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WT49新刊預定。是和檄落的雙人小說合誌,之後還會發宣傳。
*閱讀須知與注意:病赤病黑/女裝受(非女體化)/監禁/血/灰暗調/兩攻搶一受
01.
哈啊、哈啊、哈啊……
瘦小的身影踉蹌地在杳無人煙的林裡一拐一拐地跑著,身上僅披掛著一件破舊的白布,隨著奔跑的動作而裸露在外頭的四肢可清楚看見上頭滲血的傷痕,還有在關節處束著的鐐銬,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似乎顯示對方曾經受到了多麼慘痛的待遇。
他知道他不能停下腳步。
現在停下來的話,他會死的。不行,他好不容易……
那道身影不知道在坡地上摔了幾回,身上的傷無法停止流血。然而他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儘管緩慢,卻仍然努力向前——
在破布的邊緣,隱隱透出幾綹不應該屬於這片陰暗森林的天空藍……
「說來,家裡的食物好像消耗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這回是換我去吧,等這裡做一個段落就出發。」
「啊。就交給你了,哥哥。」
有著一雙紅眼的赤司對著異瞳的兄弟頷了頷首,表明自己等等會出門之後,旋即又埋入手上的文獻;後者則將抱在手上的資料全堆到零碎的桌面空隙上頭,好一陣調整後才讓所有資料安然待在桌上,而他則坐至另一邊的空位,抓過紙筆開始自己的記錄。
從研究室離開之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日,世界也早已不是他們最初印象中的那個樣子。為了避免當初摧毀研究設施時可能沒有清理乾淨的漏網之魚循線找到他們,憑藉被改造過而獲得的優越體能,兩人跋涉了好一段時日才選定這片茂密森林的深處當作未來他們的「家」,並在此一點一滴建起在他們記憶中那幢華美的洋房。
原先就聰慧的他們透過從研究所裡得來的資料,知道無論是他們的雙親抑或是原本的島國如今都已不復存在,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卻發現早已失根的感覺實在不是很好受,但他們還活著,而且必須好好活下去。接受現實的他們在房子的後方替他們的母親立了一方小小的墓碑,儘管裡頭什麼也沒有,但看著彷彿就能想起母親溫婉的笑容和曾經的那些日子,至少能讓他們覺得心底踏實一些。
至於為了區別彼此,也為了從被當作「物品」的制約脫離,最後憑著從研究所得到的些許資料,確定了雙生子中擁有赤瞳的那一個是哥哥,異色瞳的則是弟弟,平時就以「哥哥」和「征十郎」互相稱呼,雖是還不太習慣,但總比以前在研究所被當作物品的輕蔑稱呼,來得好上許多。
他們的目的,從最初的獲得自由、帶著母親回家,變成了追尋自己為何成為如今的樣子,以及活下去。
儘管有當初從研究室裡得到的資料,加上輾轉從各個地方獲取的其他文獻,一時間要理出長久研究的脈絡也不是件短時間就能辦到的。縱然兩人聰穎的程度過於常人,每天能推展的進度也十分有限。兩人就在熟悉世界、努力生存的同時,持續在各地蒐集關於生化人的資料,理解自己身上有別於正常人類的能力,並加以運用,如此忙碌之中度日。
紅瞳的赤司好半會將手上的資料閱讀完,把摘錄好的筆記交給了身旁的兄弟,自己則悄然退出了被書籍和紙本資料淹沒的書房。有別於曾經在研究所的日子,一切的日程都已被規定妥當,如今他們生活上的大小需求都必須親力親為地滿足,就好比維持生化人身體機能的能量來源——食物的取得,就是其中之一。
在研究所的時候,他們並不在意自己每一餐吃下的東西,畢竟很大一部份的時間都用在各項實驗,藉由管線流入體內的各種藥劑就已經包含了足以維持生命的能量,用餐的餐點也是由研究員配置好的固定食物,他們並沒有拒絕或是其他的選擇。因此離開之後,兩人其實並不清楚到底什麼是正常的「食物」,也從中吃了不少苦頭——正常人吃下去可能會致死的毒素,對他們而言卻最多引起強烈身體不適或是無法行動,不上不下的痛楚其實比起外傷還更加折磨,他們在不斷的試行錯誤之中從外頭僅剩不多的「正常人類」身上學習,至今中毒的次數總算是減少了許多。
赤司把風衣的領口拉緊了些,仔細確定過家門附近沒有可疑的人物後,才踏出大門落鎖,沿著昏暗下來的山間小路,往山下走去。兩人的食物來源多半取自這片山林,這或許得歸功於如今近末世的時代,人類的數量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原本被壓縮生存空間的動植物在大環境中重新成長茁壯起來,這讓他們光靠這些生物就能維持生理機能,甚至多出的還能拿到人類僅剩的聚居地變賣,或換取其他食材或日需品(當然,這些行為也都是後來透過模仿而來的),算是在生存之外也提供了多變的生活方式。
他們作為人類的記憶太短,如今一切都得從頭學習。普通的人類實在不是那麼好模仿的,但為了避免被發現進而惹禍上身,他們也只能且戰且走。
憑著改造後優秀的夜視能力,那雙赤色的貓瞳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分辨所有的景物,像野獸一般亮著微微的光。赤司小心地在地勢高低起伏的森林裡行走,按照設下陷阱的路線尋覓,時不時順手撈些其他獵物,一圈走來身上的袋子已經裝滿了各式動物和山菜。正當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去時,靈敏的聽力卻捕捉到了另一道細小的聲音。
是誰輕輕呼吸的聲響。赤司的眼神登時銳利起來。他知道那是屬於人類——甚至可能是像他們這樣的生化人——的呼吸頻率,不過聽起來十分衰弱,彷彿很快就要消失。
如果放著不管的話應該也撐不了多久吧。赤司在心底盤算著。正是許多肉食性野獸外出覓食的時間,衰弱的單獨個體想來會是個不錯的下手對象。但如果對方也是被改造後的個體……或是、根本是當初研究室的餘黨派出的追殺者,而那些都只是偽裝呢?
想到這裡,赤司頓下了往回家路上的腳步,改而收斂了氣息,並往那份呼吸聲靠近,畢竟如果會威脅到他和另一個人的生活,他也不介意多帶一種不同的屍體回去當儲備糧食,總比未來節外生枝來得好。
應該是這個方向……赤司輕手輕腳撥開茂密的枝椏,壓低身體彷彿蟄伏的獸類,慢慢朝著越發清晰的呼吸方向走,同時手裡也已經握緊了刀刃,打算在最快的速度搶得攻擊先機。幾秒鐘之後,他停下了腳步,接著迅速揮開面前的枝葉,手上的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下刺去——
「……嗯?」
赤司猛然止住了動作,向下的刀刃強行被偏離了原定軌道,只得堪堪插入一邊的土裡,釘住那塊破舊白布的邊緣。他眨眨眼睛直盯著面前彷彿被棄屍的瘦小身影,好半晌才在維持警戒的狀態下伸手去探對方的鼻息。
「放在這裡的話,隔天應該就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半晌,他如此判斷。對方的虛弱顯然不是偽裝,各項可以感知的生命表徵也已經微弱到幾乎消失,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威脅了。不過如果只是個誤闖山林的人類,還是把他送到山下的人類聚落好了……用電磁波干擾他的腦波,洗掉對方在山裡的記憶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赤司再度撐起身體,將自己的刀從地上拔出入鞘,接著伸出手拉開了對方遮住臉的白布。
「這是……」赤司微微瞪大了眼。
露出白布的是一頭惹眼的天空藍髮絲,儘管沾上灰塵和血跡而亂糟糟的,卻還是能看出底下漂亮的色澤,半睜的眼睛也是同樣的顏色,但對方似是已經失去意識,眼神並沒有什麼焦距。將死的模樣讓他想到了他們的母親,在支離破碎的印象中留下的就是這樣的眸子……
赤司的視線往下,稍微撥開對方長長的頭髮,接著在對方的脖子上看見了某個他打死都不會忘記的東西。
「研究所的編號……」他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側頸,在一模一樣的位置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編號,只是如今已經被他與另一人抹去。在當代各研究所之間,對實驗體編號的方式有不同的差異,甚至光從實驗體身上的號碼就可以知道對方來自哪個研究所。而現在,倒在地上的這個人竟擁有與曾經的他們一模一樣的編碼,這只代表……
看來不能把他留在這裡。赤司的腦子轉得飛快。他沒漏看對方手腳上的鐵銬,虛弱的身體也絕非假象,但對方既是與他們相似的存在,就代表有一定的威脅度——那麼,只能先把他帶回去,確認他是敵是友再說了。至少在自己與另一人的監視下,對方就算真的是研究所派來的人,想對他們下手也絕非易事。
想到這裡,赤司俐落地將手上裝滿獵物的袋子扛到一邊的肩上,空出的另一邊則把倒在地上的瘦小少年一把撈起,腳步一旋踏往回家的路途。
※
「……你是從哪裡撿回來『這個』的啊?哥哥。」
「外面的樹叢裡。」
異色瞳的赤司和兄長一起盯著面前被安放在床上的少年,一向透著冷漠的表情也因此露出了難得的不可置信。既然兄長都負責了這回採集食物的工作,留守的自己就該負責當晚的晚餐。正當他把最後一道料理(說是料理,其實也只是簡單烹調,使之熟透罷了)準備好時聽見了開門的聲音,結果自己的兄長除了預定的食材以外,居然還帶了個少年回來,如果是普通的人類那也就罷了,但對方卻是與他們出自同一個研究所的生化人……
「你認為他是怎麼來的?」
「不清楚。但無庸置疑的是,他和我們是從同一個研究所出來的實驗品。……你看這裡,」赤紅雙眼的那位將少年披掛的白布扯下,往對方的側頸指去,「這個編號的編寫方式,和當時我們身上的一模一樣。無論他是不是那些傢伙派出來找我們的人,我們都不能輕易放他離開。」
「我知道。只是……還真難想像啊,那裡居然還有活下來的實驗品。」異色的鴛鴦眼微微瞇起,視線往對方的手腳看去。保險起見,他們就著對方手腳上原本就殘存的枷鎖,將對方的手高舉束在頭頂,腳上的則分別拉開綁縛在兩邊床柱上,嚴實地將人束縛起來,「看他這個樣子,還有這麼弱小的能量反應,能活到現在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要說是研究室派來的刺客,我認為可能性不高。」
「無論如何,保持警戒總是比較妥當的。」另一位如是說道。兩人的視線從藍髮少年的面部向下,掃過對方瘦窄的身板和看上去幼小無比的年紀,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雙雙皺起眉,「不過你說得對,這麼衰弱的個體能活下來,大概也只是個巧合……而且比起我們,這個孩子應該是『失敗品』吧,研究所毀了卻能保住性命還跑到這裡,也真是夠命大了。」良久,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哀嘆著好不容易得到自由的自己,或是將死的對方。
為了從對方身上得到情報,雙生子在把人帶回來的當下,便先做了些許應急處置,除了必要的箝制以外,還有簡易的包紮和能量補充,但或許正如雙紅眼睛那位的猜測,縱然同樣都是生化人,對方對能量的吸收能力卻十分差,就算兩人已經儘量配合對方的體質調整,想辦法讓他多吸收些,少年的呼息也沒有穩定多少,還是如方才一般微弱。
「哥哥打算怎麼處置他?你我都不是那種會同情弱小生物的人吧。」
「先等他醒來,問出一些基本情報,如果能讓他成為我們的東西自然是最好不過;但如果他確實是研究所的人派來、並且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話……就直接處理掉。」那雙赤色的瞳孔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在異色瞳的注視下,良久才繼續說道,「只是,看到他的眼睛,讓我想到我們的母親……總覺得不能就這麼放著他不管。」雖然他理智上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兩人的安全,但實際上,這才是他的真心話,而他們兄弟兩人必須毫無保留。
「……這樣啊。」異色瞳的那位點點頭,理解自己兄長的意思之後沉默下來,同對方一起看著床上的少年。
或許因為記憶裡對家人的印象太過模糊,雙生子在心底其實十分渴望擁有除了彼此以外的其他家人——面前少年的模樣和印象裡病弱的母親太過相似,儘管兩人比誰都清楚對方並不是、也不能取代死去的母親,但他們仍無法抑止內心的情緒,而下意識希望從對方的身影彌補自己的童年傷痛,不論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此刻都難以壓抑自心底蔓延的渴望。
如果情況允許,他們其實並不介意多一個同伴與他們一起生活。誰也沒有說出口,可是他們知道彼此之間必然有相同的念頭。
正當兩人的話題因此陷入停滯,兩雙眼睛只是定定注視床鋪上仍昏迷著的少年時,只見少年被縛在頭上的手輕輕動了一下,單薄的身子旋即從床上彈起,卻很快因為牢靠的箝制而再次被鎖回床面,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頭滿是茫然和驚慌無措。好半晌意識到自己當前的狀況,少年又是胡亂掙扎了幾回,很快便因耗盡了氣力而被迫停下動作,只能在兩個赤司面前大口大口喘息著。
「你們、你們是、是誰……不、不要、我……」似是已經很久沒有開口,少年一句話說得斷續,唇角因為乾裂而滲著血,看上去十分可憐。因為雙手雙腳被分別束縛住的關係,少年除了不能抵抗以外,連蜷縮自己的身體都無法做到,全身的弱點暴露在兩個陌生人的面前,讓他本能感到十分不安,眼底很快蓄滿了眼淚。
看上去語言能力並沒有出問題。兩個赤司互相交換了下視線,最後對彼此點點頭。
這裡得提到,雖然各研究所之間對生化人的改造與強化有些許性質的差異,但到底來說都是為了成就出更強大的人類機能,因此以「溝通」這個行為為例,像辨識各國語言、並轉換為可與不同國家的人對談的能力就是基本中的基本,至於可以運用語言到什麼程度,或是其餘各方面的感官調整則就視實驗成功的程度而定。
面前的少年看起來雖然是被淘汰的殘次品,但這個機能倒是意外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想來應該至少可以進行對談。兩人這麼想道。從對方醒來,到做出反應的短短幾秒時間,足以讓床邊兩人判斷不少事情,多少也對少年竟在如此衰弱的情形下,還能對外界的反應如此敏銳感到些許佩服——但更多的卻是對這樣不自量力的反抗感到不以為然。無論對方的本意為何,在橫亙的實力差距面前,這樣類似的舉動實是非常不智。
不過,動武還是最下之策,可以的話兩人並不想走到那一步。
因此待面前的少年重新對上他們的視線時,便由赤瞳的那位率先開口,「我們是赤司,赤司征十郎。你冷靜一點,我們只是……」他同時伸出手想對明顯在害怕的少年釋出善意,誰知手掌才剛碰上少年削瘦的臉,對方便迅速地一轉頭,朝著赤司的手狠狠咬了下去,「……嘖、安分點。」他皺起眉,迅速抽回了被咬出血的手,傷口很快在強大的自癒能力下止血癒合,旋即回過身便以另一隻手狠狠掐住少年的下顎,那力道之大,只要再多用力一分就能將對方的下巴卸掉。
「呃、嗚……」
「我們暫時沒有要殺你,聽話一點對你我都不會有損失。」一旁看著的另一位輕輕嗤笑,異色瞳裡卻是沒有任何笑意。他環抱著雙臂,示意自己的兄長收手,而他則接下了話尾繼續道,「你叫什麼、怎麼過來的、後面有沒有指使者……最好都老實說。你我都不是普通人類,別以為說謊有用,我們可不吃這一套。」
少年難耐地嗆咳幾聲,在兩個赤司灼灼的注視下,才細細囁嚅道,「編號、115號……本來一直睡著,好像要被丟掉,醒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人了……不知道為什麼,走到這裡……我想要、活下去。」
「還記得些什麼?」紅眼的赤司追問。對方的語言能力似乎仍有些缺損,但不影響兩人理解他所要表達的意思。眼見少年態度軟化下來不再躁動,他們也就適當地收斂了侵略的氣焰,和緩下語氣耐心地繼續與對方溝通。
少年瑟縮了一下,「『哲』……一直、記得這個字。其他的,沒有了……」邊說著,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漸漸又失了焦距,隨後緩緩閉起,放鬆了身體。
似乎是因為強撐著精神面對兩個赤司,沒有復原的身體又硬是做了激烈的反抗,直到現在終於無法支撐意識的關係。兩個赤司見狀先是一愣,確認少年只是因為疲憊而昏睡後,才吁口氣,將方才嚴實的束縛解開,將粗礪的鐐銬換為較細的鏈條禁錮,最後替少年掖上了被子。
「看起來應該可以排除研究所餘黨的可能了,衰弱的淘汰品於他們而言並沒有利用價值。」異色瞳的赤司雙手環胸,視線掃過少年熟睡的面容,似是想起曾經的那些日子,而不由得柔和了眼神,「從他的編號看來……是在我們之前就已經被淘汰了吧。那麼,或許從他的身上也能得到一些關於我們的線索。」
「是啊……那麼,就把他留下來吧。畢竟,他想活下去。……也該給他一個名字。」紅瞳的赤司應道。
「……啊啊。」
兩人又是深深看了床上的少年一眼,眉宇間少見地流露了明顯的複雜情感。
※
「哲也。」
「……咿!」
兩個赤司盯著那個縮在房間角落,用棉被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少年,半晌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從那天之後,少年又睡了好一段時日,他們兩個則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一些相應的準備。「哲也」這個名字,是他們藉由少年說出的片段記憶給他取的,既然已經不再是實驗品,自然就不該再使用編號的稱呼。
為了讓少年可以明確地分出兩人,他們決定讓他喊紅瞳的那位為「赤司」,異色瞳那位則是「征十郎」——但說是這麼說,也許是因為第一次的見面實在稱不上友善,又或是絕對的實力差讓對方本能地懼怕,少年再次醒來後便連人帶被縮在角落裡,只露出眼睛和銬在腳上的細鍊,別說名字,連簡單的應答都沒怎麼說出口,甚至看到兩人就止不住顫抖。
這無非讓赤司和征十郎有些挫敗,除了早已逝去的母親以外,可從來沒人能讓他們有如此的包容和溫柔,然而面前的小動物對此卻幾乎不領情,必要的進食等生理需求也都是在兩人威脅大於耐心對待之下才勉強維繫著。
養隻小動物、不,養個孩子還真難。兩人一邊思考是不是因為他們無法體會殘次品的心情,一邊放輕腳步往少年的方向靠去。今天主要目的是要替這個孩子打點儀容——白話地說,就是要替他洗澡。至於為什麼延宕至今,則是因為對方還沒醒來時他們得先做相應的生活調整和適應,還得隨時注意著對方,免得一個沒注意就讓他死了;而少年醒來之後又一直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在角落,稍一碰就想咬人,各種原因綜合之下,總算也到了兩人訂下的最後期限,他們今天是打定主意一定得把這孩子給弄乾淨。
「哲也,我們只是要幫你洗澡。」
「還有幫你剪頭髮。」
赤司和征十郎輪番誘哄,蹲在哲也身邊,中間隔著約半步的距離。能靠對方這麼近還真多虧他們前幾天的耐心,在這之前只要他們一往身邊靠近對方就想鑽進床底。赤司伸出手小心地往哲也身邊探去,確定他不如前些天一般抵抗之後,才輕輕搓了搓他亂糟糟的藍色頭髮。
「到底為什麼這麼害怕呢,我們也說了吧,沒有要殺你。」
「果然是哥哥當時嚇到他了吧,抵著脖子什麼的。」
「我並不認為你當時的說詞有友善到哪裡去,征十郎。再說,當時可是哲也先咬我的。」
「請、請不、不吵架……」
正當赤司和征十郎似乎要爭執起來以前,敏銳察覺到兩人情緒改變的哲也,以著細細軟軟的語調顫抖著說,透明藍的眼睛微微抬起,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隨後很害怕地又把自己的身子往角落縮了縮,像是想在角落完全生根不動一樣。
「……我們沒有在吵架。」
「我們平常都是這樣的。……不過,哲也別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洗澡。」
兩人先是因為對方難得地開口而愣了下,止下原本的爭執,同時轉回視線盯著縮成一大團的哲也。意會到少年說了什麼之後,皆是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從研究所那樣的地方離開,赤司和征十郎已經許久不曾被關心或在乎,也明白在那裡情感被認為是如何多餘的事物,而如今卻從同樣是研究所出身、並且還是失敗品的哲也給予了這份關心,讓他們不免想著對方是從何而來的天真……同時竟也覺得這孩子似乎有些可愛。
「對、對不起……」哲也的聲音隔著一層棉被聽起來模模糊糊的,「我、不……請不要、殺我……」
小動物隔著棉被的顫抖明顯得肉眼可見。
「我們剛剛也說了,沒有要殺你。真的要殺的話,我們第一天就動手了。」
赤司如是說,他本以為這樣能讓面前的哲也安心一些,誰知道話語方落,那團包裹著哲也的巨大棉被猛然抖了好大一下,伴隨著一聲細細的抽氣,最後是斷續的低泣。
征十郎看著自己兄長的表情似乎多出了不明顯的幸災樂禍,「哥哥,你嚇到哲也了。」趁著哲也縮得越來越小,他起身離開哲也,伸手將銬在床邊的細鏈解開,將末端交給表情微妙的兄長,自己則把哲也連人帶被一把抱起,拉開了棉被一角露出那雙濕潤的藍色眼睛。
「要、要做什麼?又要、打針跟泡藥水了嗎?」哲也扭了扭身體,發現無法掙脫之後,想到自己這幾天只要稍有反抗,兩個赤司給他的感受就會變得十分危險,反之只要他聽話,他們就會對自己友善……經過這幾天,感知危險的本能清楚地明白了這些,而促使他變得聽話許多。只見他胡亂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囁嚅著,「我是不是又要……被丟掉了?」
兩個赤司聽著,只覺得心底一陣刺疼。他們作為成功的案例,在研究所中其實還是得到了不差的待遇,但是像面前的哲也這樣,隨時可能會被「處理掉」的失敗品數量,必然是他們的數百或數千倍以上,況且生化人到底是從人類改造而來的,那些失敗品所受到的待遇和最終的下場,以及他們在精神層面面臨的感受和摧殘,想來也不是他們簡單就能理解的吧。
「放心吧,在這裡你不用擔心會被丟掉的。」
「當然也不會被殺。」
哲也小心地看著兩人的眼睛,半晌才終於第一次,在兩人的身邊真正放鬆了身體。
「唔……」
「怎麼了?」
「請不要、盯著我……」
哲也蜷縮著手腳,被赤司和征十郎左右包圍,像是誤闖進猛獸區的小兔子一樣惶惶不安。浴室早已被蒸騰的熱氣暈成一片白茫,而哲也在兩人半是強迫半是誘哄之下,總算是把身上蔽體的布料全脫除乾淨,赤裸裸地站在兩人的面前。
直到現在,赤司和征十郎才驚覺哲也的身體比他們認為的還要瘦小,之前沒發現大概是因為前幾天對方身上都裹著布料多少將之遮掩起來的關係。或許因為是失敗品,哲也並不如赤司他們是青年的外貌,而是保持在更年幼、約十三歲左右的年紀(推測是確認失敗之後便不再挹注資源使之成長),除此之外,他的身體也顯得特別單薄,薄薄的皮膚下看不見幾兩肉,反而骨頭的浮凸清晰可見,纖細的腰腿讓他看起來更像是發育不全的女孩,連該是男性特徵的性器看上去都特別小巧。
除了這些以外,哲也並不如赤司和征十郎一樣幾乎沒有傷損的疤痕,相反地,他的身體錯落地佈滿顏色深淺不一的傷疤,手腳曾被鐐銬束縛的關節如今還殘留著磨破的紅印,甚至連腰後、大腿內側等私密處也都留著痕跡。
其實在研究中,為了能讓生化人反抗的意識降低,多半會將他們對情感的感知能力削弱,因此理論上像「羞恥」這樣的情緒並不會太過外顯在他們臉上,赤司和征十郎也是如此,只是兩人在離開研究所之後,透過學習與和彼此相處,埋藏著的情感連結記憶後緩緩復甦;至於哲也,可能因為是失敗品的關係,雖說表情看不出來,但在許多小地方上卻能看見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情緒——就好比方才那句話,就不知是因為赤裸而不安,抑或因為與完美的兩人對比下而產生的劣等感而衍生的。
「哲也的身上怎麼會弄成這樣的?」征十郎一挑眉,邊問著邊從一旁拿過蓮蓬頭,試過水溫後小心沖上哲也的身體,鏈著少年腳踝的銀鏈則由赤司抓在手裡。他們兩人也是頭一回看見哲也這樣的個體。就他們所知,即使是將淘汰的殘次品,也一定會保留自癒的能力,這是為了盡可能延長每個實驗品的「可用時間」,除非是已經完全確定要淘汰的個體,才會將其身上所有的優勢能力全數抹除,將還能利用的部分移植到新的實驗品上,舊的個體無法繼續支撐生理機能之後就處理掉。
講白一些,就是最大限度的物盡其用罷了,對如今這樣價值觀崩毀的社會來說並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哲也在適溫的熱水淋上身體時,敏感地縮了縮身體,聲音小得幾乎無法讓兩人聽清,「好像……很久以前,也不會受傷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傷就好得很慢,可能、是因為這樣,才要淘汰我吧……姆嗚!」
話才說著,哲也突然發出一聲細軟的呻吟,藍色的大眼睛不安地向一邊看去。只見雙紅眼睛的赤司手上正搓著泡沫往他的身上抹,手指帶著泡沫滑過傷口的感覺有些麻癢,是哲也在研究室裡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陌生觸感,使他下意識想往前躲開赤司的觸碰,卻反而更往另一位的方向蹭去,弄得征十郎滿手臂的泡泡。
「請不要、姆、摸……」
「哲也忍耐點……征十郎,讓他轉過來。」或許是為了顧及面前哲也小動物一般的怯懦,赤司說話的語調也不由自主緩和了些,連帶動作也溫柔下來。除了身上的舊傷,還有些比較新的傷口,想來應該是在研究所毀滅之後踉蹌逃出時弄上的。在小動物被轉過身後,赤司的手才小心地繼續把泡泡抹在對方的身上,接著是那頭天藍色的頭髮,連腿間私密的部位也沒有放過。
如同動物不會輕易在陌生人面前坦露自己柔軟的肚腹,哲也對赤司兩人自然也是如此。他本能地想做出反抗,然而細瘦的腿在踢出的瞬間,就被早已有防備的赤司一把抓住,而後大大往一邊拉開,另一手則繼續把沐浴乳的泡泡抹在哲也的身上。
不同於藥水的滑膩感讓哲也很不習慣,加上赤司迅速的反應讓他一時之間忘記了其他,只得被動地讓對方清洗,他本以為抹在他身上的是另一種不同的藥,但泡泡傳出的特別香味卻又不像是藥劑會有的,某個程度上,一連串從未接觸過的感官覺受讓他錯覺自己似乎只是落入了另兩個研究者的手裡。
從原先的研究所離開之後,哲也的記憶和意識一直處在混亂之中,從不知過了多久的沉眠中醒來,一切在他的腦袋裡都混雜成他無法理解的圖像,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研究所廢墟裡爬出來,又是怎麼跌跌撞撞地躲過危險闖入那片山林。不過,如果這兩個人真的也是研究者的話,那也沒有關係吧,雖然兩個人很奇怪,可是比起以前,哲也總覺得現在這樣的「實驗」似乎比較喜歡。
「那個……」
「嗯?」
全身的泡泡被沖掉之後——因為累積了太多的髒污和血垢,赤司和征十郎足足替哲也全身洗了三次才總算是洗乾淨——哲也抬起手揉揉眼睛,甩甩頭把髮梢上的水珠甩掉,恢復白淨的臉看上去就像個瓷娃娃,不特別說明大概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的少年竟也是被拿來做實驗的其中一個。微長的藍髮被梳整好,鬆鬆地垂在頸邊,隨著仰頭的姿勢向後傾下,「明天就要開始做新的實驗了嗎?」哲也這麼問著。
與赤司和征十郎不同,在哲也的記憶裡只有無止盡的實驗,其他的什麼也沒剩下。
兩人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為了這孩子的言語而嘆了多少次氣,但他們還是耐著性子蹲下身,直直望入那雙溫潤的藍色眼眸之中。
「我們不會對你做實驗。」
「這裡也不是那樣的地方。」
哲也困惑地眨眨眼,小小地打了個呵欠。在眼睛完全閉上以前,他這麼問道:
「可是如果沒有要做實驗的話……那我是為什麼而活著呢?」
一時間,無論是赤司還是征十郎,竟都無法回應這個令他們驀然心揪不已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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