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太宰治
chapter00 无久别,不重逢
“就到这里吧,文件我过后寄给你。”
熙来攘往的人群从身边擦肩而过,提着一只行李箱,一身休闲装的男人看起来是刚刚度假回来,他脸上堆满了长途飞行之后的倦意,有气无力的对身边的女人说。
娇小的女人栗色的长卷发有些凌乱,显然容色恹恹的女主人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照拂它们,使它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听了男人的话她咬咬下唇,喉咙像是吞了颗涩果子般难以发声,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像是得到了一张无期徒刑的特赦令,连一句珍重都忘了说,男人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机场大厅。
阳光从透明的玻璃幕墙射进来,洒在女人的侧脸上,尖锐而焦灼。
她捂住自己有些浮肿的脸颊,顾不上正身处来来往往的旅客之间,像被扎破的皮球一样蹲下身,埋进了自己的膝盖。
成田分手。
从她身边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偶尔对这个奇怪的女人多瞥一眼,露出怜悯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酸胀的双眼已经无法挤出任何应景的咸味液体,却觉得无力得无法起身。周围淡漠的脚步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大丈夫ですか。”
顺着温和清淡的声音向上看,一张陌生人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他关切的看着自己,她茫然的回望,在他天蓝色的瞳孔里发现了凌乱憔悴的自己。
机场咖啡厅里,一对奇怪的客人吸引了来来往往的视线。
轻装简从的男青年捧着一杯咖啡看着对面的女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的撕扯吞咽着一块总汇三明治,时不时的招手帮她续杯白开水。
被旁边的庞大行李箱衬得更为瘦弱的女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只一味的大口吞咽着。
黑子哲也不动声色的看一眼手机,它的过分安静让他感到有些焦急。
本无意施以援手,可是看看她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忍又在作祟。
莫名的不安让他不时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咳⋯⋯咳⋯⋯”被一口三明治噎住,女人狼狈的咳了起来,黑子见状连忙起身帮她轻拍后背,见她杯子又已经空了,便将自己的挪到她面前。
稍稍缓过神来的女人喝了一口,感激的看他一眼。
黑子笑了笑,就要坐回椅子上。
还没挨到椅背,便被一只大手扣住了肩膀。
正忙着擦去嘴边食物碎屑的加织被桌子猛撞了一下,惊愕的抬起头,发现刚刚还在对面的陌生青年像见鬼一样跳了起来,就要往门口跑。
一个面色黑沉的高大男人站在他刚刚的座位后,皱着眉头看他三两步便冲到门口,然后被守着的保镖抓了个正着。
翡翠色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暴戾,随即他走到前台开始说什么。
客人们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过去,只见男人旁若无人的走到被壮实保镖轻松架起的青年面前,从他的口袋里抽出钱包,翻看了一下,抽出两张钞票径直的拍到前台上,然后将护照在他鼻尖晃了晃,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终于肯回家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稀里哗啦的洒在车窗上,被暗色的玻璃吸收了个完全。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正打电话在处理公司事务,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静。
他那句话一出,围观的人便把这件事定性为家庭矛盾,不论是哪种意义上的家庭。
男人凛冽的眼神扫过去,他们便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
惊魂未定的加织对上青年求助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押了出去。
黑子闭上了眼睛。
也罢,不过是最坏的设想应验了罢了,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这场面来得更难堪。
旁边的保镖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手上不自觉的紧了紧。
黑子也只能苦笑,自己一手可以拿去表演的逃脱术早被男人看了个通透,根本不给他施展的机会。
见招拆招水来土掩,这么多年,没变的只有他的那份气定神闲。
“去新宅。”
等红灯的空挡男人冷不丁的开口。
“是”
方向盘一打,车子便换了道,朝着陌生的街道驶去。
有些惊异的看着一闪而过的建筑们,黑子不自觉的看向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阔别已久,岁月没有让他变得老丑,哪怕一点变形走样的迹象都没有。他依旧没有一丝皱纹,眼眸里带着敏锐的钩子,鼻梁坚挺,紧抿着的薄唇不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高尾曾半开玩笑的说,这样的长相,生性必然凉薄。
只是他说对了一半,虽然凉薄,但却是一簇低温的火苗,在漫长的时光中舔舐蚕食着自己的生命。
“停车。”
他忽然说。
保镖兼司机立刻靠边泊车,他解了安全带下去,走进了路边一家人声鼎沸的快餐店。
走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冒着热气的纸袋,打开车门后塞到了后座。
“吃。”
他依旧坚守着惜字如金的箴言。
黑子看着保镖用空着的手打开纸袋,里面是熟悉的汉堡薯条,还有一杯饮料。从套餐的量来看,对于成年男性,无论如何都少了一些。
开心乐园餐。
保镖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玩具的时候,黑子的神色变了变。
外包装纸被哗啦啦的扯开,熟悉到几欲呕吐的气味扑面而来。看着被直直的戳到自己嘴边的汉堡,这种暌违已久的对待方式勾起了他太多不好的回忆。
他紧盯着前座人的侧面,难以相信有朝一日他也会将这种工作假以陌生人的手。
那人连正眼都没有给他,只冷冷的瞥他一眼。
还是屈从的张开了嘴,因为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接下来日子里,自己最后一顿固体食物。
车子在一幢独立的小楼门口停下,没有开进车库,显然绿间不准备在这里久留。
任凭保镖押着他进门,踏入玄关的一刹那,黑子的眼睛忽然睁大,难以置信的扫过屋内每一处陈设,面色一点点沉如死灰。
绿间看他一眼,心中早已有了定数。
“放开他。”
重获自由的黑子一动没动,他就像被楔在了原地,手心冷汗岑岑,每一块肌肉都在无意识的颤抖。
保镖关上门离去的声音恍如隔世,这一次,失了神蹲下身的人换成了他自己。
绿间灰色的棉袜和室内拖鞋映入视线,一只大手安抚的摸上了他的头顶,揉弄着他的发丝。
黑子抬起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满脸绝望的自己。
加织呆呆的坐在咖啡厅,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
大脑有些迟钝的她很难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决绝离去的男人还是那个被强制带走的,关心自己的青年。
她就这样和自己吃掉了四分之三的三明治相依为命,直到有个黑发男人满头大汗的举着手机问自己,
“她们说您在这里坐了很久,请问有见过这个人吗?”
加织看了看那张笑的开朗的脸,和湛蓝的眸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明显是照片里搂着那人的男人,摇了摇头。
就在他露出丧气表情的时候开口道,
“他被人绑走了。”
她精妙的用了绑,而不是带。
黑发男人像是五雷轰顶,随即在手机上翻了两下,又递到她面前,
“是不是这个人??”
他的急切和加织的迟钝呈现出明显的对比。
加织点点头,他眼里最后一簇希望的火苗被轻易的熄灭。
高尾现在比刚刚痛恨那场堵车一百倍,但他知道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