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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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時值中午，太初宮門外早已站滿了一批上京進貢的刺史和工匠了。而此刻在億歲殿內，來自揚州的工匠正向武曌上貢新一批的「江心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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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的工藝品素來聞名，而每逢五月初五，一批工匠都會在揚子江中鑄造多面的鏡子，一部分留待進貢給皇室成員，而另一部份則是用來送贈給朝臣百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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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撫着這面銅鏡，鏡中七十四歲的她雖已帶有歲月的痕跡，但穿上一身龍袍後仍是這麼神采飛揚。她輕輕翻過鏡子，後頭的青銅上雕刻着八卦、浮雲和栩栩如生的一條金龍，手工細緻得讓武曌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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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工匠們見武曌龍顔大悅，已知陛下肯定了他們的手藝，隨即又聽她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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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做工不錯，辛苦你們了！」只見武曌向身旁的宦官招了招手，那名宦官便將事先準備好的賞金贈與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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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主隆恩！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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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們紛紛下跪，說了些奉承的話，便領着賞賜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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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宮殿的另一頭，所有宮娥們都聚首一堂，排着隊等待玩「射粉團」的把戲。往昔被軟禁在房州的裹兒，又何曾見過有人在端午節玩這種遊戲呢？在好奇心驅使下，她便帶着兩個姐姐一同走進人群之中，其僅見案邊有數名宮娥將浸過艾灰汁的角黍切成小團，再把粉團置於金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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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兒學着那些宮娥般取起一把用小角製的弓子，往盤中射了數箭，奈何粉團表面滑膩多汁，怎樣射也射不中它們。她素來是個沒耐性的女孩，眼看自己連射幾箭也毫無斬獲，便急得直跺腳，向身旁的岫芸 （2）和仙蕙兩位姐姐求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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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姐、蕙姐！妳們別只顧站在一旁看熱鬧，快幫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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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和岫芸聞言，相視而笑，取過弓箭便陪妹妹一道射粉團了。不消一會，岫芸和仙蕙二人就成功射中了三個粉團，姐妹仨人高高興興的吃過粉團，便回偏殿用艾草編人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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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雖無龍舟競賽，但要乘一葉扁舟蕩進叢中，倒是件容易的事。太平早早就預備好菖蒲酒和精緻的糕點，帶着婉兒一起乘舟而去。兩人將舟子泛至荷塘，矗立在荷葉宛如仕女的羅裙，婉兒把頭微微湊近荷花一朵，清淺的花香頃刻注入鼻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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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呷了一口菖蒲酒，又哼唱了幾句《江南》 （3）後，便對婉兒說：「幼時在端午節，本宮曾在長安城郊、近着赤闌橋旁的一帶看百姓競渡，真是熱鬧極了！更別說那邊山色如畫，有着蘇浙一帶的婉約，我到現在也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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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別着蒲艾和佩蘭的婉兒，朝着太平莞爾一笑，細語道：「倘若有天能和殿下同去江南，倒是一件樂事。如若能到越溪一帶，看着採蓮女結伴同行，我倆在舟中細飲荷花茶，確是寫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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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點點頭，又取過一旁的五色絲線，開始編織起長命縷 （4）來。婉兒盯着池面野鴨成雙，鷗鷺則從遠處飛來，使得水面上興起些許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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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太平把織好的長命縷拴在婉兒的手腕上，續道：「本宮昨日去了南市一趟，發現市集中居然有織好的續命縷買了，現在神都的婦女都不自己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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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妾也聽聞過，好像是西京那邊亦是如此。不過，婉兒在想，別人編製好的五色絲，又哪裏及得上自己和親友一手所編的呢？」婉兒抬手凝望着手邊的長命縷，又笑道：「殿下編得可真好看，讓婉兒也給您編一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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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些上貢的人們走後，大臣李千里便領着兩名閹童，進宮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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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說說，這兩個孩子叫甚麼？」武曌問李千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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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里作為李唐宗室的後人，這些年來為了保住性命，常常出入宮中進獻奇珍異寶，多多少少也摸清陛下的心意。故今日前來，早就把孩子的名字改換成佛家的「力士金剛」，以討好武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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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仔細打量了兩個孩子一番，又詢問了他們幾條問題，孩子們都對答如流的，便允許他們到跟前侍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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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快，其中一個喚作馮力士的閹童便因做錯事，被武曌下旨在鞭打後再逐出宮外。年幼馮力士帶着滿身傷痕，強忍着眼淚獨自走出宮外，本以為自己孤苦伶仃的，這一生就這麼完結了。哪知道他在天街才走了幾步，便碰上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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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臉上並無鬍子，身上的衣服又與宦官相若，力士便知道他跟自己是一類人了。只見那男子蹲下身子，帶着憐憫和同情的目光掃了力士一眼，遂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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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孩子，你是被趕出宮的吧？」力士聞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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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高延福，是梁王府上的人，那你叫甚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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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名叫馮元一，乃嶺南潘州人氏，父母早年身亡，進宮後我便改了名字作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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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高延福揉揉他的頭，笑道：「見你聰明伶俐的，我便認你作乾兒子，往後你就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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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士「嗯」了一聲，便跟隨高延福回梁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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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旁人問起他的名字時，力士都會回答：「我的義父是高延福，所以我便改了姓氏，現在你可以叫我作——高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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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武曌的侄兒武承嗣深知自己當不成太子，結果就鬱鬱而終。隔了兩天，武曌便決意任命另一個侄兒武三思為檢校內史，而狄仁傑則為內史兼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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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於尚書郎一職有空缺，武曌便希望眾宰相能推舉一位有才之士擔任這個職位。狄仁傑思量了片刻，就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心目中倒有一個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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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武曌沒想到狄仁傑這麼快想好，遂問道：「不知國老想推舉哪位賢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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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傑朗聲道：「請陛下不要見怪，因為臣要推舉的，正是犬子狄光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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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老此舉雖有用人為親之嫌，可狄光嗣畢竟是能幹的，上任尚書郞一職不久便把政務辦得妥妥當當的。武曌得知此事後，還笑着誇獎狄仁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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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英啊懷英，你真夠得上春秋時代的士大夫祁奚啊！即使內舉不避親，可選的人都是才德兼備的英才！」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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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向宮中進貢鏡子一事是真的，不過作者稍稍將玄宗時期發生的事調前了一點。2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IhVg54w9h
（2） 由於長寧公主沒有記載名字，這裏作者暫且稱她為「李岫芸」。
（3） 這裏不是在說林俊傑那首歌（siu4），而是樂府那首「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亦即是婉兒在《彩書怨》裏提到過的「江南曲」。
（4） 長命縷，又稱「五色絲」、「續命縷」等，其有紅黃藍白黑五色，是在端午佩帶的吉祥物。
（5） 見《資治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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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李隆基的「真愛」高力士出場了
我至今也覺得，高力士為李隆基絕食和吐血而死一事，簡直不可思議（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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