見那片被科技與秩序重新編排過的天幕,心中那柄劍卻微微顫動。
——她看見了未來的幻象。
建築宛如神經網絡般互連,能源塔與智慧中樞閃爍著低鳴的光芒,街道上沒有廢氣、沒有喧囂,只有沉靜、有機、近乎靈魂和諧的韻律。載具在磁浮軌道上滑行,思想在量子頻段間共鳴。這不是城市,這是一場集體意志的升華,是人類理性完成自身神化的象徵。
而愛麗絲卻不知何時開始,分不清這是奇蹟——還是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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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的死亡,從來都不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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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艾列克輕聲吐露真理的那一刻,愛麗絲徹底沈默了。
她望向整座天國聖都,如同一名從戰場倖存的騎士初見神蹟,不是喜悅,而是動搖。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並非站在某個陣營的門前,而是站在神話的分水嶺上。只要向前一步,她將不再是美國人民記憶中的【劍神】;只要前進一步,她將不再代表人民,而是劍——純粹的、無差別的、為改寫歷史而存在的刃。
背後的腳步聲響起,那熟悉的節奏不疾不徐,像是告解聖壇前的神官步伐。
艾列克走近,與愛麗絲一同俯瞰這座他口中的奇蹟。天國聖都的光芒反射在他眼中,宛如群星為他單獨點亮,恍若全宇宙都親口承認他的權威。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向愛麗絲的背影,那張俊朗的臉上浮現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淺笑。
那笑容毫無殺意,甚至沒有勝利的傲慢。
艾列克像一位早已知曉結果的先知,看著命運按時抵達,看著信仰如預演般崩毀,並溫柔地、幾近疼惜地——歡迎她的墮落。
而愛麗絲沒有轉頭。
她只是茫然地望著這座城,看著自己和美國的未來,靜靜地站著。
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劍,像被體制撕裂卻仍選擇反抗和忤逆的純潔聖女,正等待最後一道封印——自行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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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正義的代價終究是毀滅,那我們是否早就失去了值得守護的東西?」
——國際英雄聯盟(IHA)美利堅合眾國總部長 安格列.道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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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盟約》第四卷 全面開戰(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