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你可有情?」吶喊,發自口中,遠傳千里,久久不息。
血,自臉上滴落,少年的雙眼,帶點不忿。更多的,卻是哀傷。
黃昏,殘陽似火,他身上一襲青衣,腰掛三尺青鋒,卻似將金光散盡,留下一身孤寂。
「愛情不需要捨生忘死,生存的過程中也並非必不可少,人生來無愛欲,自不必苦於此中。」空洞,飄渺,辨不清是男是女。
少年四下環顧,卻是不見人影,心中一驚,暗道:「莫非這天,真會說話?」
「賊老天!要是你真有情,有哀有樂,何以我滿門盡滅,你卻可以冷眼旁觀?」悲憤,隨著激動的語調,飛往九霄。
「天?我是天嗎?也許吧。我有情嗎?什麼是情?
「你滿門盡滅,與我有關?我不管,又是為何?」迷茫,空洞,自言自語的聲音,慢慢變得清脆。
「對了,很久以前,我是有情的。那是愛,是恨。然後,我懂了,所以我忘了,也無情了。你不懂,所以會恨。」如黃鶯出谷,又如朱玉落盤。那,竟是女聲。
「我不懂嗎?我不願懂,我只希望能報仇,雪恨!」滿眼紅絲,淚流不止,少年竟是控制不住心神,吼了出來。
「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大可去報仇。但是,你必須記著,走過的路,永遠無法回頭。」
從夕陽中,金光萬丈,一抹倩影出現在少年眼中,在那一刻,他震撼了,也迷醉了,那是何等的美?
「告訴我,你的名字。」淡淡的,柔柔的,卻輕輕撩撥著少年的心神。
「我是寂。」血海深仇,令寂無心其他,再美,不過煙塵。
「那,我就是寞了。」一身鵝黃衣裳,樣式清淡素雅,嘴唇微翹,帶起一抹笑容,美的筆墨難以形容。
在寂的眼中,天女下凡,莫過於此。可惜,此刻他確是生不出絲毫欣賞之意。
寞蓮足輕移,纖指點於寂的額上,一點鮮紅,一閃而沒。
「你信我?」
「我只願意相信。我寧可死於快意,不生於後悔。」一往無前的豪氣,帶點血腥味,悄然散發。
寂轉身,離開,孤身一劍,報仇去了。
寞靜靜注視著,那一身青衣,離歹陽,愈來愈遠。
「什麼時候,你會懂?也許?也許吧。」一聲嘆息,兩行清淚,自寞臉龐流下。
血雨狂歌,寂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自那輕輕一點,寂忽覺自己身輕如燕,力大無窮,還有諸般絕學浮現於腦海之中。
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朦朧的記憶片段。是前世嗎?寂已無暇再理,只一心報仇。
聽著仇人的哀嚎,血染眼眸,寂狀似瘋狂,管他八十老人,黃口雛子,落羽山莊,全該死!
一片頹垣敗瓦中,寂滿手鮮血,立於天地,眼神空洞,迷茫,竟跟寞驚人的相似。
「也許,我們不該相遇,可既然結果沒變。後悔,就是多餘了。
「如果這就是後果,我會獨自承載的...絕情滅性?可笑!」
那日,落羽山莊,盡皆隕歿。
「也許,你我不該相遇,一切皆是命運做就,天意使然。」寞在那孤鋒,守了一天。
看著青袍染血,那跟自己一樣空洞迷茫的眼神,心,竟微微抽動。
「你不是天麼?何來天意?」寂的語氣,平靜無波。
「自我決定助你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天了。你,可有後悔,承載著?」
「也許,也許是有的,但是我不知道,也不允許。後悔,只是徒增煩惱。」
「人心是熱的。我給了你一個機會,將原本熾熱的心,變得冰冷。也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將冰冷的,透入一點溫暖。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否選擇換回去?」
「人心不足,總是得一想二。報了仇,卻不想承載任何後果,這是不可能的。或者說,你認為我還算是個人?」
「你會否恨我?」
「我希望自己會恨,可惜不會。也許應該,但也不能了。」
寞深深凝望著那空洞眼神,其中找不出分毫的感情。
「你懂嗎?你必須要懂的,你該恨我的。」彷彿囈語般,卻清晰的進入寂的雙耳。
「懂與不懂,真有那麼重要?昨日之日不可留,無意義的追憶,不懂也罷。」
「陪我好麼?陪著我,看那日升月落,也許有一天,你終究會懂的。」寞神色淒苦,止不住,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寂注視著寞,那驚天動地的震撼再也不復存在:「這,也是代價嗎?」
日換星移,百年過去了,寂寞二人皆是仙體,百年觀天,彈指一瞬。
「寂,你愛我嗎?」百年來,寞的性情轉變急遽,從一開始的淡然到現今的狀況,實在天淵之別。
「不愛。」簡單,明瞭。寂,更加的寡言了。
「真的不愛?」寞懷著期待的眼神,看著。
「不愛。」寂保持堅決。
「那你親我一下。」寞輕合雙眼。
寂左手輕輕穿過寞髮間,輕擁臻首,低頭深吻。
良久,唇分。
寞「嘿嘿」一笑,大有奸計得逞之意,指著寂,道:「親了就是愛我。不淮抵賴!」
寂一陣默然,回道:「不愛。」顯然已經懶得反駁。
一陣靜默,寂緩緩問道:「前生的我們,是怎樣的?」
「前生啊,你個孤傲的天神,天生無情帶給你超越一般天神的力量,無敵是你的名,孤高是你的號。而我只是小小的九品天女,很多年前,我只會淡淡的微笑,看著你深藍色的背影。
「一般上仙看你的背影,只有無比的巨大和強悍。那一刻我卻看見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那是悲涼和寂寞,你追求的沒有人懂,其實你站在頂端,並不是俯瞰一切,睥睨天下。你仰視更高的天,獨自承受載他人無法想像的傷害,悲在無知於自己的悲。
「你無法感受任何情感,也無意改變,那是你所追求目標的的一個關鍵。你追求的是掌握自己,不是無休止無目的的變強。」
寂的眼神,平靜無波,注視著寞:「那是多少年前了?我忘了。也許...你並不叫寞?也許...我也不是寂?別人看見我的強,那你看見的是什麼?」
「別人看見你的強,我看見你的悲,直指本心的悲慟。不該存在,也不會存在的,偏生讓我看見了。」輕描淡寫的語句,不再是吊兒郎當的嬌嗔。
「也許...我們都不懂。」
忽然,異變突起。原本陽光普照,卻突然變天,風起雲湧。
天上暗雲密佈,寞,緊緊握著寂的手,全身縮於其背後,微微發抖。
寂左手反握著寞,右手提劍凝氣,心知天變絕非無因。
「你可知罪?」空洞,飄渺,伴著九天驚雷之音,隆隆落下。
重重暗雲之上,一雙銳利目光,直透入懷,寞立時如墜冰窖。
「罪?何謂有罪?天地之大,眾生哀嚎,你不去管,卻來治我的罪?」寂片語之間,竟將罪名獨攬。卻是發現,寞的手,緊抓自己,冰冷的發青。
「先不說你滅落羽山莊數百人命,單說你妄動仙元,屠殺凡人,已是大罪。眾生如海,自有天地掌管,萬事有其因果,我乃天宮刑官,只管干犯天律者,格殺無論。」
「我滿門被屠你不管,我屠仇人滿門你卻來管,這是何理?如果天律如此,恕我不得不犯!」
「天女私自下凡,自破道心,輕傳於凡人,明知仙凡不可結合,你倆卻相守百年,所犯天律不知凡幾,還敢狡辯?」嚴厲,卻仍然空洞。天,就是如此?
滾滾雷聲愈發綿密,似是隨時發下那天雷劫火,滅此兩人於天地之中。
「你會怕嗎?人心是熱的,即使你得道心,你還是不懂,自以為懂了,卻不知身陷其中。執念?悟不通,我們只能一死。」寞,如百年前一般,輕、柔、淡。
「也許會怕,也許是不懂,可我不願放棄。你,可曾後悔?」寂淡然之間,竟是百年前一語反問於寞。
「你說過,走過的路,後悔無用,只因無法回頭。」
刑官見二人溫言細語,全不把自己放於眼內,頓時發下天怒。天雷劫火如水銀潟地,傾倒於二人身上。
那一刻,電光映照之下,寂右手執劍,左手緊握著寞,一抹百年不見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悄悄掛上了。
似是感覺到寂的變化,寞的手不再冰冷,漸現紅潤之色,輕倚著寂,道「你懂了,卻也輸了。孤傲?你寧願身死也不願敗於天地,明知一切都是算計,你還愛我嗎?」
「不愛。」一如過往百年,寂總是如此,違心。
神仙眷侶,淒美如畫。
九天神雷,一陣龍吟,挾無比剛猛之勢,吞沒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